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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二章

中午的太阳像火球挂在空中,发疯地向地面喷射着体内的热气。池塘边的几棵柳树热得耷拉着脑袋。立秋半个月了,力岗还和夏天一样热,在割谷天,甚至比夏天还热。

陈煌月兰和陈卫红他们抬着板仓、挑着箩筐、带着镰刀到稻谷田里去割谷。已是下午两点多了,陈煌扛着板仓走在前面——罗强陈卫红试着扛起板仓,根本扛不稳,那板仓一上肩膀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栽了下来。几个知青跟在陈煌后面,谁也没有吱声,谁也不愿吱声,他们怕引起他的愤怒和不愉快——昨天他挨批了。他当着队里那么多人作了检讨,他说,我不该说泥鳅逝世了,我这是没头脑,只有领导才配逝世,希望队里的领导万寿无疆,不逝世。民兵连长说他这是信口开河,他说,队里的官儿好歹也是一个领导,要万寿无疆,不能逝世。民兵连长说他又错了,他说队里的领导不能逝世错了,难道要说队里的领导逝世了才好?白队长和民兵连长拿他没办法,只得把他放了。群众一哄而散了,他也走了。回了家,方月兰说:“这样的话莫再说了。”他说:“见他的鬼去,我看他们是没事,成天在这些事上瞎折腾,有很气把我们这里变个样儿。”月兰说:“你莫犟了,他们别的不行,揪辫子还行,你还不怕?”陈煌说:“我就不信邪,他们这样搞一辈子,你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还输了他们!”月兰看着丈夫不服气的样子,不想再说什么了。

陈煌见他们不吱声,知道他们顾及着自己,他打破了沉默:“下午我们割了这个田放早工。”黄莺忙接话:“怎么不带我们去割那个近点儿的田?”她也不想这么一路闹心地走着,陈煌说:“割那个近田的谷要把谷和稻草都挑到仓库那边去脱粒,费力气,脱粒机把稻草灰刷在身上,又毛人又吵人,不如在远处用板仓割小田的谷。”

下了田,男人负责板谷——拧紧稻谷草使劲儿在板仓壁上摔打,使谷子脱落下来,女人负责割谷。三个女的并不轻松,往往三个男的板完谷等着她们,月兰腆着大肚子,小凡好像磨磨蹭蹭的——她戴着眼镜低头割谷并不方便,只有黄莺割得快些,一个新手又快得到哪里?陈卫红同她们开玩笑:“你们能不能快点,要不然我换你们割?”黄莺说:“你以为是你们俩很,还不是煌哥板得快,沾煌哥的光。”她们手里却加快了许多,陈煌说:“不要紧,今日天气热,你们慢慢割,割不完明天又来。”

男人们拧紧稻谷草抡起手臂拼着劲儿往板仓壁上摔打,稻谷击打着板仓壁发出沉闷的声音,松一阵紧一阵,带着热气,让人心慌,又高一声低一声,直钻入人的心里,让人心痛。他们必须拼命摔打,谷子才能掉下来,少使一点力气谷子就少掉一粒。仿佛命运驱使他们必须拼命摔打,拼命摔打……板谷声和着刷刷的割谷声窜到女人心里,变成了女人的诅咒与埋怨,天啊,前面的稻谷还白花花的一片,怎么这么难割。太阳还没下山!这该死的天,好热,热得人心里毛扎扎的。

板仓里的谷子在摔打声中一层一层涨高,有了两担谷时,陈煌说:“起仓吧,我挑一担,你们两人一人挑一小担,挑到仓库后我们回去喝点水了再来。”罗强和陈卫红挑着谷子摇摇晃晃跟着陈煌向仓库逶迤而去,月兰黄莺几个人像打蔫的黄瓜耷拉着脑袋从另一条小道回家去,小凡说:“你们先回去,我去堰塘里洗一下,身上痒。”月兰让黄莺陪小凡去,黄莺说:“我只是口渴,想先回去喝水。”小凡说:“我一个人去,你们先回去,我去洗一下就来。”黄莺说:“去了快来呀,我们边走边等你。”黄莺看着小凡向路边的堰塘去了,心里想着回家喝水的事,要是她陪着她去,后面的事就不会发生。

月兰陈煌和罗强们喝着水,民兵连长和几个警察匆匆过来了,民兵连长问:“你们谁最后看见小凡的?”罗强指着黄莺说:“我们几个挑谷到仓库,她们几个在后面。”警察问黄莺:“小凡什么时候到堰塘里去的?怎么让她一个人去了呢?”

