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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人生何处

两天后,老陈和樊老爷子祖孙二人和老陈悄悄地离开了酆都。为了更象,三个人到街上寻找集市,买一些四书五经放到遮阳书箱里。将近午时,三个人走进了一家小饭铺,要了些酒菜,坐下来,一边吃,一边看。

“锔锅锔碗儿锔大缸!有补锅的快来补——”

正在端菜的伙计一听,放下菜,跑的门口,喊道:“补锅的,咋才来?赶紧进来。”

“好嘞。”随着一声答应,一个补锅匠挑着担子走进来。径直走到墙角,放下担子,道:“是锅还是碗儿啊?赶紧拿出来吧。”

伙计道:“是锅。烧漏了。多少钱啊?”

补锅匠嘿了一声,道:“给顿饭吧,吃饱就行。记住,我不吃剩菜。”

伙计哈哈一笑,道:“行,这个我能做主。只要补好了,我给你加一壶酒。不过,这回是三只,那只大的也坏了。”

补锅匠摇着头道:“你们还会做吃亏的买卖?”

伙计又是哈哈一笑,十分得意向后面走去。不一会儿,拎着三只锅走了出来。

这时,补锅匠已经生起了火。补锅匠的两只手又黑又粗,却是十分灵活,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补好了三只锅。伙计也不食言,端上来两小碟菜,一大碗糙米饭,还有一壶酒。

补锅匠抹了抹手,就坐在墙角的桌子旁。没有吃饭,先斟了一杯酒,放在嘴唇边抿了一下,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然后,一仰头,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开始吃饭吃菜,却不再斟酒。

项继先看在眼里,道:“伙计哥,过来一下。”

伙计连忙跑过来,道:“几位相公还要用些什么尽管吩咐。”

项继先一摇头,轻笑道:“酉字旁边加几多?”

酉字旁边加上水就是酒。加几多就是在问伙计在里面掺了多少水。伙计瞟了一眼补锅匠,干笑了两声。

凌霜一听,接道:“北方壬癸任调和。”

北方壬癸还是水。任调和,也就是说想掺多少就掺多少。这个嘴更刁!伙计的脸色更难看了,只能干咳,掩饰自己的尴尬。

坐在一旁的傲霜连连摇头,叹了一口气,道:“有钱不买金生物。”

谁不知道五行相生里土生金,金生水。不买金生物还是买酒不买水。伙计差一点骂娘,心想:哪里来的几个穷酸饿醋,骂人连脏字都不带!心里懊恼,脸上还得陪着笑脸,简直比哭还难看。

似乎没有人在乎他的心情,正在吃饭的补锅匠一边夹菜,一边接了一句:“对面青山绿更多。”

大路对长空,青山配绿水。绿更多,无疑是在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哪家酒里不掺水?

听了补锅匠的话,项继先双掌一击,道:“此言一出,当浮一大白!”

傲霜一推酒壶,道:“来两壶酒。记住,不要夜半无灯酒。”十二天干里,亥子属水,正是夜半时分。言外之意,要伙计不要再赚黑心钱。伙计连忙点头应是,到后面捧出了两壶酒。

凌霜揭开酒壶,嗅了一下,满意地点了一下头,捧起一壶,走到补锅匠的面前,满满地斟了一杯,道:“老伯,请。”

“孺子可教也!”补锅匠脸上刀刻一样的皱纹舒展开来,笑吟吟地捧起酒杯,一饮而尽,“这酒的滋味还不错。”

凌霜又斟了一杯,放下酒壶,道:“老伯,请慢用。”

项继先隔着桌子举起酒杯,示意了一下。补锅匠一笑,也举起酒杯,又一次一饮而尽。项继先也一饮而尽。萍水相逢就请酒敬酒,看得伙计一个劲摇头。

这时,一个人走了进来,默默地坐在了一张空桌子旁。伙计连忙走过去,打躬道:“这位客官,您要用些什么?”

如此盛夏,那人竟裹着一件黑色的披风,顶着一只竹笠,也不摘下来,轻叹了一声,道:“随便来一些酒菜就可以了。拿去。”说着,拿出一小块碎银子轻轻放到桌子上。

“好嘞!您稍等,马上就得。”伙计拿起碎银子,一溜小跑,直奔后厨。拿银子吃饭,在这小地方可是难得一见的大主顾,哪能怠慢啊!

