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齐天呈就在燥热中顶着一个黑眼圈醒来，却发现周清莹早已经起床了。
“早啊！”
“早！”
“你睡得不太好。”
“恩……”他承认。
“今天想去哪里走走？”
“我想去看那条著名河。”
“这个……”
“不行吗？”
“我想以我现在的处境他们不会轻易让我离开本地。”
“这个交给我来想办法吧!”
几个小时之后，两个人便坐在火车上了，周清莹开玩笑说：“齐天呈果然神通广大，什么事情都能搞定。”
“这次我不想居功。”
“哦？”
“其实我本来也觉得这件事情会很难办，但没想到警方非常通情达理，一点都没刁难，我原本准备的说辞都没用上，他们只说你必须在周末之前回到这里，就爽快放行了。”
“这是有点奇怪。”
“他们似乎只是想为难你一下，却并不想真的拘留你或者让你坐牢。”
“我本来也问心无愧啊。”
“这个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你是一个外国人，事发时你还在现场，把你作为嫌疑人也很正常，就像他们已经做的那样，甚至要刁难你也合理。从他们的态度看，其实根本没有怀疑你是罪犯，不然也不会让你自由出行，但是他们似乎也不想给你摘掉嫌疑犯的帽子，就想这样给你找点麻烦。你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了？”
“没有，我接触的大多是无权无势的穷人。”
“也许他们不喜欢外国人私自在民间活动。”
“也许吧。既然他们没有真的把我当嫌疑犯，那应该过段时间这件事情就能平息了。”
“恩。应该是。”齐天呈没有把心里的担心说出来，他总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好了，既然很快会没事，那就不要想了。好好享受这趟火车之旅，明天一早你就能看到你期待的奇景了。”
“呵呵。”他讪讪一笑，享受吗？原本他是打算坐巴士的，因为在这个国家，三天两头就会发生火车出轨的事故，但看到一个小小的巴士从里到外，甚至车顶都挤满人的景况后，他还是决定接受周清莹的意见乘坐火车。
他们坐的是硬座火车，齐天呈本想买卧铺，却被周清莹阻止，她坚持要他体验一下这边普通人的生活。车厢比较脏，乘客大多是穷人，穿着有些破落，不时有当地人诧异而新奇的目光打量他们。硬座车厢里的窗户上没有玻璃，窗框外焊着几根粗铁棍。车厢没有门，进出站的时候车速很慢，不时看到一些乘客迫不及待地翻上跃下，身手敏捷而矫健。
“来这里两天有什么感受？”
“就是中国真好啊！”
“哈哈……”
这个国家有着非常奇特的社会结构与社会文化，从底层社会到上层社会之间不存在任何过渡层，两个阶层完全割裂，互不交叉。他们在这里也看到过不少漂亮的大房子，这里的有钱人大多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有着体面的工作和稳定的收入。而绝大多数却是生活在底层的穷苦人们。世界各地的国家都有穷人，但很少像这里，很多人生活得甚至连牲口都不如，可奇怪的是，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活得很怡然自得。真是矛盾的民族，外人看上去觉得他们活得没有人格和尊严，但他们自己却丝毫不在乎，反而表现出一种奇特的尊严。
一下火车，两个人就直奔目的地。齐天呈在网上看到过不少关于这里的游记，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尽管如此，亲自来到这里，他还是大吃一惊。首当其冲的就是延绵数千米的要饭队伍，要不是这些人的长相和异国的装扮，他真以为自己来到了武侠小说中的丐帮总舵。其次让他受不了的便是拥挤，中国人口也很多，可是和这里一比简直小巫见大巫，他和周清莹两个人千拥万挤地朝着河边走去，一路上不停地有要饭的和麻风病人向他们乞讨。齐天呈此刻只有庆幸自己和清莹穿的是长袖和长裤，要不然他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突然一个麻风病小孩跌倒在他们面前，周清莹刚打算弯下身子去扶，就被齐天呈阻拦。
“清莹，不要。”
“没事，这个要通过破损的皮肤传染，没事的。”她解释道。在这个当口，那个孩子却自己爬了起来，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便走开了。
