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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木屋之会

“我的小白龙呢?又不知哪里去了。它倒是能让别人驾驭,在我身边却呆不住一会儿。”

“要驾驭龙,尤其是白龙,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的。就我目前所知,也就影界自然之王和自然之子有这个能力。我想你将来有机会找执教教,或许也能掌握驭龙术。”木大步流星,好像不是走在翻滚的熔岩池边。他头也不回地回答身后絮叨的同。

“找他教?都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面呢。”

“以后我们会经常跟他打交道。只怕机会是有,没有的是时间。”

“那不等于白说?”协在同身后插嘴。

“别以为没有老将军揪耳朵了,小心火星星烫了你的嘴。”同咒道。

“啊呀!”协那边果真跳着脚直挥胳膊,“看这才多久,就成乞丐服了。”他的灰色锦袍大概又被溅了几个洞。

“哈哈哈。”同觉得自己真使唤成功咒语似地笑起来。

“熔岩浆溅了你们倒不要紧,别让自己溅熔岩浆去了,小心点!”木训道,不回头他也能想象协在两侧熔浆奔涌的羊肠小道上笨拙踏脚的样子。

“你的尾巴在冒烟。”协对着木的背影喊道。一个个熔浆灼破的衣服小洞的确都吐着丝丝青烟。

木充耳不闻。

“他让我们通过小龙传信,可是,我连小龙的影都不见,咋传信?”同回头点点协冒烟的衣衫,笑着追上木问道。

“在你需要的时候,它自然就会来到你身边。”

“总这么玄乎,我都不知自己什么时候需要什么,它怎么就知道了。”同道。

木没有睬。

“那,你认为我有必要给小龙取名字吗?这么多年,我们都是小白龙小白龙叫的。你看他黑龙一群,自然要起名字啦!”

“等他日一群白龙出现,我看你会觉得还是给自己的龙起个名字好。”

同噎住了。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群白龙。

“一群白龙。会有一群白龙?”

“一条白龙现世了,就有一群白龙出现的可能。”

“有道理。我居然一直认为小白龙是孤龙一条。没想到我这么残忍。”

“我也没想到,残忍。”协跟上来又插话。

“那就叫它无影吧。自从我们离开皇宫,就很难见到它的影了。”

“之前它一直伴你左右是在守卫你。现在它和我们一样开始了另一种征程。”

“哦?今日听母亲和您讲了这么多,真有点后怕,好像我一直涉险不知。无影我也只是一直当做伙伴。”

“正因为有它,你才如此平安度过15岁生日。龙是时光之物,它与我们这种纯物质之躯不同,它所运用的方式和本身存在的方式我们都无法理解。你依然可以把它只当伙伴,它将是追随你一生的伙伴。”

“我想,我也会是这样的伙伴。”协在后面嘟囔道。

“啥?”同回头问。

“啊!这该死的岩浆,好像专跟我过不去。”协扑着身上差点燃着的一个破洞喊,似乎根本没听见同的问话。

同是衣裙几乎完好无损,木的衣衫星星点点小洞也不伤大雅,唯有协的袍子已经褴褛,破洞大大小小,有的深及内衫。不是他一直扑扇,烧着是很有可能的。

同一挥衣袖,将一片萤虫一般扑向协的星火拂去,边压制着偷笑,边提醒道:“别顾下不顾上啊,要不变成秃头了。”

协立刻掸着袖子往脑袋上一阵乱扑,嘴里喊道:“天哪。这条路还不到头。”

木听着后面的吵闹,脸颊褶皱的皮肤微微颤了颤,露出一丝笑意。他轻语道“还真是难为了你。”好像说给协听,但更像自言自语,因为后面两位根本没有听见。

也许是黑青伦的作用,同与协觉得景物依旧,但视野却更加清晰透明,所见更加细微真实。这块焦尘烟火之地并非毫无生气,除了嵌在地缝岩隙中的七彩宝石,常常冷不丁冒出些古怪稀奇之物。

“这是什么?”同忽然大叫。

协停到她身边往她指的岩浆流中看。

“火焰果。是极度高温在极漫长岁月里炼制出来的纯净之物,可能融合了金、气、石、脂多种原料,颜色跟它们组成物质有关。没有人类能从熔浆里捞它们出来,大概龙族偶然会使用它们做点事情。”木依然头也不回地答道。年轻人们只好一边不停回顾,一边追上他去。

