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学校里果然传开了魏姚佳的事情,也难怪,出入皆有专车接送,穿戴也变得花枝招展、桃红柳绿起来,而魏姚佳,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没有了以前的朋友她不在乎,现在的她,更受另一个人群的宠爱,她也更爱笑了,以前的含羞带怯、我见犹怜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媚眼如丝、风情万种,这转变的原因,有些社会阅历的人都能猜得出来。
偏偏楼大公子就没这份心机。
他疑惑,他不解,最后甚至有些恼怒,他问非凡:怎么会这样?魏姚佳怎么了?
非凡无法回答,她只得反问他:难道……难道你看不出来她换了脸吗?
楼宇平答道:她是变了脸,不只脸,还有心肝肺!
说罢,怒气冲冲地去了。
非凡揉揉额角,看来,真的没人看出来,她,换了一张脸。
楼宇平还是个小孩子,满脑子都是理想主义的大幻想,下课后,他拦住了正往外走的魏姚佳。
他严肃地说:魏姚佳,你是怎么回事?
魏姚佳斜眼笑道:什么我怎么回事?我怎么了?
楼宇平愤愤,指着她的首饰道:你别装糊涂!我问你,这,这,还有那些,都是怎么回事?
魏姚佳道:哦,这些啊,首饰啊,你没见过首饰吗?
楼宇平急道:这些东西这么贵,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可能买?而且,你还是个学生,这样穿戴合适吗?
魏姚佳冷笑道:我一个女孩子怎么就不能买?我一个学生怎么就不能这样穿?楼大公子,您管的也太宽了吧?
楼宇平怒道:我管的怎么宽了?我这么管你还不是……还不是……你明明知道的……
魏姚佳眼中闪过一道亮光,打断他:不管是什么,你都少管,我同你是没有关系的,记住了。
她正视着他,一字一顿地咬出这几个字来:再见,楼大公子。
说罢,拂袖而去。
决绝得,像要就此消失在他的生命之中。
楼宇平呆了一会儿,破釜沉舟似地冲着她的背影大叫:魏姚佳,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你听见了吗?
他的喊话就像一道红绳,蜿蜒着紧紧束缚住魏姚佳的脚步,她站住了。
楼宇平慢慢踱到她的身后,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一般,低声说道:我喜欢你……
魏姚佳一动不动,夕阳下,她的身影就像一座镀了金的雕塑。
她慢慢地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道:你喜欢我?
楼宇平望着她,点头,再点头。
魏姚佳将手伸向楼宇平,拉住他,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继续巧笑倩兮地问:你喜欢我,怎么不早说啊?你喜欢我的话,就可以包下我啊楼大公子……
闻言,楼宇平顿时甩开她的手,像离开洪水猛兽那样退后两步,不可置信地说:你……你怎么这样……?
魏姚佳若无其事地笑:男人说喜欢,不就是想那档子事儿吗?我怎么不可以这样?
楼宇平受不了地大叫道:不该是这样的!不应该!
魏姚佳哈哈大笑: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怕女人的男人呢,大少爷,您真可爱。其实啊,我也喜欢你的,只要您有钱了,有闲了,寂寞了,来百乐门,我随时恭候大驾啊。
她转身离去,只剩下楼宇平,还在复杂地纠结着。
第二天,魏姚佳就退学了,留在学校的东西,一样也没拿走,那决绝的姿态,就好像要真正地脱胎换骨,跟这里划清界限。
非凡担心楼宇平,他一直处于被保护的很好的状态之下,一旦自己的玻璃城堡被打碎了,他又何处藏身呢?
找到楼宇平的时候,他正在望着魏姚佳的书桌发呆。
非凡碰碰他:好了,别看了,就是这个样子,你也改变不了啊。
楼宇平依旧不言不语,非凡无奈道:你就是这样喜欢钻牛角尖,人家又不是你的什么人,你要是早告诉她了,也不至于成现在这样啊。
楼宇平呐呐地说道:早……?早又如何?我父亲早为我定下亲了,门当户对,媒妁之言……来上学,拿他的话说,就是让我瞎闹两年罢了。
非凡冷笑:。
楼宇平叹气,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对非凡道:非凡,你知道么,其实我还有机会的。
非凡望着他突然发亮的眸子,奇怪地问:你在说什么胡话?
他紧张而兴奋地凑到非凡耳边,悄声说道:你知道在这个城市中流行的一个传说吗?关于一个能实现你任何愿望的传说。
非凡笑:听上去神神鬼鬼的,不会是神汉巫婆之流的吧?
楼宇平低声道:不是不是——是——降幅寺——
非凡暗暗吃惊,却极力保持水波不惊,问道:这地方……你也知道?很有名?
楼宇平道:非凡,不是我说你,你与外界的联系太少了!降幅寺,已经是海城滩公开的秘密了,大家都心知肚明。
非凡冷笑:那也只是你们上流社会的秘密罢了!
楼宇平这次倒没有反驳,只是若有所思地说:这话,倒是不假……他们都很讳莫如深的,我还是一次偷听我爸妈的谈话才知道的,一问他们,他们又顾左右而言他了。你说会不会是个很高级的地方啊?就像宾莎公馆一样有高级会员制?你说我要进去……是不是就被直接被赶出来啊?盗用我爸的名字不知道行不行得通啊?