警察又问黄莺:“小凡这几天有没有异常反应?”黄莺说:“跟平常一样,小凡她怎么啦?”警察没答话就走了。陈煌他们在一旁听着,心里七上八下的,陈卫红焦急地问民兵连长:“小凡究竟怎么啦?”“小凡被水淹了,你们快去看看吧。”民兵连长丢下一句话就走了。

月兰他们从惊恐中往小凡洗澡的地方跑去。远望过去,堰塘边已经围了很多人。有人见黄莺他们过来,人墙自动闪开一条缝隙,他们走过去,只见小凡弱小的身体躺在一块门板上,上身穿着一件粉红的衬衫,再走近,一副小小的黑色眼镜架在她微微挺起的鼻梁上,眼睛轻轻阖着,小小的嘴巴微微闭着,像是在熟睡中。黄莺喊了一声:“小凡……”可小凡哪里听得见呢?黄莺叫第二声小凡时已经泣不成声,罗强陈卫红已泪流满面。白队长对陈煌和月兰说:“跟你们商量一下,小凡的事,能不能借你们的屋安排后事?”民兵连长说:“大队部那边住着知青,一是没地方,主要是去了怕引起别的不稳定的事。”月兰含着泪说:“小凡人都不在了,你该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吧,还是我们没照顾好她。”民兵连长招呼着众人把小凡抬回去,白队长对民兵连长说:“你们先过去,我到公社去一趟。”

白队长找陈洪剑汇了报,天没黑从公社回来了,按照陈洪剑的意见,要通知小凡的亲属来力岗商量安排后事。这会儿,白队长正在和罗强他们商量如何给小凡的父母亲发电报,白队长说:“你们说这电报如何写呢?”黄莺说:“就说小凡生了病,让她父母速来。”罗强说:“不行,万一她父母不来呢?”白队长说:“还是要写清楚小凡的事,让他们有个精神准备,我们也好办些。”陈卫红说:“就怕她父母看了电报受不了打击,有个三长两短。”黄莺说:“听小凡说,他父母曾经被打成右派,后来又被化成富农,挨过批斗,不知是否还受得住这事。”月兰说:“大风浪都经过了,希望他们能扛得住,熬过这一关。”陈煌在一旁点头。白队长说:“把小凡的事说清楚,怎么写呢?”陈卫红找来了纸笔说:“这么写吧,小凡溺水,不幸身故,速来。”白队长说:“就这么写吧。”他安排了人明早去发电报,白队长问:“他们最快几时到?”罗强淡淡地说:“估计后天吧。”

等待的日子沉闷而又惊恐不安。不知道小凡的父母来了会发生什么,他们只觉得小凡好像一个无助的孤儿,匆匆而来,又匆匆地无声离去,又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哀向他们袭来,不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远处的脱粒机隆隆作响,堂屋里的灯光忽明忽暗,随风摇摆,黄莺感到一阵阵眩晕,她想,今后的路是否也像这灯光一样起伏不定?……朦胧之中,她感到有人来了,她掐了掐食指,见青狗子和长春站在眼前,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月兰陈煌为他们端来了饭菜,陪着他们守护着小凡……

第三天下午,小凡的父母来了,白队长陪着他们。她的父母头发花白,岁月的风霜在他们脸上刻下深深的皱纹,看上去没有一丝表情。见了小凡,她父亲说:“到屋里去找找,看她留下什么东西没有。”黄莺到屋里没有找到什么,她父亲说:“在口袋里找找。”

黄莺从小凡衣服的口袋里找来了一张用过的信纸——已经叠成几层。黄莺小心打开,是小凡的字迹,她念道:

当我从梦中醒来

星星若隐若现眨着笑眼

渐渐地一轮红日在曙光里冉冉显现

汽车的鸣笛声在耳边响起

让我们共同度过这离别的早晨

穿上崭新的衣裳即将启程

坐上飞驰的列车

回首故乡

泪水滚滚不停流下来

泪水打湿了信纸,黄莺抽噎着,小凡的母亲说:“孩子,坚强一点,接着念完。”黄莺继续念道:

梦中迈进了家门

看见妈妈含泪的笑颜

妈妈,女儿已在这里生活了一年

妈妈,女儿明天就会回来

屋里的人默默流着眼泪。小凡的父亲喃喃地说:“孩子,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们,为给我们洗刷罪名,这回好了,你也尽了做女儿的心。”小凡的母亲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忍不住抽噎起来……

吃过晚饭,白队长同小凡的父母商量安葬的事,她父亲说:“就把她葬在堰塘边吧,让她扎根农村一辈子。”