几个绿色火焰果随着熔岩的翻滚时起时伏,漫游了一段距离,渐渐沉没下去不见了踪迹。虽然熔岩底下蕴藏着很多类似物质,但是会翻上浆面并正好被人类看到的很少。

黑青伦化解了大部分热感,但是一层细密的汗珠还是挂在了大家的唇上。出发已经有半天了。没有自己寻路的压力,身心轻松,但是这让年轻人们更敏锐地觉感到了腿脚的疲惫。中途大家将剩下黑青伦悉数送入肚腹,但瞬间的清爽快意很快又被疲倦驱散。

“我们去哪里?”协忍不住问。

“好像跟我们上次走的方向相反。难道我们不去森林?”同也质疑。

“我们去该去的地方。”木道。

年轻人们只好闭嘴继续紧追慢赶,很奇怪这个年龄成谜的老道人何以能如此健步如飞。

不久,路渐渐宽阔,岩浆流似乎到了尽头,慢慢停歇下来,只剩下一些小小的浆池噗嗤噗嗤冒几下泡泡。而这些浆池也越来越少,直至走出很久,冷不丁才冒出一个。最后路痕也消失了,一片广袤的荒野展现眼前。这是一块已经沉寂多年的岩浆滩地,缺乏新鲜岩浆的补充,渐渐风蚀老化了,地面微微泛黄,沟壑遍野,满目苍凉。

同开始恨不能用手抬着双腿往前迈动,她甚至暗暗埋怨木来之前咋不提醒大家捎带根拐杖。她几次想抓住木在眼前翩然翻起的衣抉,但却总差一拍,而且无论怎样追赶,木总是在她前方几尺之遥。

什么时候到头呢?她剩下的一点力气只够不停想这个问题。之前在山群岩柱中转悠,视线常被遮挡,总是能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假想支撑自己。如今眼前豁然开朗,却是无边无际得让人绝望。

但除了跟上木,别无选择。身后的协也噤声了良久,想必所剩气力仅够使唤双腿迈动。

木并无怜惜之心,只顾往前赶路。三人之伍默然前行。沾满灰尘的衣衫将他们的身影融进四周,变成荒野不起眼的一份子。久而久之,年轻人们已经埋首不再张望前路。不曾有些许靠近的地天一线,比脚下一成不变的黄土枯石更催人颓废。远处偶尔划过的一两道无声闪电也无法再吸引他们片刻的目光。

就在一切都仿佛粘滞在麻木里时,凭空里忽然响起一声惊叫。

“啊呀!”

木正待回头,紧接着又听到后面的话:“这里居然长着花!”他想放缓的脚步又恢复了节奏,催促道:“我们得快点,要在闪电到达之前赶到目的地。这里晚上闪电密集,非常危险。”

“可是,这是一朵花啊!”同显然奋不顾身停下了脚步。

木只好止步回身,他严厉地看向同,打算就什么是危险谆谆训导一番。未开口,却看到女孩儿抬起一双闪亮无邪的眼睛看着他,眼中填满快乐之色。他不由压下脾气,温和道:“这叫火焰之心,靠地火培育。”

协也赶上来凑到花前,“真的象岩浆一样艳丽。”他惊奇道,倦怠被兴奋冲销了一半。

欣赏了一阵,他转头看看死死盯住花儿仿佛凝固不动的同,又看了看渐渐面露焦急之色的木,上前去一把将花连根拔出。

“啊!你这是干什么!”同目瞪口呆。

协自顾将花往腰间的千馕袋中一塞,花株比馕袋长出数倍,居然顺利入袋,毫无阻隔。

木眯眼一笑,道:“你怎知可以装入袋里?”