项继先也有些诧异。黑衣人的口音是山东的口音,不过不纯正,夹杂着江浙一带的音色。难道他是京城里的人?在这里碰到京城里的人可不是一件好事!连忙向凌霜姐妹俩施了一个眼色。凌霜姐妹俩会意,不在说话,赶紧低头吃饭。

很快,伙计捧上来酒菜。黑衣人先抿了一口酒,砸了一下嘴,似乎有些差强人意。接着,夹了一箸菜放到嘴里,嚼了两下,点了点头,又去夹另一盘菜。项继先用眼角的余光看着黑衣人吃菜的情形,更加笃信无疑。不是京城里的,哪里有这样的排场?看样子,应该是朝廷的人,十有八九还是一个不小的官。

走出饭铺的时候,一回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补锅匠已经不见了踪影。走得好快啊。

项继先猜的没错,黑衣人的确的山东人,只是在南方做官的日子久了,难免夹杂了异乡的口音。可是,项继先做梦也不会料到黑衣人就是锦衣卫的指挥使纪纲。锦衣卫指挥使的官秩是正三品,但是,纪纲是正二品的都督佥事兼任锦衣卫。终大明一朝,不敢说无人能望其项背,可能够平分秋色的也是屈指可数。

纪纲是在项继先几个人之前到达酆都的。不过,他们并没有到鬼王门去看江湖群豪大破五阴锁魂阵。行伍多年,究竟得罪了多少人连他自己也记不得了。如果哪一个是仇家的人,在皇帝面前奏上一本:勾结江湖匪类,图谋不轨。就算皇上再信任自己,只怕也会大打折扣。伴君如伴虎,那一天想起来,随便按一个罪名,就够自己受的。

这一次,他一个人微服出来,就是不想引起被人的注意。街头巷尾还有不少的江湖人,逸兴横飞,高谈阔论。走了一路,听了一路,还真听到不少他想要的东西。鬼王门已经灰飞烟灭,自己回到京师,对成国公也有了交代。心为之一宽,找了一家相对安静一点的小饭铺走进来坐下。穷乡僻壤,酒饭的滋味果然差了许多。勉强吃了几口,就走出了小饭铺。

夜风里还有白天的热气。不过,已经凉爽了许多,也舒爽了许多。夜空里,繁星闪烁。想来,今天是离开京城以后,心情最好的一天。不但对成国公有了交代,而且没有打听到一点建文皇帝的消息。怎么回去呢?最好就是找一艘大船,顺流而下,直返京城。至于建文帝是事,就让他们几个应付一下算了。皇帝家的事儿是那么好管的吗?

“抓贼啊——抓贼啊——”

刚刚寂静下来的夜空忽然响起尖利的叫喊声。果然,一条黑影在屋脊间飞快的跳跃奔跑。

抓贼?这可是我锦衣卫的拿手好戏。看来这个人有两下子。几个月来还从未动过身手,还真有些技痒了。手在窗户上一搭,魁梧的身躯如同一片树叶飘出房间,两个点落,一掠,就到了对面的屋脊上,飞快的向黑影追去。

黑影的身法十分轻灵,甚至有些诡异。轻功真的是很不错。不过,追出一程以后,纪纲就轻轻的摇头了。轻功虽好,只是功力还有一些浅薄。凭自己的脚程,想追上去并不吃力,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不过,纪纲并不想这么快就追上去。不但不想追上去,而且不希望他发现有人在后面追。悄悄的坠着,最好找到贼窝老巢,一网打尽。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抓这样的小贼,却是有点牛刀杀鸡的嫌疑,权当闲着没事活动活动筋骨好了。

黑影很小心,跑出一段路就会回头看看。这对于靠缉拿追踪为务的纪纲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轻而易举就躲过了黑影的眼睛,一直跟到了郊外。