第二天上午,一堆小土丘在堰塘边立了起来。望着小凡的父母渐行渐远的背影,白队长说:“今天我们大队在这里开个会,知青同志们,你们的父母把你们送到我们这里,他们很惦记你们,你们自己也要注意,要减少不必要的牺牲。”他清了清嗓子说:“以后女的不能单独回家,要搭伴,男的不许单独去堰塘洗澡,队里的同志也要力所能及地照顾知青,这样的事情再也不能发生了……”

九月的一个雨后的下午,太阳照得力岗的原野泛着清辉。一连下了几天雨有点儿凉意了,山上的树木也仿佛昂着头等待着阳光的抚慰,酷热的夏天让她们尝够了酷热,一有秋意,她们又依恋着太阳。纤细的阳光像一根根金丝穿过低低的棉花样的云层照在树叶上,树叶上的水珠晶莹剔透。眼前草丛中的水珠瞬间就消失了踪影,远处山坡上的树林则冒着一团团雾气,随即那一团团雾气分散,变小,或躲进山窝,或升入空中,化作一片看不见的羽毛,融入天地间。几只鸟雀停留到树上,忽而又拍打着翅膀一路追赶着飞向了远处的森林。太阳照着树叶,渐渐泛起了红晕。鸟儿在树林里闹腾起来,天气一下子就变暖了。

青狗子和几个知青在田里砌沟——割了谷后把田边沟里的泥巴淘净,不让田里积水。他们顺着那一片坡田一人占了一个田,下午的任务就是砌沟,砌完了沟再把田里的稻草在田埂上堆成垛子——力岗把这种农活叫旋螺,省得下雨烂了稻草——稻草可是冬天牛的干粮。各人忙各人的,罗强和陈卫红似乎干得很快,砌完了沟,堆好了垛子,同青狗子和黄莺打了招呼走了。日已西沉,干活儿磨磨唧唧的青狗子加快了速度,砌完了自己田里的沟,他拿了锄头到黄莺田里干活儿。他背对着她隔了一段距离挖着田里的泥巴,两人默默无语,只有挖泥巴的声音。他突然听到她叫了一声,坐在了田埂上捂着脚,他跑过去看,只见她沾满泥巴的脚丫里渗出一丝血,他问是不是锄头挖的,她摇了摇头,他说:“田里的乱石渣子,玻璃片子划脚。”他用手慢慢抹掉了她脚上的泥巴,一丝鲜血从被划破的脚趾上沁了出来,他飞快地俯身下去含住流血的脚趾吸了几口啐到地下说:“他们要帮你,你不肯,看这闹的!”她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就结束了那一系列动作,她惊恐地望着他说:“你这是干什么?!”他说:“不把那污血吸出来脚就会发炎,这会儿好了。”她望着他,他也望着她,她能感觉到他握着她小腿的手在颤抖。女人和男人的嘴唇越来越近。他一把抱住她到了田边的草垛子旁,只觉得草垛子被野火点着,燃了起来……

天上的云吸净了最后一缕阳光,几只鸟雀还在树枝上鸣叫嬉戏。黄昏来临之前的力岗显得空明澄净。远处山坡上的树木斑驳陆离且清晰可见——树上的天空泛着透明的清辉。田埂上的木梓树挺立着矫健的身姿,树上结着白色的木梓。青狗子在树下麻利而欢快地堆着草垛子。这位从遥远的城市来到农村的姑娘陷入了沉思,她不知道自己是否也会像田埂上的木梓树样在这里生根结果,或者像树上的鸟雀一样以林为家。鸟雀呀,你们这么嬉戏着真的很快乐吗?听着鸟的叫声,她觉得它们是快乐的。天上的云彩被太阳织上了金边,慢慢的,她觉得那云彩变成了嫁衣,朝自己飞来……

青狗子收拾了锄头喊她回家,她才回过神来。她问他这么快就堆完了,他点了点头说:“我背你回家吧。”她问锄头怎么办,他说有办法,她执意不肯,说:“我自个儿走,你不怕别人笑话,我还怕别人笑话呢。”他说:“迟早你是不会怕别人笑话的。”“你们男人就是死皮赖脸的。”他听到这句话时见她捡了土块朝自己砸来,土块没砸中他却落在了锄头上,他说:“你靶子真准,要不还忘了锄头呢。”她笑了。

明月从天边升起,几颗星星眨巴着眼睛。地上的那一对人趁着夜色在蜿蜒的小道上赶路回家。几处人家灯火已上,某户人家喊孩子吃饭的声音飘散在山野。qq10457648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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