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天色沉了下来，气压有些低，看这天气应该一会儿就会下雨。伊瑶把宇飞搀回了房间，打开电脑，放宇飞原来搜集的歌曲。自从宇飞的眼睛看不见后，电脑就只能当音响用了。伊瑶也会上网下载一些新歌给宇飞听。伊瑶在房间时宇飞会和她一起听会儿，伊瑶离开时，宇飞会让她把音乐关掉再走。他怕她走后自己除了拔电源不会其他的关机模式。
关上了电脑，伊瑶回到自己的房间，闷热的天气让她有些不耐烦，打开了房间所有的窗，站在窗前，看着纹丝不动的窗帘，在想着，已经是夏天了，今年的夏天还真有意思。自己往年都没在意过这些小细节，天热了，天凉了，好像一天天就这样过来了。没有在意过身边的人和事，慢下脚步后的自己变得有些多愁善感了，是不是年龄的变化引起的？真心的想对一人好，想当他的手，想当他的眼睛，陪着他一起做任何的事情，做饭给他吃，读报给他听，和他一起欣赏一支歌，还想为他再生一个孩子…老天呀，伊瑶的脸红了，想到哪里去了。
雨开始下了，来势汹汹，就像是有人用脸盆盛水往下倒一样。刚刚打开的窗都要全部关上，伊瑶第一反应是到宇飞的房间帮他关窗子。手忙脚乱关上窗户，没顾得上看宇飞，又急急跑回自己房间关上窗户，这一通折腾，这才想起来，宇飞在干什么？推开他房间的门，看见他正坐地床头发愣，倦着两腿，手抱在小腿上，头枕在膝盖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正沉浸在一片不可知的世界里，外面再大的风雨声似乎都没影响着他。雨越下越大，轰隆隆还伴着雷声，一道闪电，宇飞似乎感觉到了，把脸转向了窗户处喃喃道：“闪电了吧，该打雷了。”伊瑶还没听清，一个炸雷，打得伊瑶一个激灵，想都没想，一下子扑过去抱着宇飞。
宇飞没有动，任凭伊瑶抱着他，用手轻轻拍着她：“别怕，别怕，打雷而已。”一会儿，伊瑶定了定神，快速离开宇飞，站在了他的面前：“我没怕，只是没思想准备。”说着想到离开，她不想在他面前失态。
宇飞一把拉住了她，方向准确。
“等会儿再走，等雨停了再走。”宇飞轻声道。
“你怕吗？”
“怕。一个人在黑暗里本来已经很孤独了，在这种天气里还要一个人就太可怕了。我不怕打雷下雨，怕一个人呆着。”
“我不走，陪着你。”伊瑶将宇飞的头抱在自己的怀里，宇飞闻到一阵薰衣草的味道，伊瑶的味道。
“伊瑶，伊瑶。”宇飞喃喃的叫着，像被催眠了一样。
忽然，宇飞推开了伊瑶：“你走，你走！”
“宇飞，你…”
“快走，我不想看到你，不对，我不想，不想，总之，离我越远越好。”宇飞在声嘶力竭，这是伊瑶没见过的，她不敢再看下去，她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伊琰快生了，伊瑶知道离离开宇飞的时间近了。天气好热，想到要离开宇飞，伊瑶的心里不觉有些凉意，想着离开前再为他做些什么，打个电话给浩俊：“明天是周末，你带上新女友我们一起出门活动好不好？宇飞现在又不肯出房间，话也很少。”
“是个好主意，我最近也是闷闷的，也不知哪里不对。去哪里？”
“大热天，我们去海边吧。”
“好，我打个电话给秋芳，明天我们一起去。”
和老太太说过后，老太太直点头：“伊瑶去吧，老让他闷在家里也不是个事情。老周开车，你和浩俊多陪陪宇飞。对了，浩俊还要带上女朋友吧？你们会不会妨碍着人家？”
“怎么会？去海边要人多才热闹。浩俊也是这个意思。”
周嫂帮着准备些点心，伊瑶打理好宇飞的换洗衣服，和浩俊约好了时间。宇飞还是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听着伊瑶忙碌的声音，不说话，好像和他没关系似的。
一行人出发去海边，中午在路边休息站吃了点饭，到了海边时已经是下午了。秋芳嚷着嫌晒，不肯现在下海，伊瑶也觉得大太阳底下晒得难受，眼看就到傍晚，不差这一会儿时间。一行人去酒店安顿好行李，稍事休息，傍晚时分，一行人出来吃晚饭。晚饭后老周一个人先回了房间，年纪大了，开车大半天也有些累了。
浩俊和秋芳走在前面，俩人很少有机会这样近距离地说话，现代人总是忙不完的事情，白天是公司的事情，下了班后还得跑医院，明知秋芳家的情况是这样，浩俊还是不可自拔地陷进去了。
伊瑶并没有拉着宇飞，只是紧随着他。
“宇飞，这会儿沙滩人很少，你的左边就是大海，所以你可以往前、后走，也可以往上走，只要不往海里去就可以了。没关系，我跟着呢。”
宇飞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往前面走着，伊瑶也没有说话，静静地跟在后面。俩人都明白，这样相处的日子快结束了。
走了好一会儿，天也黑了，伊瑶说：“宇飞，天晚了，我们回去吧。”
“是吗？我的世界里只有黑夜没有白天，也好，累了就回吧。”
“宇飞，你应该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一直向前的宇飞忽然掉过头来，面对伊瑶的方向厉声部标道：“那你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要走吗？你走就是了，别管我这个瞎子。”
伊瑶没有心理准备，正低头跟着往前直，宇飞的突然转头让她差点撞上他。
他的话让她很生气，她正想回敬他两句，却发现他的脸色异样，似乎在强忍着什么，不由心一软：“嗐，他看不见，心情本来就不好，再说我很快就要离开了，还跟他生什么气呀，出来不就是散心的嘛。”
