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楼前知有断肠人
碧幕霞绡一缕红。槐枝啼宿鸟,冷烟浓。小楼愁倚画阑东。黄昏月,一笛碧云风。
往事已成空。梦魂飞不到,楚王宫。翠绡和泪暗偷封。江南阔,无处觅征鸿。
惊鸿匆忙离家,没带多少盘缠,也不知将要何往。他看到最后的一封信是景仁在嘉兴郑虎文处写的。便推想景仁可能在还在那里。就一路打听着往嘉兴走。其实嘉兴离常州并不太远,只是惊鸿不熟悉路途,走的大多是冤枉路,为了节省盘缠,她时常以黑灰敷面,衣衫褴褛、首若飞蓬地混在流民堆里,任谁也看不出她是一个柔弱娇美的女子。一路上风餐露宿,历尽艰辛。果真到了嘉兴,费尽了周折才打听到郑虎文的府坻。她赶紧找了个客栈,换了件干净衣服,依旧男装,去到郑虎文府上找寻景仁。谁知景仁已经离开那里了,原来景仁早已在郑虎文处呆得气闷,又与其他的一些慕僚不合。当初只是为了有个安定的落脚之地便于接到母亲的回信才呆在这里的。接到信后,景仁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便立即起身告辞。到杭州去拜访名士仇丽亭了。仇丽亭是杭州著名学者,学识渊博,工诗善画,却淡薄名利。是景仁难得的良师益友,平时的书信往来、诗词酬唱就十分频繁。这次能有当向仇丽亭当面切磋求教,是景仁求之不得的事。但却因造化弄人,匆忙之间,错过了与惊鸿的相遇。
惊鸿立即起身往杭州追赶景仁。怎奈怀里那些散碎的铜钱两早已用尽。随身带的手镯、耳环本不值几个钱,也都典当出去了,最后除了景仁的那本书、那些信以及那支爱不释手的洞萧以外,就别无长物了。一天在杭州城外住了店,欠了店家几文钱,无法走脱。没办法,只好拿那把萧去抵帐了。可那把萧是景仁留下的信物,惊鸿又怎么舍得,几次想递给店老板都又把手缩了回来。最后她对店老板说:“这萧是我心爱之物,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拿它去抵帐的。先压在这里,等我在后有了钱,不管多远我都会到这里把它再买回来,千万别给我弄坏了。”说完依然舍不得,又道:“我再用它吹奏一曲再把它抵给你吧。”说着便呜呜咽咽地吹奏了起来。惊鸿一边吹一边想起以前花下吹萧的往事,想起对景仁的刻骨思念以及与景仁不能相见的痛苦,想起与景仁结合的无望,想起自己现在进退维谷的处境和四处漂泊的艰辛。再也止不住委屈与绝望的泪水。泪水洗去脸上多日的积尘,露出了原本清秀妩媚的容颜。
那店里的老板娘本来就是个贪财好利之人。听惊鸿的萧吹得十分悠扬婉转,动人心魄,又看出她是一个女扮男妆的女孩,俏丽脱俗,举止斯文。不禁动了歹念。
笑嘻嘻地走到惊鸿面前,把惊鸿递过来的萧推了回去,差那么点钱,怎么能要你的萧呢,看你现在确有难处。就算了,你一个人这样孤身飘零也不容易,就先在这里先住下吧,如果实在没有费用,明天我们这里将要来一些有身份的客人,你可以给她们吹一首曲子,没准赏钱就够了你下一程的路费了。
惊鸿正在彷徨无助,也不知道老板娘早已识破了自己的身份,就满怀着感激地答应了。
第二天,老板娘让惊鸿梳洗了一番,又换了套干净又合身的衣服。虽然依旧是男妆,但却显得神彩奕奕,灵秀逼人。惊鸿看来的是一个浓妆艳抹的妇人,便更放下了心。老板娘让她吹萧时,他就把以前与景仁常练的曲子吹了一曲。那妇人极满意,连连说好,又问惊鸿会不会唱歌。惊鸿心想,今天或许能从那妇人那多得几两银子了。于是就赶紧说:会的,会的。我自小就学过唱曲子,说着。她就轻启朱唇,唱了一乎宋代词人石孝友的《眼儿媚》:
愁云淡淡雨萧萧,暮暮复朝朝。别来应是,眉峰翠减,腕玉香销。小轩独坐相思处,情绪好无聊。一丛萱草,数竿修竹,几叶芭蕉。
又唱了一首苏东坡的《蝶恋花》,
花褪残红青杏小。
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枝上柳绵吹又少。
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
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
多情却被无情恼。