越过了一片缓坡,黑影骤然消失。纪纲微微一愣,隐在树后看了一会儿,才慢慢走上缓坡。往下一看,寒意顿生。但见缓坡下土冢累累,磷火闪烁,赫然是一片乱葬岗。

纪纲从不相信这世上有鬼,自己能有今天,全凭着自己一刀一枪杀出来的。虽然不敢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但死在自己手里的人没有一千,也八九百。每一次战场厮杀之后,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还有濒临死亡那种绝望的呼号。究竟因为自己而有多少人化为沙场游魂,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纪纲闭上眼睛,再慢慢睁开,拢足精神,仔细观看乱葬岗。这片乱葬岗不太大,也就百十来个坟冢。深吸了一口气,身形一掠,飞下缓坡,飞快的在坟冢上掠过。

片刻之后,纪纲在一座大一点儿坟冢前停下来。先围着坟冢转了一圈,然后靠在坟树下,抬头看着天空的缺了一抹的残月,悠闲的道:“朋友,那里边不阴不潮吗?”

已经将近三更,本来就阴森的乱葬岗连个鬼影子也没有。纪纲的话音很快就被夜风吹散。根本就没有人应声。纪纲用力靠坟树,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夜深人静,令人心悸。但是纪纲好像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力量逐渐加大,本来就不粗大的坟树靠得整个摇晃起来。

蓦地,脚下传出一声悠悠长叹,道:“老夫已经武功全废,阁下也不肯放老夫一条生路吗?”

纪纲发出一声轻笑,道:“原来堂堂的九幽鬼王就躲在这孤坟之下啊。”

残破的石碑无声的一转,现出黑洞洞的洞口。洞口里传出一阵轻轻的咳嗽,一个人颤颤巍巍爬出来,道:“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老夫现在就有这几根老骨头,你们想拆就拆,想剁就剁吧。”不过区区几日,一代江湖枭雄变得老态龙钟,弱不禁风。

纪纲摇了摇头,道:“你不会把给你送饭的人也变成了鬼魂吧?”

九幽鬼王发出一声冷哼,道:“这点小事也办不好,活着还有什么用?”说着,有咳嗽了两声。

“言之有理。”纪纲连连点头,颇为嘉许,“和我走怎么样?”

“和你?”九幽鬼王颇为不屑发出一声冷笑。

纪纲踱出两步,道:“不错,我就是虾兵蟹将,鹰犬爪牙。不过,我是朝廷的虾兵蟹将,鹰犬爪牙!”

“你是朝廷的人?”九幽鬼王有些诧异。

“我就是纪纲。”纪纲微微侧头,一字一顿地道。

九幽鬼王先是一怔,随即发出一声幽幽长叹,道:“难道我这样一个废人对你这个指挥使大人还会有什么用吗?”

纪纲叹了一口气,道:“阁下不想让‘鬼王拘魂十三式’就此失去传人吧?”

“鬼王拘魂十三式!”九幽鬼王喃喃自语,喉咙里发出一声枯涩的干笑。那天,若不是自己一时大意,怎么会落得今日的境这般境地。宗海那贼秃手段好生狠毒,要不是自己拼着命躲开心口要害,只怕已经被宗海震断心脉,血溅当场了。想到这里,道:“那可是老夫的不传之秘啊!”

“我知道。”纪纲吹出一口气,“我纪纲好歹也是朝廷的命官。你就给我教一个徒弟好了。”

“教一个徒弟?”九幽鬼王一愣,略微昏黄的眼睛看着纪纲,有些不解。

“我那儿子也不小了,读书不成,整日价舞枪弄棒,还有些资质。让他做你的徒弟,总不算辱没了你的名声吧。”原来是这样啊。以现在自己的处境,能给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的公子做师傅,总好过死在这乱葬岗吧。微一拱手,道:“既然指挥使大人不嫌弃我这个废人,老夫自当尽绵薄之力。”

纪纲笑了,道:“不过,你不能和我到京城里去。”

九幽鬼王有时一愣,道:“大人莫不是想让令公子到这里来吧?”

