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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落霞

郭小树自幼时起,每每犯了错误,郭天江就会对他说:“再不听话,就让古法大师把你带回定禅山交给古戒大师关起来,一辈子都别想出来!”郭小树开始听到父亲这么说,心中还真有些害怕,知道摩尼寺中,确实有这么一个恐怖的地方存在,可听了十多年,早已经不以为然了。不料今日自己躲在堂外偷听,却听到了要把罗纤禁闭摩尼的消息,心中震撼之余,不免焦急起来:这么可爱的天资卓越的女孩,怎能毁掉她的自由?郭小树这样想着,拔地而起,在夜色中飞驰,片刻之后已到了灵秀峰上。

罗纤躺在床上,身心俱累,却平静不下来。对于《天真》上的武学,她已经有所警觉,不由细细思索起来:“通神、惑心、镇魂、灵犀。镇魂?镇魂教?”一念至此,心下隐隐有一丝不安,起身从枕下拿出那几本手稿,翻开了《落花流水》。

此前在山洞中受北落师门影响,未及细看,如今终于得闲静静翻来。这《落花流水》乃是叶落花亲笔,记载了她的习武心得,也讲述了她平生所作所为,所感所思。罗纤在其中仿佛看到作者初出江湖时的懵懂与天真,看到作者在江湖中翻云覆雨的豪迈,看到作者差不多与整个武林为敌的壮烈,看到作者惩戒江湖宵小的无情,看到作者遇见心仪之人偏又与之为敌时的忐忑不安。一页页,一幕幕,就像一个传奇故事,让人感慨万千。这样翻着,不知不觉已翻至末页,见其上写着:烟雨晚晴天,零落花无语。落款上书的娟秀的“叶落花”三个字,却如春雷一般惊醒了罗纤。罗纤年纪尚小,正是形成自己的思想与个性之时,看到作者与整个江湖为敌之时,心中却没有把她当作邪魔外道,反而是隐隐的钦佩之意。如今看到“叶落花”三字,终于联想起了江湖传说,自己隐隐钦佩的竟是传说中的镇魂妖女,自己还极有可能修炼了她留下的武功,心中如何不惊?

罗纤正在心神不定之际,却听窗外有人急急叫道:“罗纤师妹,罗纤师妹!”推窗一看,正是那讨厌的郭小树。

罗纤露出不屑神色,喝道:“你这坏蛋,晚上怎可以跑到这里来?”

郭小树露出尴尬笑容,道:“罗师妹,快别生气了,我可有要紧的事情找你。”说完,已敛去笑容,现出少有的正经来。

罗纤以为他又有什么鬼心眼,轻哼一声,道:“有什么事情,先赔了我二师姐的剑再说。”

郭小树心下着急,口不择言,道:“一把剑算什么,我说的事可是关系到你终身幸福。”

罗纤听得“终身幸福”几字,俏脸一红,心道:“这厮果真又来使坏,且不理他”便欲把窗关上。

郭小树见状,连忙伸手去挡,却不料一把抓住了罗纤的小手。罗纤一惊,反手一掌,正打在郭小树胸口,却听郭小树急声说道:“罗师妹,古法大师和各派掌门长老们说你修炼了什么镇魂邪功,所以才伤了孙秋雨,要抓你去摩尼寺,快逃吧!”

罗纤本在气恼之中,听得此言,一时之间没有反应的过来,脑子里都是“镇魂邪功”四字,想起师姐说的孙秋雨莫名其妙受伤,与之《落花流水》中所言相对照,恍恍然之中,自言自语道:“真是邪功吗?不会的,不会的。”

两人这一番吵闹,柳晓晴等人已然赶到,正听到郭小树所言。柳晓晴见罗纤失魂落魄的样子,朝郭小树喝道:“又是你来欺负我们的师妹,孙师兄可是伤在我师妹的瀑云剑法之下的,你别危言耸听。”

郭小树知辩驳下去,只会浪费时间,看着罗纤,道:“罗师妹快走,进了摩尼寺,再想出来可就难如登天啦!你难道甘心自己一辈子都在诵经声音中度过吗?”

柳晓晴正待发作,却见罗纤脸上露出为难神色,又见郭小树脸上从未见过的严肃与真诚,联想起孙秋雨的受伤,欲言又止。

罗纤正自彷徨无计之间,古法一行数十人已出现在来路之上,只觉脑中一片空白,无所适从,心中只在念叨:“要走吗?我做错什么了吗?为什么要走?”

郭小树见到来人,心下大急,关上罗纤所在的窗户,对柳晓晴道:“劝劝你师妹吧。”柳晓晴本以为他戏弄罗纤,此刻见他所言非虚,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见师父在人群中疾步走来,忙迎上去,喊道:“师父,纤儿她——”

洛天霞一摆手,示意她安静,转身对古法大师等人道:“诸位武林同道,小徒逢此巨变,我这个做师父的却还不清楚其中原委,待我先行问个清楚,再作打算,如何?”

