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尽管巴特离奇的死了,日落后的布鲁塔还是义无反顾地奏起了轻松欢快的乐曲。乐曲愈加动听,就愈欲盖弥彰,越反应出布鲁塔正在竭力的试图在民众当中掩盖巴特死亡的噩耗。
逝去的那场在人类与精灵之间爆发的权利之战使曾经在崩溃边缘痛苦挣扎了近五十年的联盟体系最终由于它自身的脆弱与不公正被两族人一同踢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布鲁塔饱经战争的蹂躏之后摇身一变,如今成了那些厌恶战争与躲避战乱的人的温床。
这个虽具避世情怀却能瞬间毁灭布鲁特人民一切美好愿景的年轻人——维特,此时他的耳中像塞满棉花,钻不进去半个音符。布鲁特那天生优美的声线所散发出来的魔力无法使他着迷,维特此时的心情异常复杂。
维特炽热的心中刚刚才被那个狠毒的女人着实的泼了一桶凉水——他亲身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逃亡并有生以来第一次身心一同见证了死亡。整个事件在维特一路返回布鲁特的行程中变成三个胶着的老太婆在他的耳根旁喋喋不休地争吵,互相卖弄着,说着满口尖酸刻薄的话语,让他的心如同一只将要送入口中的竹笋尖,被逐一剥去层层素裹,袒露出赤裸与稚嫩的原形。
这个似乎平静的世界如今在维特心中彻底变了样。本该是风平浪静的生活与轨迹恒定的商人生涯也因巴特的死沾染了无妄之灾。维特对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显然没有一丝准备,他从未想过要涉足到这样一个有口难辩的事件中来。现在他却在无意间背了一屁股的债——维特欠所有人一个值得信服的巴特的死因,尤其是对巴特的家人来说。
如果硬要将巴特的死怪罪在那些布鲁克林人的头上,这明显就是要在他们本来就十分狼藉的名声和低贱的处境上再燃上一把火。况且,这也是对他们不公证的栽赃。如果是那帮小矮子杀死了巴特,怎么还会放维特与乔安娜一条生路?恐怕此时他俩早就与巴特在那潮湿与不为人知的地下洞穴中就伴了。
维特承认当初也曾经将营救巴特视为一种对他自己有利的计划——借助此事,维特可以提升自己在商人行会中的地位。而现实却和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叫他的如意算盘化成了泡影。要是回到商人公会后硬说巴特死了,到时候在场的人一定会向他讨个说法。而维特的确没什么好讲的——一道叫人惊愕的伤口、一具体内流干血液的尸身和一本下落不明的书。就连本应该为维特证明这一切的乔安娜也撇下他和真相走人了。
维特可以讲出乔安娜是如何在地下试图运用诡计陷害自己的,但那对巴特的死因提供不了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没准还会被别人耻笑自己的天真。维特不打算说出那些布鲁克林人花尽心思建造的地下城堡(尽管它有个令人感到不愉快的地底隧道),他们很可能因此而遭殃。
想到这些维特的脚步越加沉重,他不再想返回那个预示着种种质疑的商人行会。维特很想一走了之,将真相永远地埋藏起来。甚至在别人眼中,他或许跟巴特一起人间蒸发了——但是这样,多年来在商界的一切努力也将灰飞烟灭。维特摇了摇头,他不甘心,转念想到了一个可以令所有人暂且满意又无从追问的答复:
巴特失踪了。(可怜的巴特!)
这样一来,他就不必多费唇舌去解释巴特不堪入目的死状与乔安娜没有回来讨要赏金的原因。维特甚至可以不必极力去想如何为那些布鲁克林人开脱罪名。他大可以把眼睛一闭,对于所有的事一概不知;对于巴特的行踪,他无可奉告,更是无从查起——总不能说巴特去了天堂吧!