纪纲一摇头,道:“这里太远了,你去临邑。这是路费。”说着拿出一只钱袋,甩给九幽鬼王。

九幽鬼王接住钱袋,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纪纲微一侧头,道:“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能找到你吧?你自己好好看看吧。”最后一个字一出口,人已经化为一缕青烟,掠出了乱葬岗。

九幽鬼王目光在乱葬岗里一点一点的搜寻。很快,他就明白为什么纪纲会那么轻而易举就找到自己细心挑选的藏身之所。百十个坟冢,有坟树的也就二三十个,但是有墓碑的却只有一个。当时,选在这里就是借助墓碑掩饰洞口。不想到头来竟成了纪纲寻找自己的目标。这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第二天,九幽鬼王背着自己的鬼王琴,乔装成一个又老又破的乞丐,一路逶迤而行,前往临邑。临邑是纪纲的老家,九幽鬼王到了之后,被纪纲安排的一个秘密所在,将自己的“炼魂之音”和“鬼王拘魂十三式”,包括“五阴锁魂阵”,全都传授给纪纲的儿子。无奈,九幽鬼王的元气大伤,纵然纪纲送去无数锦衣卫秘制的疗伤药也回天乏术,苟延残喘了几年后,还是一命归阴。此是后话,放下不提。

川中山多水多,离开酆都以后。三个人就走进了大山,忽山忽水,时南时西。或客栈,或人家,或山洞,或草丛。非止一日,三个人来到了一个山间小镇上。人流往来穿梭,夷语汉声,此起彼伏。三个人找了一家茶棚坐下来。要了糕饼茶水,一边喝茶,一边眺望远处的高山。

忽然,街上传来一阵喧闹之声。一伙人拥着一个人走进茶棚。中间是一个面色清癯的老者,捻着颌下花白的胡须,大刺刺坐下。立刻有人要来糕饼,捧上茶水。

“拿纸来。”茶博士听到了老者的喊声,立刻捧上来笔墨纸砚。有人挪开桌子上的糕饼,有人铺纸,有人磨墨。老者绾了绾袖面,提起笔,舔好墨,在纸上刷刷点点。围着的人不住的点头。

“挂上吧。”老者放下笔,端起了茶盅,掀起茶盖,荡了两下,开始品茶。

好字!宣纸刚刚挂上,项继先就暗暗叫了一声好。因为临帖,项继先没少挨父亲的责打。当时,他恨不得一把火烧光父亲所有的字帖。恨归恨,他也记住了不少名家法帖。虽然说不出老者的字是颜筋柳骨,还是苏黄米蔡,只觉得很好。

老者题写的“凉州词”,看了一会儿,三个人觉得很别扭,怎么好像缺了什么?三个人这么觉得,围着老者的人已经开始议论纷纷。

“这也不是王之涣的‘凉州词’啊?”

“是啊,是啊!这不是缺一个字吗?”

“还缺字的‘凉州词’还怎么念啊?”

很快,三个人发现二十四个字的“凉州词”,老者只写了二十三个字:第一句缺了一个末尾的“间”字。

这时,茶博士走过来,道:“要是不缺字还用得着你们这些识文断字的相公们吗?”伙计的一句话,议论的声音立刻听下来,对着二十三个字横看竖看,抓耳挠腮。

“这有何难?”正当所有人不知道如何理顺这二十三个字的“凉州词”的时候,茶棚外有人漫不经心地道。

众人一回头,不知道外面什么时候放了一个补锅锔缸锔碗的担子。旁边,一个破衣烂衫的的补锅匠,正蹲墙角喝茶。

呵,茶棚里的人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冲出来,一个好事的把宣纸递到补锅匠面前,道:“你要是能读出来,我们就一人请你一天。你们说行不?”其他人都随声附和,表示同意。

不料,补锅匠摇了摇头,道:“我可不想抢别人的饭碗。”

“好好好,你带他,一起请行了吧?”

“不就一日三餐吗?又不是山珍海味燕翅席!”

看到没有人反对,补锅匠抬起手,用乌黑的手指在宣纸上连戳了几下,道:“读去吧。”

宣纸被补锅匠戳了几个小洞,几个人按照补锅匠的断点念道:“黄河远上,白云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妙啊,妙啊!”引起一片赞叹声。

补锅匠站起来,挑起担子就要走。一个人拉住担子,道:“别走啊。”

补锅匠有些不屑,道:“你们还想干什么?补锅?锔碗?,还是锔缸?”

