（六）
呼啸的箭镞如射手的眼神般冷漠，我看到冰冷的箭杆划出淡蓝色的寒光，朝着巫师和甲士无情的飞去，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他们面对死亡之时的绝望，原来他们的眼中也会留露出和武士们同样的无助。箭镞的呼啸忽然被滔天巨浪拍打堤岸的声音盖过，周围的寒冰瞬间融化，冰水升腾翻涌，如苍龙卷起滔天水柱，将射手们来势汹汹的箭全部吞没，然后水柱瞬间凝固，汇成一柄寒光闪闪的巨剑，旋转着飞向龙鹰之上目瞪口呆的女将。女将微闭双眼，双手结印，召出玄光结界抵挡冰剑，剧烈的震动之后，冰尘随着轻风漫天舞动，如万缕晶莹的轻丝，牵动着天与地之间动人心弦的情愫。我在女巫和甲士的正上方，眼光懒散而不懈，五人的冰封已被刚刚的回龙沧浪完全解除，四人将女巫围住，朝射手和女将摆开阵势，又不时惊异地望着我，目光中透出焦虑和不解。
“渔翁若想得利，要先确定发生争端的是鹬和蚌，这位将军恐怕失算了！”我戏谑道。女将的眼中闪过一丝一缕，但是马上又恢复了从前的坚毅和冰冷，她冷笑一声：“轩辕王者，果然名不虚传，如此一来，才有了让我动手的意义！”说着跳下龙鹰，双钩于胸前交叠，排开架势：“轩辕是我的猎物，谁也不许插手，你们就去收拾雪国那些可爱的小喽啰吧！”
“是！”射手应声之时，纷纷跳下怪鹰，紫光闪过鹰的身体，变成无数手持朴刀的步兵，射手和步兵一起落下，将五个受伤的雪国人团团围住，逼人的刀锋和剑气应和着胡地的晚风嘲笑巫师和甲士此刻的无力。女将则摆好架势对着我，蓝色的眸子显出无比的兴奋：“好久没有大打一场了，轩辕，你可别让我失望啊！”天邪比刚刚更加兴奋，不仅是它，我也第一次感到如此强烈的杀意，仿佛她的气息中流露的，只有血和杀戮产生的兴奋，真想不到，一个女子的灵力竟然会如此凶残。晚风吹散最后一片瑰丽的云霞，把天空变成凝重的暗灰色，透过不知疲倦的飘落的雪花，依稀可见云朵依旧如前一刻般厚重，只是少了那一抹亮丽的色彩，变得单调而深沉，一如女将流露出的单调而疯狂的杀戮的气息，她盔甲和面罩上的图案渐渐模糊，只剩两只闪着蓝光的冰冷的眼，在幽暗的背景之下显得愈发的明亮，和几颗提前升起的星辰一样，在深蓝色的背景下孤独地摇曳。
……
“没人保证你的对手都是男人，但只要是敌人，就必须把她打到！”父亲看着趴在地上，遍体鳞伤的我，目光中带着明显的愤怒。
“可是……”
“可是什么，如果你姐姐被一个女巫打败了，你会不会去救他？”父亲的语气严肃而犀利，我低着头，不敢直视他的目光，“这……”
“如果一个女人要杀你，你会伸出脖颈等她砍吗？”
“可是父亲不是说剑是男人的武器，男人的剑要用来保护女人吗？”
“需要你保护的，是你挚爱的人，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不是你的敌人，忘记你心中那套虚伪的义理，战场之上只有敌人和朋友，没有男人和女人！”父亲的语气更严厉了，可是我依然不懂敌人和朋友与男人和女人两个完全不同的集合到底在哪里会有交集。
“父亲，冰辰还太小，您不要勉强他了！”姐姐已经不知是多少次将我从泥土中扶起，她依旧微笑着用散着幽香的丝巾拭去我脸上的汗滴和血迹,“我们只要冰辰答应我们，无论对手是谁，都一定要活下来就好了！”她用两只手轻捧着我的面颊：“冰辰一定会活下去的，对吗？”我已经不知多少次面对这张脸感觉从心酸到鼻子，然后凝视着她如水的眸子，顺从地，用力地点了点头，或许这已经成了我们姐弟之间的招牌亲昵动作。
“为了你！”我凝视着她晶莹的双眸，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落日的余辉把天和地溶为一体，染上辉煌的颜色，远处无垠的白雪和近处恬静的村落，都褪去了原本属于自己的黑白分明的色彩，融入此刻辉煌瑰丽却又温柔和谐的颜色之中，一如我和姐姐的心。她静静的倚着我的肩膀，表情如此刻的世界般恬静而安详，我们静静的望着天地之交那抹壮丽的亮色，它热情喷放，满蕴着生命的激情，留给世界的，却是此刻无比的温存与和谐，就如姐姐，她把满心的热情化作对他人的温婉和关爱，诠释着一颗悲天悯人的心对整个尘世极致的关怀。“冰辰，你发现了吗，这晚霞就如你的心？”姐姐侧过脸，凝视着我被晚霞染红的面颊。