那贵妇笑得合不拢嘴。老板娘不住地在旁边察颜观色。贵妇赏了惊鸿一两银子,对惊鸿说:你吹得好,唱得也不错,明天能不能到我那里再表演一番呢?必有厚赠。惊鸿说自已急着赶路。今天就要告辞了。那贵妇立即说:那就今天吧,我那离这不远,你唱完我付了钱,你就可以走了。老板娘也说:去一日半日的不算什么,不会误事的,也好多挣些川资路费。惊鸿不好推辞,跟着那贵妇模样的人便走。跟着她穿街走巷地来到一处歌坊。惊鸿抬起头来,看到楼上一块匾上赫然写着:“红袖歌楼”。四个大字,心中觉得不妥,忙说今天确实还有要事,不能去唱了,谁料刚说完:身边突然窜出几个打手。那贵妇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想走!别想了。你们那个老板娘说你欠了她们不了钱,没办法还。她已经把你卖给我们当歌女了。”惊鸿大惊:“我可以把钱还给她!我从未说过不还钱,我只差几文钱,昨天把萧抵给他们,她不要。今天又诬赖我!如果这样,我要到官府与他们理论!”“你哪也去不了,我不是给你们打官司的,她收了我的钱。你就是我们的人了。”惊鸿这才明白,原来那老板娘看那萧也值不了什么钱,不如把惊鸿卖去当歌女,惊鸿的条件不错,或许自己可以从中多得些银子。她怕惊鸿在店里闹起来不好收拾,所以才让那贵妇把她直接骗到歌坊来。那人哪里什么贵妇。就是这个歌坊的老板。惊鸿纵然聪明,毕竟只是闺中的弱女,哪知道江湖的险恶啊。此时才番然醒悟。吓得转身要逃,头上却被重重一击,昏了过去。
醒来时,惊鸿发觉自己被五花大绑。扔在墙角。身边除刚才那个浓妆艳抹的贵妇外,还有一个很清雅的女子,手中也拿着一把长萧。那神态仿佛是唐寅《吹萧仕女图》中的仕女。与那俗艳的贵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惊鸿暗暗吃惊,但还是气得咬牙切齿,对那贵妇说:“你这个恶婆子,若不放我出去,我就死在这里。让你们贪官司。”
那贵妇撇撇嘴:“小姑娘,你吓谁,死在这里的多了,也没见我摊官司。”
“那我也死在这里让你晦气,变成历鬼天天绕着你。让你白花银子还担惊受怕。我到了阴曹地府首先就到阎王那里给你报个名……“惊鸿什么难听就说什么。
那贵妇柳眉倒竖。伸手打了惊鸿一个嘴巴。旁边的清雅歌女急忙拦住:“你别生气,我来跟她谈谈,我以后就是她的师父,调教她的任务就教给我了。”
那贵妇气呼呼地走了出去。清雅歌女给惊鸿解开绑绳。把她扶了起来。轻轻地对她说:“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原来,那个歌女叫刘秋娘,本也是个才貌双全的闺秀。父亲原来是当官的。三年前,乡里的一个恶霸看中了她,但她爹怎可能把她嫁给那恶人呢?一口拒绝,那恶霸有权有势,不久就上她爹莫名奇妙地就摊了官司,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关入牢中。恶霸将她抢去,她宁死不从,吵闹不休,最后那恶霸怕真的在家中出了人命。就把她卖到这里了。她本来也不想活了,但她还有一个愿望,想把父亲从冤狱里救出来,所以就选择了委屈求全地呆在这里。但她提出要求。她只是给人弹琴、吹萧,吟诗、对弈。不然的话,她宁愿一死。由于她才艺过人,谈吐非凡,这里大多数的客人都冲着她来的,所以歌坊的老板也不敢强迫她。只是希望也可以同时再帮她们调教新来的歌女。她到这里已经五年了。她最大的希望就是能认识一个大官,能帮助她解决父亲的冤案。就是这个信念一直支撑着她,一直走到今天。
刘秋娘问惊鸿:“你是否还有什么愿望?如果有的话,生命就是有价值的,就要活下去。”
惊鸿说:“我有。”惊鸿看秋娘不是恶人,便把自己的遭遇原原本本地与秋娘说了。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啊。
惊鸿说:我到了这个地步,能认识姐姐,真是老天垂怜,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我现在就剩下姐姐这样一个贴心的人,你倘能救我便救我出风尘,不然,我唯有一死。
秋娘说:“好吧,我会好好培养你,让你成为像我这样的人。这是你在这里的唯一出路。不然,你就要真正沦落风尘,万劫不复了!”
自此以后,惊鸿就留在了红袖歌坊。但只是吹萧唱曲并以男妆示人,一曲百金,但有一个奇怪的优惠条件,如果来听曲的人拿的是当代诗人黄景仁的新作诗词来请唱,那么不仅分文不收,当场演唱,还可以请进来品茗长谈。
一年多以后,苦心培植惊鸿的刘秋娘便去世了。她是自杀的。她临死前告诉惊鸿。她一心想营救出牢狱的父亲已经死在狱中了,她心中已再没有什么愿望了。
惊鸿顶替秋娘成为这里的花魁和教师。因为她还有愿望。她还得活着,活着梦想或等待。也许这里是一个最容易打听到景仁下落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