古法大师微微点头,道:“但凡世间之事,妄或为因,作业为缘,受报为果。洛掌门此去,当以事理辩之,切不可感情用事。”言罢,看了一眼洛天霞,又似对柳晓晴道:“世间之义,概要言之,迁流虚伪,不常不实。而凡夫处此不常不实之世间,有种种妄惑业染苦报等无量迷著之相状,是为世间相。你师父尚未具出世间之相呀。”

洛天霞听闻此言,心头一震,径自走去。柳晓晴此刻哪有心情来揣摩古法大师所言,紧跟着师父往罗纤住处走去,却见房门“吱”一声打开,罗纤已站在门口,见到洛天霞,终于哭似地喊了一声:“师父!”飞奔而来。

洛天霞心潮澎湃,泪水又在眼中打转,心道:“不能,决不能就这样毁了这孩子,一定要救她,要救她,这是我和他的孩子,是我和他的亲生女儿。他如果在,决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在禁闭中终老,我不能再对不起他,不能再对不起自己的女儿”想到此处,洛天霞强行忍住泪水,温柔地看着罗纤,道:“谁敢把我们灵山派的小侠女弄哭呀?我们进屋去,师父有话要对你说呢。晓晴你也进来吧。”

三人进得屋去,留下众人在夜色中各怀心事。郭小树抬头看看明月,握了握手中之剑,转身看见孙秋雨手持长剑,也仰天望月,远远看去,隐有寂寞之感。

洛天霞一进罗纤的屋子就紧紧握住两位爱徒之手,道:“把你们这几天所经历之事,原原本本说与我听。”

罗纤拭去眼泪,从瓣耳猴子带路之事说起,到山洞中的所见所闻,如何受北落师门影响修炼武功等事娓娓道来,又把那洞中得来的手稿交于洛天霞。洛天霞此时心中再无疑惑,确信罗纤已修炼了镇魂邪功。柳晓晴听完罗纤之事,心中对师妹的担忧又多了一层,把自己在洗剑池遇到高人之事也讲了一遍。

洛天霞听柳晓晴之言,心中激动,当柳晓晴说道那人手中也有一柄落霞剑时,更是百感交集,失声叫道:“是他,一定是他!”听得两个徒弟一头雾水,问道:“师父认识他?”

洛天霞避而不答,正色说道:“纤儿、晓晴,你们听好了,为师已经确认纤儿所修炼的,乃是天下六大邪功之一的《迷天心欲镇魂真经》。为师以为,正邪之分在于心,而不在于你所修炼的武功。但天下之人,能如师父一般所想的,寥寥无几。为师不忍心看着纤儿你在摩尼寺中度此一生,所以待会出门之后,师父会挡住门外拦路之人,纤儿你一定要借机逃走。”

罗纤听得此言,心中大恸,哭道:“纤儿答应师父,再不练那镇魂邪功,纤儿听师父的话,师父不要赶纤儿走!”

洛天霞泪流满面,犹豫之中,终于下定决心,把那几本手稿还给罗纤道:“纤儿,听师父的话,好好修炼这镇魂之法,只有练成这绝世武功,你才有能力保护自己,才有能力在天地间行走。是非功过,也只是天下人的口舌之争,只要你自己过得自在,何必在意天下人怎么说你。为师一辈子快意恩仇,却在自己的终身幸福上拘泥于世俗之见,现在想来,这一切都不值得。”

罗纤听了洛天霞这番言语,只是不依,洛天霞却把落霞剑也交给罗纤道:“你拿着此剑,到西滇花语世家找他们的家主花语小仙,他会保护你。”言罢,摸了摸罗纤的脸蛋,又抚了抚柳晓晴的头,对她说道:“你师妹武功虽高于你,但为人单纯,思想简单,此去一行,无异于逃亡。你天资聪颖,处事稳重,思虑周全,而且你所习的瀑水流云剑法已是大成之法,只要勤加练习,辅以内力,假以时日成就当在为师之上。就由你一路照顾师妹吧。”言罢,看着柳晓晴纤瘦的身形,又道:“不管发生何事,都要带你师妹逃出去,还有,你在洗剑池所遇之人,极有可能就是你们要找的花语家主,遇上他,是你们的缘分,记着叫你师妹把落霞剑交给他。”

柳晓晴此时早已泪下,听了师父之言,只是拼命点头,早说不出话来。

洛天霞帮两个爱徒擦去眼泪,盈盈一笑,道:“都别哭了,别忘了,你们都是侠女。”说完,推门而出。

众人见洛天霞出门,都安静下来,冷松明问道:“可以交人了吧?”

洛天霞淡然一笑,道:“交也是交给古法大师,何劳冷掌门操心?”

冷松明老脸一白,道:“江湖人管江湖事,有何不可?”

洛天霞正待反唇相讥,却听古法大师道:“二位不必多言,摩尼寺定会妥善处理此事。”

洛天霞再不多言,拉着两位爱徒之手,迎着夜风,缓步而行。几位灵山弟子虽还不太清楚何事发生,默默地紧跟其后。几人穿过人墙,已到了岔路口,这两条路,一条通往山下,一条通往镜台。

孙秋雨此时已然清楚罗纤的命运,看着罗纤的身影,回想起两人比剑时她天真无邪的眼神,还有那清清亲亲的笑容,只觉得一颗心都被人掏了去,胸中涌起一股无名的意念,隐隐是恨,却又是拳拳的爱意,这样美丽的花朵,为何在我的生命中就如昙花一现,再寻觅不到她的芳踪;这样美丽清纯的女孩儿,怎么就会有如此残忍的命运?

郭小树看着罗纤已经理好的秀发,耳畔又传来她微颤的声音:“是你这个坏蛋?!”仿佛又看见多年以前那个在洗剑池边哭着鼻子,喊打喊杀的女娃儿。想着想着,嘴角挂着一丝笑意,鼻子却酸了。

靳芳玲流着泪水,低着头走着走着,她真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可是尽头却已经在眼前了。就在她抬起头的一刹那,洛天霞已拔出靳芳玲手中之剑,喊道:“你们快走!”

“走?往哪里走?”只见冷松明飞身而起,一个照面已经拦在下山之路上,阴阴干笑道:“从你一出门,我就知道,你定然不会把自己的徒弟交出来,要不你怎会把落霞剑都给了她?”

洛天霞心知此事定难善了,长剑一扬,一缕剑芒亮起,映衬着她坚定的芳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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