一个人抢下补锅匠的担子,道:“您能解了他出的题。您也得出个题啊。”

补锅匠想了一下,道:“好吧。如果你们解不出来就放我走。”

“好好好。拿纸,拿纸!”一阵忙乱,一张纸铺到了桌子上。补锅匠没有接舔好的狼毫,却把黑乎乎的手指伸进了砚池,开始在洁白的宣纸上抹划按捺。用手指写字?这可没看过!三个人也忍不住站起来围观。那字如竹节,似孤峰,嶙峋高耸,笔意纵横。

这不就是杜牧的“清明”吗?一字不多,一字不少,一字不差。除了用手指,毫无新意。围观的人有叹息的,有摇头的,有不屑和愤然的。再看那老者,正在吃一块米饼,稳坐如山。

茶博士把宣纸挂起来,让里外远近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原来是他用来招揽茶客的。好精明的茶博士!果然,又有不少人驻足围观,品头论足。茶博士捧上茶点,把补锅匠让到老者的对面。补锅匠端起茶盅,吹了吹茶沫,啜了一小口。

过了一会儿,没有人悟出“清明”的含义,补锅匠叹了一口气,站起来,走到宣纸下,想要把宣纸摘下来。他的手刚抬起来,只听到一串长笑,面前的宣纸陡然失踪。

笑声不止,白影飘忽。不大的茶棚里风声拂面。不等人们惊讶的嘴巴合上,一个人落在了老者的旁边,叫道:“来一壶好茶!”再看,一张好好的宣纸变成了几条,被拍在了蓬沿上,随风飘动。

啊,啊啊啊,茶博士忙不迭送上一壶茶。那人端起茶碗,优雅的喝了一口茶。

那不是韦三绝吗?三个人更加惊讶,向书逸看去。书逸并没有注意三个人,正在品茶。这时,又有一个人走到书逸的旁坐下。书逸挥了一下手,茶博士连忙又送上一壶茶。那人年纪和书逸仿佛,稍微黧黑的脸庞,短短的胡须。和两袖清风的书逸不同的是,这个人也背了一只遮阳,和几个人的差不多。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人们念着长短不一的纸条。原来是这样啊。缺字不缺字,均可断诗为词,化为奇文妙句。

补锅匠向书逸拱了拱手,说道:“见笑见笑。”重新坐下。

“哪里哪里,止增笑耳,止增笑耳!”书逸又是朗朗一笑。没有人觉得他狂妄,反倒觉得而他有脱俗超凡,飘飘然有神仙之慨。书逸自不必说,诗词歌赋,诸子百家无不涉猎。老者也是一位僻居山野的隐士一流。就是那担着担子的补锅匠也不是一般的人物。

不过,当书逸听到还在品评的人声,皱了皱眉,连连摇头。后来的那人微微一笑,道:“在下也有两句歪诗,请诸位仁兄品评一下。”

正在品评的人群立刻止住声音,一起来看他。那人打开遮阳上的木格,抽出一张宣纸。一只手提起狼毫,一只手抖开宣纸。有两个人刚要帮忙。那人手臂猛的一抬,刷,宣纸腾空飞起,平平展开。

那人的狼毫在砚池里蘸了一下墨,飞快地在宣纸上写了一个字。笔力的催促下,宣纸又旋转着飞起。那人又返回手,狼毫在砚台上荡了荡,又在宣纸上写了两个字,左手一拨,宣纸一下子反过来。那人飞快的又蘸了两次墨,在宣纸上写了三个字。然后双臂一伸,扯住宣纸的两边,挂在了茶棚的竹竿横梁上,人轻轻落在了凳子上。

一番眼花缭乱之后,人们终于看清了他的墨宝。当人们看清楚了宣纸上的字,立刻就傻眼了。这是字吗?宣纸上只有六个字,大字如栲栳,小字似酒盅,笔划粗者径寸,细者不过几分。有的端正大方,有的却支离破碎,七扭八歪,似字非字。

项继先抬起头,宣纸上的六个字他都认识。第一个是“胆”字,又粗又大。相比之下,下面的“心”字又瘦又小。第三个字是“曾”,曾经的“曾”。第四个字东一笔,西一笔,应该是石头的“石”字。第五个“天”字歪倒一旁,几乎是横着的。至于最后一个好象是流水的“流”字,只是旁边的谁这么是反写的啊。两句歪诗,的确是有点歪啊。

这功夫,书逸放下茶盅,道:“我的朋友略显薄技。诸位如有识得的,茶资皆在韦某名下。如果识不得,就烦请各位行个方便。”

