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李斌到楼下的手机充值店买了张当地的电话卡，给小六和妈妈打了个电话，然后打车去了乡下，准确的说，应该是曾经的渔村。D市是一个轻工业发达的城市，与其说是轻工业发展很快，不如说大海给了当地人滋润的生活，曾经有人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精神文化，其实也不全是这样，比如D市。
先天的有力条件使更多的人了解D市，认识D市，更多的外国人来到D市投资，发展，娶妻生子，他们谁也不知道，其实它们所看到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局部。
作为经济实力雄厚的一级轻工业旅游发达城市，在几年前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渔乡，人们打渔晒网周而复始的劳作，虽然贫苦，但也有滋有味，突然之间，经济投资旅游开发犹如雨后春笋的发展起来，当地人一夜暴富。不能不富，一间十多平米的平方就可以换上几套两居室甚至三居室，多出来的房子卖了买车，存钱，开店铺。
虽然经济基础很雄厚，但是精神文明没跟上。所以，只要往市郊走走就可以随处看到老人，年壮者围成数群，打牌下棋搓麻将。也有一些很有头脑的人，上了大专上大学，回到家乡，靠着家里的钱搞起了高科技。但更多的人已经习惯的乡村劳作，迫于无奈，开着刚刚买来的宝马到火车站接客，做起来出租车司机的行当，导致了经常可以看到宝马满街跑，其实是出租的现象。
D市无论是郊区还是市内都是有殡仪馆的，城市人倒还罢了，郊区警察甚少，成天不知道在哪忙活着钱，所以无论谁家死人都按着农村规矩办，搭灵棚，奏哀乐，大吹唢呐，锣鼓喧天。要是偶有西去的老人也就罢了，难办就在D市处于新老更迭之时，老者甚多，如果在一个小区待久了就会发现，一个月能办十多次丧失，而且日子不重，基本是天天唢呐喇叭白衣大孝，谁也不敢管，不管是白天黑夜，照常不误，更有好事者，每到日子准去瞅瞅，蹭两顿白宴。一边唱着吹着，一边的老人在看着，想着，等着。看起来很热闹，难道不是一大悲凉？
D市还有一大特色，就是小气人多，买个蔬菜水果能因为一毛钱打起来，外来做生意的，打工的，对此都很不满，难道真的是越有越抠么？
李斌坐着宝马牌出租车，跟司机闲聊着，抽着烟，路过某处广场，李斌看着窗外的清洁工，
“这的清洁过过得真舒服，地上一点垃圾都没有”
“那是因为外来旅游的人经常来这的原因，市领导加大力度保持清洁，游客也有素质，看到地上干净很少扔东西，你要是到市郊看看就知道了，其实也不是很干净”
“那也不错，不过这的清洁工工资应该不是很高吧，什么都不用干，一天站上两次就够了”
“我说了你别不相信，一般大学生毕业找着了好工作的工资都不一定有人家多呢”
“他们还能一个月三四千工资不成？”
“三四千是不算奖金的，算上奖金要四五千呢”
“市政还招工不？我也去……”
“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没点门路能敢这么容易赚钱的活？”
车越往前开楼房越少，马路边开始有围群打牌的出现，偶尔也能看见穿着孝服的人，如果不是知道路，李斌肯定会以为司机是个打劫的。
司机倒是个实在人，看着李斌似乎有点文化，一路上给他讲了不少当地的风土人情，倒像个导游，也没给绕路走。
“这些年就这还没怎么变化”
“嗯，还是以前那个样子，不过，别看全是四合院，家家都特别有钱呢”
“呵呵”