“嗯？”
“此刻的和谐正是这霞光的本质，它试图通过视觉给人们无限的激情，可是眼前和谐的景象暗示着它的本质和你的内心一样和平温柔。”姐姐轻抚我带着惊异的脸颊，“虽然你已经有了一个强大剑客应有的素质，可是我依旧可以读出你内心的质朴和温柔，即使面对对手，你的心中也不会憎恨。你对人说修习天剑是为了提高悟性，可是只有我知道，你是为了手中无剑可以减少对对手的伤害。”
“姐姐，你……”
“别害怕，我不会揭穿你的，弟弟天性善良，姐姐怎会不理解，只是有一天你真的走上战场，不要让自己的善良成为致命伤。”姐姐的眼神坚定中透着一丝忧虑，“答应我，不论对手是谁，一定要活下来！”我望着她恬静的脸，霞光在她如水的眸子中跳跃，我轻抚她天蓝色的秀发，轻轻吐出：“为了你……”
……
女将的攻势证明她的话并不是浮夸，连续发动致命攻击的同时，双钩还能将身体保护得滴水不漏，无论攻还是防，我都寻不到丝毫破绽。更惊人的是无论速度还是力量，都远在刚刚的四个甲士之上，如不亲眼所见，我真的不会相信一个女子竟会有如此本事。皎洁的圆月挂在幽深的夜幕之上，月华的凄冷映着她如水的身形，双钩在我的前后左右飞扬舞动，不时放出凄寒的剑气，天邪几乎马上就要冲破束缚，可是我还是尽力压制着它的躁动，这次不是怕天邪不留活口，而是遇到如此对手，我也想和她分出个高下。不过说来惭愧，几个时辰过去，接过多少招自己已记不清楚，我竟然摸不清她的招式和路数，每一招都和我所熟知的各派招数似是而非，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而且交战这么久，她的体力完全没有下降的迹象，攻防依旧完美无瑕，速度和力量让人震撼，不知道对方实力如何，如此恋战也不是办法，而且……
下方抵抗攻击的护罩越来越弱，想必冰封之时女巫元气受损，如今又经过连番激战，她已经体力不支，可一旦护罩被击破，他们五人如今身负重伤如何抵挡铺天盖地的箭雨攻势？“交战之时竟敢不看着对手，这算是挑衅吗？”未及回过神来，一柄银钩应刺破胸前衣裳，再迟片刻，身体便被贯穿，我赶紧虚晃一剑，瞬移至三丈之外，重摆剑式，准备迎战。“怎么，那小魔女几个时辰前还想取你性命，现在你就开始怜香惜玉？轩辕何时变得如此风流？”女将横钩在手，得意的戏谑道。
“你一直叫我轩辕，轩辕到底是何人，他与你有仇？”
“嗯？”女将略微愣了片刻，眼神中的杀气重新燃起，“我倒忘了，今世的王者名叫冰辰啊！”
“什么王者，轩辕到底是谁？“我横剑问道。
“想来真是可悲，曾经超越轮回让天地为之色变的王者轩辕竟然被封印了前生的记忆，如今不明真相，受人摆布，成为所谓正道中人杀人的工具！可叹英雄纵横一世，竟落得如此地步！”女将目光中露出夸张的怜悯。
“你知我前尘身世？”我惊问。
“如此传奇的英雄，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否则下面那几个愚蠢的雪国人为什么千方百计欲将你擒住？”她不屑的瞥着艰难反抗着的女巫和甲士，“就是你那个喜欢装神弄鬼的老师父，也早就知道，只有你一人，傻傻地被蒙在鼓里。”
“为什么……”片刻迟疑，银钩已插入双臂，暗淡的红色液体在清冷的月华下溅起，忽然感到一阵醉人的馨香，我分明看到粉红色的花瓣夜风中轻舞，被月光染上淡淡的晶莹。“啊！”女将惊叫一声，退到三丈之外，疑惑的凝视着我，双钩映着月光，在暗淡的背景中划出两条晶莹的亮线掉落在地，她紧张地捂着手上的伤口，“你……”
“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既已出了轮回，又何必执着于过往呢？至于师父不肯告知而让我亲自寻访，自然有他的道理，我又何须疑惑，也许像你们这些不懂的信任为何物的人才会被猜忌扰乱心智吧？”我念动心诀，唤出昆仑罪，雪白的珍珠飞到女将头顶放出银光将她罩住。