非凡道:这个地方……我倒是去过……
楼宇平激动地问:在哪里啊?什么样子啊?是不是真的很神奇啊?
非凡勉强笑道:是个小茶馆而已,完全开放式的,哪里有你说得那么玄乎?我看是你记错名字了,要不就是重名。
楼宇平狐疑地问道:真的?就这样?
非凡肯定地说:就是这样!你要不信,随便问谁,肯定都给你说的那地方就是个小茶馆!
楼宇平失望,嘟嘟囔囔:什么啊,我还以为真有那么玄乎呢……
非凡拍着他的肩膀道:你可真够傻的,怎么可能会有人帮你实现所有愿望呢?又不是神仙!这种传说你也信,我看你是气昏头了。
楼宇平突然被说中心事,拨动了那根伤心弦,他低声说:我……并不生她的气……我给不了她任何东西……所以,凭什么用所谓的道德去阻挡人家追求生活的自由……
非凡拍拍他的头,浅浅微笑,无限伤感。
这伤感,一般来源于楼宇平的成长,不仅仅意味着他更加成熟、更加善解人意,也意味着他终于开始触碰内心深处的那份无奈,这种悲凉,是生活的原罪,解不脱的。而另一半,则来自即将到来的假期,这个假期,何处是归乡呢?母亲定期送来的钱越来越少了,她明白母亲的难处,白家已经是个空壳子了,白少楠却还不知收敛……这学期尚能勉强糊口,下学期没了学费……
学校倒不是非凡留恋的,先生们讲的救亡图存的大道理,初听时热血沸腾,日子久了,非凡倒很想问一问先生如何拯救尚且无法果腹的自己。
只是离开了学校,茫茫人海,自己有该往何处去呢?
她茫然着,脚步不由自主地,又来到降幅寺。
这里依旧热气腾腾、人声鼎沸,来喝茶的每一张脸上都带着不同的表情,颧骨高的男子不免有奸邪之相,嘴唇厚的女子给人以笨拙之感,瘪腮帮的人通常是满脸戾气,一张张并不赏心悦目的脸,让非凡看得入了迷。
很有意思吧?海棠小姐轻灵的声音钻入非凡的耳朵。
她什么时候在自己身边坐定,还沏了一壶好茶?
海棠小姐依旧微笑:我一直都在等你,你果然来了。
非凡问道:这是我来了,你才这么说的,你们不必搞这些邪乎的东西,我家里穷的叮当响,找我下菜,你们是看走眼了。
海棠小姐道:非凡,你母亲改嫁,白少楠破产,学校里室友孤立你,你诸事不顺且已无容身之所,你不回这里来,还要去哪里呢?
非凡吃了一惊,暗自思,知道白少楠破产,这不稀奇,母亲改嫁之事极为低调,可以说只有自己和白家的人知道,这是张菁欺负我,她一个开茶馆的如何知晓?我已无家可归更是无人知晓……这女人,到底是什么人?
非凡揶揄道:既然知道我没有油水可捞,干嘛还调查我?是不是看上我是孤儿,想让我给你们做苦力啊?
海棠小姐伸出三个手指:只要你肯回来,我每月供奉你300块大洋。
非凡吓了一跳:你胡说什么?我不干不干不净的事儿!
海棠小姐又好气又好笑:非凡啊,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挣不干净的钱啦?当然,刚开始,也就是让你泡泡茶、坐坐堂,复杂的,今后才要慢慢教。
非凡竖起右手食指,指向天花板:楼上,别以为我记性差到会忘记。
海棠小姐不以为意,道:那些生意,都是你情我愿的,人,愿意做这单买卖,我们也没办法。
非凡想起魏姚佳的惨状,一阵心悸:你们也没办法?你们不开不就好了?让人们受那么多罪!
海棠小姐盯着非凡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那不叫受罪,他们在人世间受的,才叫罪。
说着,手起手落,茶叶在开水中沸腾、翻滚、舒开、绽放、沉寂、陨落、沉积、悄无声息,刹那芳华。海棠小姐低头忙碌着,发出耳语般的声音,呢喃着:非凡,你看,每个来这里的人,都不是普通人……他们中间,有政府要员,也有富贵大贾,更有世家大族,他们不愁吃喝,衣食无忧,你说,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非凡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自然是贪心。
海棠小姐接着说道:来这里的也有食不果腹的穷人,徐娘半老的苍颜,不名一文的文人……你说,他们又是为什么来?
非凡道:欲望面前,人不分三六九等。
海棠小姐笑。
非凡望着海棠小姐,突然问道:我可以来这里打工吗?只要管吃管住,有学费可以交就行。
海棠小姐笑道:你不怕我们是黑店了吗?
非凡亦笑道:怕。可是不卖给你们,还得卖给别人,横竖你已经对我知根知底了,况且出手又大方,我又何必再大费周章?
海棠小姐微笑道:你不必怕,我说过的话,句句是真,以后你就知道了。
非凡透过水雾望着门外的那一方街景,出神。
海棠小姐望着她陷入沉思的脸,一会儿,又低头沏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