一路有话则长无话则短。
穿过一条条街道，很快就到了目的地，给了钱，李斌拿着自己的东西下了车。一下车就看到在门口等候的远房亲戚，那个高个子很有文化样子的年长者是李斌的舅舅，后面跟着他的儿子和儿媳，舅妈在屋里烧菜，还有一些李斌自己也不认识的亲戚围在那，又是舅舅又是舅妈的，倒都像是来蹭饭的主，李斌一个一个的打着招呼。
舅舅和哥哥嫂子上来接过李斌的行李把李斌往屋子里让。
“坐车很累吧，昨天晚上在宾馆也没休息好是吧？嗯，比上次回来瘦了些呢……”
“是啊，一早起来还没吃饭呢吧？你舅妈给你烧菜呢，都是你以前喜欢吃的”
哥哥嫂子一副很热情的样子，只有舅舅只是微笑着走在李斌的旁边，舅舅叫赵洪凯，洪字辈，比李斌的妈妈要大上一些，事李斌外祖父兄弟的长子，是个文化人，但一点不失年长者的威严，在乡里的高中当校长，最近刚刚当上村长，这个村子多数人姓赵，据说早些年是个大户，叫赵家庄，乡里的人们都带着亲戚关系。哥哥叫赵赟，名字没按辈分起，嫂子叫何婷，村里早些年很少有文化人，舅舅还好，给哥哥起了个文武双全还带些财气的名字，其他的就叫婷啊，风啊什么的，长大了也懒得去改了，都叫着顺口了。
如果说D市还有那么一个能让李斌感觉到朴实且不抠气的地方，那就只能说是赵家庄了，起码这里还有些亲戚，不至于斤斤计较着，当然，这是对他而言，对外人，他也不清楚，也没见过。
进了院子，一切都那么干净整洁，丝毫没有农村应有的脏乱，舅舅喜欢养花，在院子里栽了一些玫瑰月季马蹄莲之类，还靠着墙根种了些草莓，每年应季都可以吃到新鲜的草莓，一家四口吃倒也足够了。穿过院子的葡萄藤进入内屋，舅妈在厨房烧着菜，听见李斌的声音赶忙把菜乘出来，从厨房出来跟李斌打了招呼。
舅舅的屋子里已经摆了两桌子的菜，不像是为李斌接风的，反倒像是为了后面那些吃客。李斌和成群的舅舅在大桌子旁坐下，一些舅妈等人则在旁边的桌子坐下，别看这是农村，但是老一辈的规矩都是很严格的，女人不能上男人的正桌吃饭，而且也很少有会喝酒的，所以就在旁边的桌子上聊着各家长短。
李斌虽然不是个客套的人，但也有些感觉自己像个外人，一个小辈的客人。菜陆续的做好了，舅妈也到了旁边的桌子坐下，除了刚开始的寒暄，都在聊着自己家那一亩三分地，偶尔有些好客的主问问李斌的长短，李斌陪着喝酒陪着聊，一顿饭的功夫很短，也很长，赵家庄的人虽然好喝茶饮酒，但毕竟不像李斌这样从酒坛子里泡出来的，只有一个姨夫端着酒杯一口酒能喝了一杯，等到酒宴散了的时候，自己把自己喝趴下了，正桌上，除了李斌和脸色稍微有些潮红的舅舅之外，都说起了胡话，旁边桌的女人们看似仍然在聊天，都在偷偷的听着自己家男人有没有做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舅妈过来给李斌和舅舅盛饭，夹了很多菜，也在旁边坐着聊着。
“你妈妈和你姥姥还好么？”
“嗯，都很好的，舅妈您也一点都没老”
“她还没老啊，我都老了呢，现在每天对着学生都感觉自己一天比一天老喽”舅舅拿着酒杯插着话。
“不行啦，老喽，不中用了，现在的活大多都是婷婷帮着干的”
“哪有啊，我看你们比我家那边的同龄人年轻多了呢”
“小斌子从小就那么会说话，弟弟妹妹家里那几个孩子我就喜欢他”舅妈乐呵呵的说着，好像就为了李斌一句话年轻了好几岁。
“是啊，你看那几个孩子，就他上了大学了，老小家的女儿学习也不是很好，估计要上大学挺难啊”
“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二老就别操这个心了，怎么着也不能饿死，不是么，再说，一个小姑娘，以后找个工作嫁出去也就行了”哥哥喝完一杯酒接着话茬说着。