“你，你想干什么！”她的眼中充满了紧张和仇视。
“没什么，只是下面几个小兄弟快撑不住了，我得去帮帮他们，这几个雪国人负责押送我，若全部死在这里，必定引起昆仑和雪域的误会。你现在这稍安勿躁，马上回来陪你！”说着，我擎剑回到地面。身边一个甲士遍体鳞伤，倒在地上无力的看着气势汹汹的步兵。我以玄天盾式接住数十把砍下的朴刀，微弓着身子使切玉追痕，顿时剑气划过之处步兵和弓手的血**天飞舞，甲士诧异的望着我，我以剑气划出屏障将他护住，微笑道：“记着兄弟，我不是不敢杀人，若不是昆仑和雪域的联盟，你们早就和这群妖人一个下场了。我杀你一条龙，救你一命算是抵消了。”说着运起剑气冲向铺天盖地压来的步兵。虽然无法看清女将的面目，但这群喽啰已经确定是妖无异了，我杀人需要理由，但是杀妖从来都不需要。看着四散横飞的步兵和弓手的尸体，女巫和甲士满脸惊异，“退后，我的剑势你们该见过！”我回过头，“妖女，你还能召虚空结界吧，保护好你的喽啰！”说完，我双手于胸前交叠，集中剑气，使出星辰剑雨，剑气和月华一起在空间里游荡贯穿，朴刀，尸体和角弓一起在空中飞舞，雪水结成的冰再次被剑气撕裂，晶莹的冰块和暗淡的尸体一起在月色下飞舞，血的腥气被清冷的空气衬得更加清晰。用尽最后一丝灵力的女巫和四个遍体鳞伤的甲士一起落出虚空结界，遮住她脸庞的纱缦也随着灵力的消退而渐渐消失，化成一缕晶莹的微尘在夜风中轻轻飘散，月华终于映在了那张恬静的脸，和脸上那双明净的眸上，天蓝色的长发散在空中，如缕缕神秘的丝线，牵绊着我悸动的心田。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张脸，那张美丽恬静，高贵端庄的脸，还有那双眸，那双无数次让我感动的眸，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黄昏，就在那个寂静的山谷，红玉姐姐最后一次为我拭去眼中的泪花，抚着我的胸口无力的说：“冰辰，答应我，替我活下去，带着我的意志和灵魂，坚强，快乐的活下去！”我无法忘记那一刻姐姐释然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怨恨或是恐惧，无法忘记那双灵动的眸，第一次，却也是最后一次，满蕴着姐弟之情以外的某种希冀，洞穿轮回般深情的凝视着我的双眼。“不，不要走，姐姐，你不可以丢下我！”我的声音撕心裂肺，在空荡荡的山谷中一次又一次的回响，月华洒在她如水的肌肤上，映得她的面容如此安详，我无助的看着她的躯体渐渐空虚，无数晶莹的雪霰从我的怀中飞向遥远的苍穹，身后的明月如此沉默，月华的清芬，映着她如水的灵魂……
两行温暖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没错，就是那张脸，那张十几年来，让我魂牵梦绕的脸，那张无数次给我前行动力的脸，那张我最挚爱女人的脸。又是这样的夜晚，又是这样的月光，唯一不同的是，那个夜晚有胡狼凄厉的嚎叫，等等，我听到了，就死这凄厉的声响，不，不对，不是狼嚎，抬头看时，女将不至何时出昆仑罪，月光映着她的弓角狰狞的骷髅头，两支寒箭冰冷的架在弦上，而第一支，已经擦着燃着的空气贪婪的冲向清凉的月华之下那张恬静的脸。我没有犹豫，应该说没有思考，只是非常自然的瞬移到她的身旁，然后很自然的将她拥入怀中，看着她的表情由惊恐变成惊异。我猜箭已经射入我的身体，因为我感到某种力量把我们的身体贯穿到一起，然后是第二股力量，第三股力量，我感到我们一起重重的摔到冰面，然后冰层开始裂解，我们的身子一起沉入水中，水下的世界比上面更加朦胧，我只看到她的轮廓变成暗紫色，暗淡的液体不断从她的嘴角流出，融入到冰冷的水中，我们的身体慢慢下沉，眼前的一切也渐渐模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