“我不知,只想把同喜欢的东西带走。”

木略有所思一点头,“可能是一可以入药的植株,药食同源,此袋功用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好了,我们得加快脚步了。”

同脸上换上似笑非笑的表情,道:“谢谢你。希望你知道怎样拿出来。”

协一摆头,撇撇嘴,表示回答。

三人加快脚步赶路。

路遇鲜花的刺激,让年轻人们觉得两条腿比之前好使多了,更况木已暗示可以当晚可以赶到目的地。

一路又摘到几支火焰之心。这花没有叶子,一支细骨伶仃的长杆顶端伸出一蓬细丝状花瓣,晶莹柔韧,火红如荼,突兀地立在荒原平地上,让人迎面撞上,真是邂逅惊喜。几次惊喜完全振奋了队伍,年轻人们甚至开始说笑起来。

当木停下脚步,两个年轻人几乎没有意识到一直渴盼的目的地就在眼前了。一旦有了快乐,时间就缩短了。

只见木站在一个大坑边缘。坑有丈深,十余丈宽,像干涸的湖泊。坑底看上去似乎不太真实,很难说是黄昏的尘埃让人眼花还是确有虚晃的东西在那浮游。

同看看木,等待他下一步行动。但木盯着坑底轻锁眉头,像在作着什么心理斗争。好一会儿,他忽然一挥手,断然道:“走!”然后大步流星沿着缓坡向坑底走去。大家连忙跟随而下。

到了坑底,同可以确定这地方的确不同寻常,眼前景物有些缺乏质感。

“我要在这里开一个影门。你们退后稍等。”

年轻人们吃一惊,想说什么,却将话题咽了回去。因为木已从背后抽出一根绿玉柄白毫拂尘,左手握住,右手二指压柄,微闭双目,嘴里念念有词,开始作法了。

虚晃的景物开始颤动,接着缓缓旋转起来,一个清晰的空气漩涡开始出现在拂尘所指方向。随着漩涡速度越来越快,拂尘穗被漩涡中心的力量拉得笔直。几分钟不长,却让同看得两眼发花。她不知觉跟着漩涡晃悠脑袋,更觉天旋地转。空间被漩涡慢慢钻扯变形变薄。它努力揪缠粘滞着漩涡头,吃力地抗争,但终究不敌木双唇翻飞而吐的咒语力量,忽然裂开一道口子,很快被撕扯向四周。漩涡减速了,拂尘穗也渐渐垂落,一切波动平缓,一扇影门赫然呈现。只是,这闪门似乎很窄小,门后景致也模糊不清。

“好了?”协看着两个人的神情姿态变化,问道。他眼里一直看到的就是木的专注,同的痴傻。

“嗯。”同用力摇了两摇头,定住仿佛还在旋转的眼珠回答道。

“这里是两个世界隔离界的一处瑕疵,也可以说是一个未破之洞。它比正常的隔离界薄了许多。以我的修为,勉强可以开出一个小门。

隔离界有许多这种破洞,自古以来不少修道之人忽然失踪,跟它们不无关系。像我们这种通过后天修为学会开门的人,做这种事情存在很大的风险。能够次次成功的人至今还没有一个,那些失踪者都在某一次开门进入后,既没有出到另一边,也没回到这一边,至于到底去了哪里,无人知晓。也许已被化为了乌有,也许漂游在了永世的混沌中。

今天我决定带你们走此门,虽然颇有担忧,但有同的七彩珠环力量相助,应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安全。只是一旦穿门,我的强制力被触动,它将很快溃散,门就关闭了。这个时间很短,具体多短,我也不知,但预计三个人紧凑行动是没问题的。如果关门之前有人还没穿过,那么下场也是不知所踪。由于门太窄,只可容一人而过,所以我们三人牵好手,我数到三,大家同时行动,鱼贯而过,不得有片刻耽误。明白了吗?”

同对影门横竖左右细看了一遍,转头问满脸迷惑的协:“你明白了么?”

协摇摇头,表示不可思议,立刻认识到会产生歧义,马上又点头,道:“我啥也看不到,心里完全没有底。不过,只要你有信心,我是绝不会就此消失的,不然,你以后孤家寡人的可怎么办?”

同弯眉笑笑,一边拉住协的手,一边对木说:“我们都准备好了!”

“好!”木拉住同的手,数道:“一,二,三,走!”一步跨入影门。后面两人分秒未误接踵而过。

一眨眼,同跌撞而出,未及感受变化,立时回头看协。只见协后脚跟刚离开影门,门便震颤着倏然消失了。

“噢!”两人吐出一口气,同时跌坐地上,看来被吓得不轻。

“起来吧。”木对两人喊了一声,立在原地四顾看了看,自言自语道:“看来这树早晚得倒了!”