这个可以叫维特自己能够满意的答复使他刹那间如释重负。
他想好了所有该说和不该说的话,气定神闲的迈入了商人行会的大门。
二.
情况与维特事先料想的大致一样,整个行会聚集了很多等待巴特消息的人群。其中还包括了巴特的家人与布鲁塔商人行会会长道琼斯。大家原本期待着维特能为他们带回令人振奋的消息。当看到维特只有独自一人返回时,所有人的心都凉了一大截。
“找到巴特了吗,维特?”道琼斯那浑厚、负有磁性的嗓音沁入维特的心脾,探查着他的良心。
维特没有料到道琼斯可以准确地叫出他的名字。实际上,这是维特自加入商人行会三年来第一次与道琼斯正式的会见。常日里见到的道琼斯总是忙着与那些来访的官员与客人应酬——他甚至未曾与维特有过任何一次眼神的交汇。
“每一位成功的商人都有一段传奇,每一段传奇背后都有讲不完的辛酸事。”维特还记得道琼斯曾在一次公开的演讲时所说过的话。他很敬重这位商人行会的领导者。事实上,所有布鲁塔行会的商人都十分敬仰他,这位穿着庄重、得体的中年男人被行会中的商人们在私下里无数次的赋予传奇色彩,道琼斯的身影在人们的心中总是散射出伟岸的光芒。这种光芒可以透彻到灵魂深处,挖掘出人们试图隐晦在心中的话。
维特嘴唇颤动着,他内心的机灵鬼在道琼斯的威严投射的聚光灯下东躲西藏,找不到一处阴暗的角落。维特差点就说漏了嘴。当他看到巴特的父母互相依偎在一起,双双对他投来一丝希望的神情时,怜悯之心在他通红的脸上着实地抽了一巴掌,使维特顿时清醒过来。他掩饰地扭绞着衣角,将要脱口而出的话活生生地咽进了肚子里。
“我想巴特失踪了,先生。”维特强迫他自己平视道琼斯,不要低垂眼脸或是眼神游移,那样会叫这位经验丰富的“探长”有机可乘、识破维特编织的谎言。
巴特的父母听到维特的话后不由地叹了口气,也明显松了口气。维特为他们带回了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维特没有找到他们的儿子;他们的儿子并没有被布鲁克林人当成晚餐吃掉)
是的,现场大部分的人都曾深信巴特会死在那群小矮子手中。这并不能怪他们,没人到过鲁克林人的地下城堡、见识过他们如今的生活环境和他们胆小怕事的性情。这群人更无法想像维特是如何仅凭单薄的身子骨便可以毫发无损地逃出布鲁克林人的洞穴(而巴特却是个彪形大汉)。
但此时的道琼斯却皱起了眉头,怀疑起维特带来的消息的真伪——即便维特的话在极大程度上安抚了巴特不安的家人。
“有没有发现任何线索?”道琼斯问着,上下打量起维特来。
“抱歉,先生。”维特斩钉截铁的回答。
“哦?是吗?”道琼斯似乎发现了什么,微笑着将嘴送到维特耳边,轻声地说:“我可不这么认为,维特。”
道琼斯撤回身子,扬了扬眉,显得略带得意。他用手指轻轻的在胸口的衣襟上示意了几下。维特这才发现在他的衣服上留有一条褐色血迹。估计是他拼命摇晃巴特尸体时留下的。这条血迹细小得使人难以察觉,仿佛是巴特的在天之灵在暗中刻意安排维特带给道琼斯的讯息。
维特在他最为得意的谎言被道琼斯揭穿后遭受了当头一棒。也许他的商人生涯就要就此断送了!要知道,维特今天欺骗了所有在场的人,还包括他面前这位“火眼金睛”的会长。他屏住了呼吸,显得局促不安,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要不被行会除名,他似乎愿意用任何行动来弥补今天所犯下的滔天罪行。
“我大概知道了一切。”道琼斯对维特低声说道:“现在,你最好按我说的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