过了一会儿,有人开始摇着头走开。时间不长,人一个个散去,茶棚里只剩下了两桌七个人。

补锅匠叹了一口气,道:“想不到你竟落到如此地步。”

老者淡然一笑,道:“闲来无事,自找有趣。”

补锅匠目向远山,幽幽地道:“山河依旧,风景不殊啊。”

“你呀,还是放不下!”老者轻轻啜了一口茶。

老者笑了,有些无奈,道:“那时你就有五柳之心,谢公之情。我是不成啊。”

老者似乎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很满意,道:“我现在就是一个塞马先生。”

补锅匠点了点头,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啊。”

原来他们都是建文帝的遗臣啊。三个人不禁面面相觑。

“喂,这里有一个茶棚,我们解解渴,歇一会儿再走吧。”好熟悉的声音,一回头,马上有转回来,低低地道:“龙王寨。”其实不用他说,姐妹俩已经看到了进来的人,赶紧拿起一块松糕,低下头慢慢吃。

龙王寨的四个寨主和几个缇骑走进了茶棚。茶博士连忙捧上几大壶茶,摆上几只大碗,手脚麻利的斟上茶水。黑龙咕咚咕咚喝下一碗,大碗往桌子上一扔,骂道:“这是他娘的什么鬼天气?晒的老子嗓子都冒烟了!”大碗还在晃动,茶博士就开始往碗里斟茶。小指粗细的茶水准确无误在落到碗中央。茶水在碗里翻滚盘旋,眨眼之间,就斟了满满的一碗。满而不溢,淡黄色的茶水,如一块琥珀放到了碗里。

“好!”另外三个寨主不禁为茶博士的功夫叫好。有人喊好,茶博士更加卖弄精神。几个人喝的快,茶博士的斟得更快,提起两只大壶,左右开弓,宛如长天垂虹,接连不断,随干随满。

另一桌的李春鼻子轻轻哼了一声,眼皮都没有玩这边撩一下,似睁非睁的眼睛开始扫视茶棚里的人。这是多年行伍养成的习惯,一定要看看有没有危险,顺便也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

没等几个人进来,塞马先生和补锅匠都止住了话音,不慌不忙的喝茶,吃糕饼。

李春的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他没有动,抓这两个人太容易了,不过是举手之劳。如果不出所料,他们的家人十有八九就藏在对面的大山里。等着他们喝完茶,回家的时候,悄悄地跟上,一举拿下,斩草除根。这可是意外的收获啊!

不过,塞马先生和补锅匠似乎看透了李春的心思。又要了一壶茶一盘糕饼,坐在那里细嚼慢咽,和李春耗时间。

那边,项继先三个人也没动。龙王寨和锦衣卫的人刚进来的时候,项继先的心里也是一阵慌乱。但是,当他看到了书逸,心里立刻就安稳了不少。对凌霜和傲霜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两个人不要动。姐妹俩会意,仰起头看着横梁上的宣纸,琢磨纸上的六个字。

几碗茶下去,黑龙遍体生津,通泰无比。又吃了两块松糕,打了一个饱嗝,刚想站起来,底下有人踢了他一脚。刚要出声,看到大哥赤龙摆了一下头。愣了一下,才发觉气氛不对,只好迟迟疑疑的坐下。

很快,开茶棚的茶博士也看出了不对劲。长年的迎来送往,不说一眼就能看出茶客是什么身份,可也能估摸个八九不离十。很快,他就发现今天这些来喝茶的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心里叫苦不迭,脸上还不敢露出来,只好强装笑脸,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书逸久历江湖,怎么会看不出其中的奥妙。叫了一声:“结账。”

哎呀我的天啊!茶博士长出一口气,小跑过来,接过了书逸的几文钱。书逸和同来的人刚刚站你来,塞马先生也把茶钱放到桌子上,紧跟着走出茶棚。茶博士一愣的功夫,又听到有人把钱放到桌子上的声音,那边的三个书生也走出了茶棚。这咋说走就都走了呢?他的诧异刚刚浮到脸上,又有一群人擦肩而过,正是最后来的几个人。最前面的是书逸两个人,然后是担着担子的补锅匠和塞马先生。几步远外就是项继先三个人,接下来就是李春和龙王寨的人。看着这一行人慢慢的向南边走去,茶博士挠了挠脑袋,摇着头去收拾他的桌子。

出了村口,书逸走进了进山的一条小道。一路上,书逸左顾右盼,兴致勃勃欣赏着苍松翠柏,野草芳花。走到了一条小溪旁,书逸停下来,撩起清澈的溪水洗手,一边甩掉水珠,一边道:“走了这么远的路,该歇一会儿吧。”

跟在后面的塞马先生和补锅匠没有停下来,继续向前走。书逸向后面的项继先一笑,道:“臭小子,跟了这么远,也歇一会吧?”