好不容易来到河边，两个人不再迟疑，赶快雇了一条船跳上，船还没有撑开，就有好几条小船围了上来，全都是小商贩，怎么都赶不走。太阳刚刚升起，很多教徒已经在水中沐浴，看到这个情景齐天呈顿时肃然起敬，虽然他不信教，但还是被他们的虔诚震撼了。可惜好景不长，再往河上其他地方看，他立刻被吓了一跳。远处，有一些人蹲在石阶上刷牙，但没有人用牙刷，有用手的也有用树枝的；另一侧的河岸上躺了很多快死的人，他们就是来这里等死的，很多排泄物直接被排进了河里；而另外一边是一个焚化厂，船靠近后他才发现那侧的河水上居然漂浮着骨灰和一些没有烧尽的遗骨。其实这些描述他也曾在书上网上看到过，但亲眼所见效果还是大大不一样，看看那些污秽之物又看看在沐浴喝水的人，原先的感到震撼早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觉得一阵反胃。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周清莹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他回头看向她。
“想吐就吐吧，第一次来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是这个反应。”她善解人意地安慰他。
她的手此时就在他的掌心，微微有些汗，这让他心旗荡漾，一时忘记了刚才看到的景象，他强压住想要呕吐的欲望，勉强挤了一丝笑容说：“我没事。我们走吧，我已经看的够多了。”
离开河岸，两个走进这座古城的巷子里，一边观察着古城的建筑和古城的人，一边闲聊着。
“这条河外人看来很脏，但对他们来说却是最干净的。”周清莹说。
“恩。这对他们是一条永生之河吧。”齐天呈说。
“呵呵。”
“笑什么？”
“这里的人相信轮回。”
“哦，是啊。这么说，是条轮回之河了。”
“也许吧。”
“你信轮回吗？”
他点了点头，他信，他也希望有轮回：“你呢？”
她摇了摇头说：“我只相信有天堂。”
齐天呈嘴上没有说什么，可是心里却伤感地想：“本想生生世世守护你，没想到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天堂。也许过完这一世你就会去天堂，而空留下我独自在轮回中等候，却再也等不到你了。”
“清莹，解决了这边的事情，就跟我回去吧！”
“我想我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虽然是预期中的答案，但他还是很失望。
“你难道不想看看小轩吗？”说起儿子，齐天呈难掩心中的愤懑。来到这之后他刻意没有提到小轩，以为她会主动问起，可是她却没有。周清莹怎么对他，他都可以接受，她以前对他做的事他也可以理解，可是唯独对于儿子的事，他心里难以释怀，为什么一个母亲可以这样忽略自己的亲生儿子。
见她又摇了摇头，他忍不住生气：“为什么？他是你的亲生儿子。”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时隔那么多年，就像当初不能面对我的妈妈和面对你一样，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了。我亏欠他太多，现在即使见到他我也没脸面对他。”
齐天呈的语气稍稍缓和：“那你至少也可以问问他的近况。”
“我想他一定被照顾得很好。他……现在应该有个对他很好的妈妈……”
“你……”
“天呈，我都知道。”
“我……”她当然知道，她看到了那枚结婚戒指，怎么会不知，这两天来她只是没有捅破那层纸而已。
“她对小轩挺好的。”齐天呈有些迟疑着说。
“恩。”
彼此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走着，却没有发现远处有个人一直在后面跟着。那个男人，有着细长的眼睛，如同一个永远甩不掉的黑影，即使经过了五年依然不甘心地苦苦追随，他一边看着前面的两个人，一边轻声自语：“齐天呈，不要让我失望，拿出你的魅力来，把带她回去。”
两个人都没有发现后面有人跟踪，齐天呈此时满心的惆怅，而周清莹却不知为何想起了那枚戒指，那枚属于她和齐天呈的结婚戒指，又想起了他求婚时的情景，想起了他们结婚后的那段幸福时光，被刻意封闭的许多往事又浮上了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