“是啊，想管也管不了那么多喽，要不是村里的决定，我也不用这么大岁数还操劳这全村的事，张家长李家短的，也够我烦的了”
“小斌子，来根烟，冬虫夏草，知道你来我爸特意去买的，这盒是给你的”哥哥递给了李斌一盒烟，然后从自己的烟盒里拿了一根给他。
“这么客气干什么，又不是外人”
“没事，你大舅平时也抽软中华呢，年岁大了，抽的少了，抽点好的也没什么”
“你们父子俩，就知道抽烟，说了多少次了也不知道把烟给戒了，你看看你爸，现在抽的是少了，不还是天天咳嗽么，抽那么多对肺子不好，小斌子可别跟你哥和你舅舅学”舅妈关心的说着。
“没关系啊，我抽的也不多不是么？”
“说不过你，总有那么多理由，我去收拾桌子了”说完舅妈就去收拾桌子了。
“我妈一直就那么絮叨，哪像你家我姑，对你属于放养”
“现在也不行了，到年纪了，也开始絮叨了”
“这可真难想象，从我记事起我姑就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也不絮叨，说什么做什么，还一直说，不能对孩子太严呢”
“呵呵，人都会变的么”
看着舅舅的一家，很是温馨，自己，好像很难融入这个圈子，虽然很客气，但那毕竟只是客气，因为自己是客人，一个可能永远都不会属于这里的人。
桌子收拾完之后，那些吃客也都陆续的走了，有的甚至拿了几瓶酒回家喝去。舅舅带着李斌从内务走出去，到旁边的一个院子，相比舅舅一家的院子，这个就稍显荒凉了，但还是很干净，可以看得出舅舅舅妈知道李斌要来还是认真的打扫了一番的，要不然这个从盖起来就少有人住的屋子只能更荒凉。
“这四间就是你的屋子了，一直空着也没人住，知道你要来前些日子彻底打扫了一遍，也安置了些家具什么的，你要再这待四年，休息的时候可以随时来住，这些是大门和各间屋子的钥匙，新换的，咱们这都有亲戚很少来外人，所以也很安全，东西什么的也不回丢的”
“嗯，知道了，谢谢您了，舅舅”
“一家人还客气什么”
“你也该累了，进屋去休息吧，休息好了咱们再聊”
“嗯，好的，您也休息吧”
说着，李斌开了门进了自己的屋子。里面的家具什么倒还是很全的，厨房卫生间卧室都是刚刚装修的，床是带着席梦思床垫的，屋子里还安了电视，哥哥的台式电脑也搬了过来，他自己新买了一套，作为远房的亲戚，李斌对他们的作为已经很感激了，即使不做这些也在情理之中的。
李斌洗了把脸，打开电脑，无所事事的看着屏幕。
外祖父还没过世的时候，李斌随着家人来过很多次，那个时候不止像今天这么热闹，每次来都要摆很多桌，因为那是李斌的外祖父是这个村里最长的一辈，也是最博学的一位老者，当初为了生计才离开家乡到了B市打拼，年老了，总会思乡，所以总会带着自己的家人回来看看，也就在这边盖了一套四合院。
李斌打开那个唯一设置着他生日密码的网络相册，那里有他年幼时的照片，有和他外祖父在一起时的照片，是他在搬家的时候扫描到电脑里的，由于时间很久，照片氧化的有些泛黄了。
他把自己的生日设置成密码不是为了不让别人看到，那天不止是他的生日，在他出生后13年的同一天，也是他外祖父去世的日子。
看着泛黄的老照片，李斌想起了以往种种。李斌从小父母离婚，跟着妈妈过日子，外祖父有三儿一女，尤其对女儿疼爱有加，对自己的这个小外孙也特别喜爱，李斌放假的时候就在外祖父家生活，外祖父后院有个小园子，种了些花花草草，李斌也总跟着外祖父学着打理，日子一天天过，李斌的小生活总比别人要丰富许多，也要快乐许多，他的外祖父总是小心翼翼的照顾着这个年幼的孩子。