原来他早就认出自己了,项继先一笑,向书逸深施一礼,道:“韦前辈,别来无恙乎?”

“你看到了,还问什么?”书逸的声音很高。项继先一愣,看到书逸的眼光看着自己的身后,忍不住也回头去看。龙王寨的几个寨主在不远处坐下来,李春和几个缇骑跟着塞马先生和补锅匠,脸上立刻现出焦急之色。

和书逸同行的人道:“几位稍坐。我去方便一下。”说完,就旁边面走去。

书逸看着几个人,破颜一笑,道:“这是老樊家那个小丫头给你们易的容吧?”

项继先微微一愕,道:“正是。”

书逸道:“这小丫头可比她的几个哥哥强多了。”接着,东一句,西一句闲聊,三个人只好陪着。

过了片刻,那人摇摇晃晃走回来,道:“我们走吧。”

“走。”书逸站起来,抻了个懒腰,跟着他继续往前走。项继先让姐妹俩先走,回头去看龙王寨的几个寨主。那几个寨主还坐在那里。又走了一会儿,回头,那几个寨主还是坐在那里,一点动的意思也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前面的书逸道:“你们的师傅没有告诉过你们有一个人的认穴打穴和轻功独步江湖的吗?”

双脚踏遍山水,一笔指点江山。师傅没有说过,但是龙老爷子说过。项继先立刻想起了山水十逸里的画逸。难道这个人就是画逸?三个人正惊惑,只听书逸道:“老吴,这就是小两口的徒弟。”老吴?必是画逸无疑了。

画逸头也不回,道:“怎么就剩你们三个了?”

项继先的心头涌起一阵酸楚,暗声道:“失散了。在沅陵被他们冲散了。”

傲霜脸上现出了一丝忧虑,道:“他们不会追上来吧?”

画逸哦了一声,道:“早知道就再重一点儿,然他们睡到天亮。”

项继先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吴前辈,塞马先生和补锅匠老前辈也没事了吧?”

画逸哈哈一笑,道:“他们粘了你的光,应该到家了吧。”哦,项继先一听,吁出了一口气,大为放心。锦衣卫和龙王寨的人都被画逸点了穴,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三个人心情轻松了不少。

项继先道:“敢问两位前辈这是要到哪里去啊?”

书逸哈哈一笑,道:“前两年,老药花子在贵州卫那边看到了一处碑刻,就告诉了老吴。离开太湖以后,我就去了华山。老吴正好也在落雁峰,就说起这件事。闲着没事,就去看看呗。”提到老药花子,项继先不禁想起箬帽峰上的夜晚。

画逸哼了一声,道:“你几时有事了?东游西逛的散仙。”

书逸哈哈大笑,道:“除了樊老爷子,我们剩下这几个都一样,都一样!”三个人听了,也不禁笑了起来。

走着走着,前面的的傲霜突然一个趔趄,抢出好几步。项继先抢上去,扶住傲霜,道:“怎么了,傲霜?”

凌霜脸颊绯红,道:“没事,没事。”

“你就不能小心一点儿啊!”前面的凌霜转回来,看看妹妹没有什么事,忍不住埋怨妹妹。

傲霜嘻嘻一笑,向姐姐办了一个鬼脸,道:“我在想那几个字呢?”唉,凌霜苦笑着摇摇头。

傲霜推开项继先的手,跑到画逸身后,道:“吴前辈,那六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画逸呵呵一笑,道:“胆大心细无人会,石破天倾水倒流。”

“胆大心细无人会,石破天惊水倒流。”傲霜起头,嘴里叨念着,不住的点头。

看着她的样子,凌霜又气又乐,走到她跟前,道:“快走吧!”哦哦哦,傲霜嘻嘻一笑,又向项继先做了一个鬼脸。项继先也不禁莞尔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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