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的是那个孩子?夜寻心中揣测着,虽然面容完全相同,但性格上的反差实在大的惊人.究竟是什么能让一个人如此飞速的转变?夜寻回想起孩子憎恨的目光,不禁感到背后一片冰凉.
在孩子们玩得正欢时,有个年轻的女人依在木门边,纤细的手环抱住一个沾满尘灰的木筐,有两颗干瘪的马铃薯静卧在里面.女人的肤色很苍白,那是一种几近衰退的病态美.粗制布料做的衣服将瘦削的身骨勒得紧紧,仿佛这样能显得更精神些.女人的面部似是被一团迷雾所笼罩,看起来一片模糊.
"这段记忆被淡化了."雨昂闭上双眼,抬起双指按向眉心,感知着异想空间所发生的一切,补充道:"不仅如此,这里所存留的记忆都非常碎片化,已经很难拼接在一起了."
幻想世界如同一幅沙画,在众人面前不断溶解又重绘.
接下来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个狭小的房间,里面只放得下一张桌子和一张床,关上门,屋内黑漆漆的.桌上摆着四片面包,女人坐在桌子的一边,唤着孩子的名字:"旭旭,该吃饭了."
"哎呀,一会儿就来."孩子摆弄着墙上挂着的老式猎枪,很专注的样子,两眼几乎对到了一起.
"小孩子别老碰那么危险的东西."女人从孩子手中拿回枪挂在了墙上,拍了拍孩子身上的土将他领到一边"去把手洗洗."
孩子乖乖照做了,而后坐到桌子的另一面,埋头吃起女人放进他盘中的两片面包.女人微笑着,也动起刀叉,很平静的说:"哪天,妈也能吃上你做的饭呀?"
孩子嘴里嚼着东西,说起话来含含糊糊的:"等你老了,我天天给你做."
女人脸上闪过一丝哀伤,而后马上以一个微笑掩饰了,好似很欣喜的样子还想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却被孩子打断了:"我爸什么时候回来?"
"你爸当兵去了,现在边境不太安定,等他执行完任务大概就能回来了吧......"女人望着窗子,外面的光丝丝缕缕照入黑压压的卧室,孩子只管吃着盘里的东西,没有再继续问了.女人咳嗽了一阵,而后以一种叹息的声调道:"明天,我来教你做饭......"
大约过了几天的样子,孩子与同村略大些的小鬼在游戏中发生了争执,由于孩子出色的领导才能,对面显得有些输不起了,压抑心中的怒火转化成了人身攻击,破口大骂起来:"懦夫!你和你父亲一样,都是懦夫!"
"不!我父亲是军人!”孩子也有些生气了,他很厌恶别人对他的家人指指点点:"他守护着这里!我不许你们这么说他!"
"军人?醒醒吧,你爸是个逃兵!他早就被军队处决了.别摆出一幅诧异的表情,全村的人都知道!"
"你......说什么?"孩子眼前一黑,感觉脚下有些发软了。
“你妈没跟你说过?也是,因为你妈也是个婊子!”
这句话将孩子彻底激怒了,发狂般扑到那人身上,对着脸狠狠捶下去,村民们费了很大力气才将两人拉开。
那天孩子回去的很晚,母亲早已在家中等待了,呼吸声相对以往显得更加疲惫。她还是尽力把屋子收拾的规规整整,这次桌子上只摆了三片面包。母亲看着面包,略微迟疑了下,而后夹起两片放入孩子盘中,嘴里还默默念叨着“旭旭多吃点。”
孩子推开门的声音吓了母亲一跳,她回过头,以一种又喜又气的声调道:“死小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看外面阴云密布的,马上要下雨了......”她看到孩子反常的神色不禁心中一沉,忽而又留意到孩子头上的伤,手伸到半空又停在了那里,瞪大眼睛看着那无声的伤痕:“怎么弄得?又跟人打架了?”
“告诉我,我父亲是做什么的......”
母亲一愣,迟疑的说:“军人呀,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在她看来,一直以自己父亲为荣的儿子是不可能忘记他的职业的。
“不...”孩子哽咽着:“他是个逃兵。”
“你在胡说些什么?”母亲刚恢复些红润的面庞霎时又苍白下来,面部的肌肉微微颤抖着:"别成天什么都敢胡说八道!坐下来好好吃饭!”
孩子带了点哭呛:“你是知道的,他不会回来了,他不要我们了。”
“不!我不知道!我根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今天到底犯什么病,不想回来就滚出去!”她感到眼前开始忽明忽暗,身体稍稍有些前倾,幸亏用一只手撑住了。
而孩子正沉浸于信仰崩溃的痛苦里,他丝毫没能察觉到母亲身心的苦痛,人有一刻是很自私的。他放弃了他可能听到的一切希望,走向墙的一端摘下了那把猎枪。
“你要干什么!”
“离开这里,离开这片在地图上都被人遗忘的海峡深处,我要去外面的世界,我要参战!”
“你出去了就别再回来!”孩子没有再理会母亲的任何话,只留下沉闷的摔门声。外面的天阴沉沉,云似乎已有了预感,焦虑的聚在一起,暴雨即刻降临。
狭窄的小屋又只剩得母亲一个人,泪水再不受抑制的流淌出来了,她抽泣着,开始只是很小声,后来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更像是嚎。她撕扯掉了自己做为人母的最后尊严,起身冲出房门,也奔向大雨里。
"旭旭!回来,算我求你,别再闹了.这个海峡没有尽头,我们出不去的."黑暗之路,脚步溅起的水花让布裙上沾染了污泥,她看的到孩子的身影,却不知在狂风中孩子是否还听得到自己的声音."这里就算再闭塞,再贫瘠,它也是你的家.离开了就再回不来了......就像......你父亲。”
“不。”孩子顿住了脚步:“离开这里,是因为我不希望自己的一生都囚禁在这狭小而没有梦想的地方。这是两国交界,就如同池塘之底,我们根本不了解外面的世界已有了怎样天翻地覆的改变。我希望看到更多,学到更多,而不只是你教的扫地做饭,而不只有幻想与欺骗。不被需要,不被认同,然后就这么死在这里!”
"但是......我需要你...”一声微薄的击水声,女人昏厥在水里,暴雨骤然沉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