“小斌子，今天我给你做了你最喜欢吃的锅包肉”李斌最喜欢吃的菜就是外祖父做的锅包肉，但从外祖父去世之后，他再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了。
“小斌子，去帮我给那盆马蹄莲浇浇水”
“小斌子，姥爷带你去赶集呀”每到过年，李斌的外祖父都会带李斌去附近赶集，那个时候还没有大超市之类的，过年的时候总要去一些临时开设的集市买些年货，李斌每年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时候，因为每次外祖父都会给他买一大堆的鞭炮，他不敢放，但是特别喜欢看，过年的时候总是站在院子里看着家里一院子的鞭炮燃放着。
“小斌子，不许再去游戏厅了，你还小，不适合去那里玩”外祖父教导李斌的时候态度总是那么和善。
“小斌子，来，姥爷教你写毛笔字”在那个年代，更多的人愿意找一位写毛笔字漂亮的人来给写春联，显得体面，而在李斌外祖父养老的那个村子，这位老人就是他。
……
直到那天，老人再也没有力气去守护这个孩子，老人远去了，没能见到外孙最后一面，那是李斌最痛苦的回忆，那天突然下起了雨，李斌在从姐姐家赶回的路上，看着天，看见了外祖父微笑的向他招手，这是真实的，非常真实，也是最后一次看到这位最亲近的老者微笑，从那之后李斌整个人都变了，变的更加成熟，把自己的一切都掩饰在内心的角落。
从那以后，李斌在外人眼里很孤傲，很多人被他的气质所吸引，但总是很难接近他，他会对跟自己很要好的人啰嗦个不停，对其他人难有只言片语。一直到初中，认识了小六和东子，三个人都属于那种很难接近的，脾气也都很暴躁，连当时三人的老师每天都总是担惊受怕，生怕这三个学生惹出点什么事来，但是只要这三个人在一起，永远是那么的和谐。小六的思想总是很怪异，行为也很怪异，如果不是他过高的智商，其他人可能会把他当成精神病送到医院；东子脑子很快，做什么事情都有自己的主意，打架的时候手黑心稳，跟外人话很少；李斌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新奇想法，满肚子的主意，也是三个人的核心，因为他了解其他两个人比了解自己还要多。
李斌渐渐的从低落中走出，但养成的脾性再也改不掉了，除了对东子和小六。三个人在一起走过初中，走过高中，无论是在混乱的初中还是省重点的高中，他们都是那么显眼，无拘无束，老师总是没有办法对付这三个怪学生，他们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方法逃课，喝酒，打架，却找不到一点把柄。
六年中，东子和李斌交过几个女朋友，每当别女朋友问他们，为什么他们在一起话总是很多，但是其他人跟他们说话总是那么冷酷的时候，他们总是笑一笑，什么都不说。
六年的时光，让这三个人更加默契，互相之间不用言语就知道对方的想法，但是，六年，对于他们来说，太短了，短到让他们还没有从现实中反映过来，就要各奔东西。小六和李斌分别考到了D市比较近的两所大学，东子却因为家里人的执意要求，选择了出国，还是一个横跨半个地球才能到达的城市，从此天南海北，再难相见。
李斌拿出一根冬虫夏草，点着，吸着，吐着烟圈。
渐渐的，天黑了，远处的黑色把最后一丝光带走，整个村子重新陷入寂静，就放佛从来没有过喧闹，一切是那么惬意，那么孤寂。李斌睡了，很安静，眼角挂着泪痕，嘴角带着微笑，他在梦里见到了他想念的人们，一起欢笑，一起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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