坐在地上的人并没有立刻起来,不是没听到木的喊声,而是对忽然置身的新环境四顾不暇。

“啊!真想不到还能见到绿色,还是这么多的绿色!”协感叹,猛掀着胸脯狠狠吸着空气,好像之前一直被窒息着。他四下打量着,满目繁枝茂叶,显然是一处森林。下午的阳光正一道一道刺穿树叶缝隙投射在青绿的空中。他眯眼看着那一道道绿色之中的明亮光带,不肯变换姿势,生怕一不小心如此美好景色和时光都眨眼消失。

但是同的声音搅扰了他:“一座房子!”

他收近眼光,忽然被针刺了般弹跳而起:“这是到了谁家?”

他这才发现脚下居然是一个被矮灌树围起来的院子,右侧不远有一幢小木屋,木门紧闭。

两人轻轻走上前,戒备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寻思很快就有人听到动静出来探查了。

“没人。”木回头瞟了他们一眼道。他正围着院子中央一株参天大树转圈,双手抚摸着它粗糙的树皮。大树枝干笔直,直耸入天,斜无旁枝,只在顶上铺出一个巨大伞状树冠,犹如华盖,将整个院子罩在底下。此刻,树干看上去稍稍有点歪斜。

“你怎么知道没人?”协问道。

“也许那树告诉他的。”同说。

木没想到小丫头也跟着开始打趣他,便停下来对他们道:“这里是我的地盘。”

“哦,这是木的家。”同原地上下左右巡视一番,“嗯,我们还在紫相。”

“紫相?这里距紫相十万八千里了!”木讪笑道。

“啊!?”两双瞪大的眼睛同时转向老道。

“你们不愿意在焦灼之地的劳苦唤来更大的成就?这里已经是南海绿岛。在紫相西南方。已经是离紫相最近的岛陆。”

“成就?”协点头如捣蒜,“是好吃惊的成就啊!值!”

同跟着笑笑,但是心下却一紧:十万八千里?一日之间,我与父亲母亲相隔十万八千里了!

“是的,紫相没有这种树。”她镇静下来,寻找到证据道。

“但是也看不出跟大陆更多的区别了。”协转着圈重新打量了四周下结论。

“你又在以点代面了。绿岛之大,又岂是这一小院可以代表?”

“是,道长批评得有理,我孤陋寡闻又缺乏想象力,以后多注意,免得总是被吓得够呛。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做窝?”协这次态度很好。

木似乎比较满意小伙子的进步,欣然解释:

“我向来四海为家。不过在紫相之外做窝的就此一处。这屋有年头了。看这棵树,刚种时它还没有你的腰高。“

“那长到如今这样得多少年?”同问。

木对这个变相问题报以一笑,回答:“我只告诉你它已如同人到中年,走完了它半生之路。你看它的叶子,等它全部变红,就是它唯一一次落叶的时候,叶落完,它的生命就结束了。”

“一生只落一次叶?这叶长得够牢的。”协翘首道,暗地里努力想看到一片落叶飘然而下,不是想树死,而是顽皮之心。

同觉得木对大树似乎别有情衷。她抬头细细打量。虽然树冠高远,但她还是看清如此硕大的树冠竟然是无数指甲盖大小的圆叶层层密密堆叠而成。小圆叶一半红色一半银色,在落日余晖中微微泛光,仿佛落红覆霜,迷烁人眼。

“它还有一半银色,还有一半生命旅程。”她喃喃道。

“是的,只要不被我开门之力伤害过多。明天我们得给这银冠树支个架子。”

“银冠树,这名好听。只道出一个银字,看来哪里人都是最钟爱生命之始。”

木瞅瞅了昂着脑袋不怕脖子酸的小姑娘,为她十分年轻丰盈的小嘴唇中吐出的话语略感意外,眼里拂过一丝深意。

”好了,累了一天,天也晚了,我们进屋去吧。”他向年轻人们挥挥手。

“它什么时候会变到全红?”同忽然又发问。

木深深看了她几眼,不经意沉下嗓音道:“说不准,也许再过百十年,也许更长。”

“哦,真是奇怪的树。不过很美。”同抓紧时间又多看了几眼,移开眼光时只觉层层错错叠叠的小叶儿宛若河面无数碎粼粼的波纹荡漾起来。

木的邀请让年轻人们因了新环境振奋起来的精气神陡地松懈掉,两人忽觉腿如灌铅,迈向小屋的几步距离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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