“宇飞，你知道吗？这会儿月亮特别漂亮，知道你看不见，我告诉你，月亮又大又圆，把沙滩照得很亮。我脱了鞋光脚走在沙上，好舒服，你要不要也试试？”
宇飞转过身去，“不要。”
伊瑶没被他这恶劣的态度吓倒，“来吧，来吧！我帮你脱鞋。”
宇飞没能拗过她，等他也光着脚站在沙滩上时，一阵凉意自脚底传来，顿时燥热全消，心情也明朗起来：“真舒服，让人没办法生气了，算了，不和你计较了。我感觉到了今晚月色可真好，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忽然感到脚踩到了什么东西，硌的生疼。“伊瑶，过来看一下，什么东西。”弯腰摸出脚下的东西。
伊瑶过去拿过来，“是珊瑚，好多呢，别在往前走，当心硌脚。”伊瑶将那块珊瑚攥在手里，“宇飞，你摸摸这块珊瑚，好特别的形状，像汉字‘丰’，丰收的丰，宇飞你命中注定你有丰富的人生。”
“珊瑚而已，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每一个珊瑚也都是绝品。至于像什么还不是三分像七分想，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宇飞拿过珊瑚在手里摸索着，还给伊瑶，“没什么特别。”说完向前走去。
“真不知道应该生谁的气！”望着月光下俊朗飘逸的宇飞，握着手里的珊瑚，伊瑶不觉痴了。
宇飞似乎知道了，冲着伊瑶微笑道：“来，伊瑶，站在我旁边，今夜的月光照着你也照着我。这一刻我可以看不见，月亮一定看见。”
浩俊今天下班挺早，打个电话给秋芳。
“秋芳，晚上有事吗？要不我们去吃个饭，然后看个电影，好不好？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忙，难得今天没什么事，我们也放松一下。”
“不了，一会儿我还要去医院。你现在就下班了？别出去吃饭看电影了，多贵啊，省点吧。上次去海边花了不少油钱呢！要不你先回去做饭吧，一会儿我从医院回来去你那里吧。”秋芳很想说：“你做好饭送到医院来，连着我父母和小军的一份，我们可以边吃边聊。”想想怕吓着浩俊，这话还是没说出口。
“啊，不好意思，刚才才接到总部通知，一会儿还有个会议要开，不说了，那边在催我了。”浩俊匆匆挂掉电话。
浩俊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发愣，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对秋芳撒谎，明明没事却偏说要开会，他有些害怕。他怕原本是俩个人的事情会参和太多人进来。平心而论，他很喜欢小军，这是一个文静的男孩子，男孩子像他这样文静的很少。很懂事，他可能自己也知道没什么希望，对父母说过想回家平静地走，可秋芳和他的父母哭天喊地，说什么也听不进去。他们被感情蒙住了眼睛，只想着能留他一天就留他一天，完全考虑不到其他问题。他们自己的生存还有秋芳的以后，或者说这些他们还没有顾及到这些，小军应该是明白的，只是他不能说。他每次想说服父母都像是用刀在剐他们的心，与其让他们痛苦还不如让自己痛苦，自己的痛苦更多的是肉体上的，而他们是精神上的。每次治疗后，小军都努力微笑着，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很轻松。浩俊是局外人，他看得清清楚楚，小军也是在熬着，走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他曾经试图和秋芳谈过这个问题，放弃小军的治疗，带他回家，让他安静地走。秋芳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说什么也不同意，并大骂他没人性。他感觉很委曲，他与这家人没有关系，只是对秋芳有好感而已，只是想找一个合适的伴侣组成家庭，用理智思考问题，做出务实的选择，考虑病人的同时还要考虑到其他人的生存，怎么就成了没人性？他有些想不通，更多的是不想再想了，想离这家人远些，可是秋芳，唉！
打电话在给伊瑶，出乎意料，伊瑶在家里。
“伊瑶，怎么在家？没在宇飞那里？”
“没有，老太太回来了。再说我想回来看看姐姐，应该就在这两天会去医院了。有事？”伊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落。
浩俊暗想，现在人都怎么了？包括我，都打不精神来，连这个整天嘻嘻哈哈的小丫头都有心事了。
“伊瑶，晚上吃过饭我来接你一起去跑步好不好？就在我家旁边的大学操场上，人少，空气也不错。出身汗人也舒服。”
“好，我也想动一动，一会儿我早点吃饭，还得留出消化的时间。”
“别吃太饱，留个四十分钟就可以了。”
操场上人很多，浩俊和伊瑶一起来的，进了跑道俩人谁也没理谁，各自跑自己的。
跑步是一项孤独的运动，再要好的朋友也很难步伐保持一致，与其相互勉强还不如各人跑各人的。
伊瑶脑袋里空空的，专注着跑步，记着跑了多少圈数。她怕自己忍不住又想起宇飞，这让她很痛苦，她想忘记他。
浩俊一边跑一边在想着秋芳，自己到底对她是怎样一种感情，是同情怜悯还是爱情，为什么还要理智地看待小军的事情，是不是自己太自私，或是像秋芳说得没人性。
跑完步伊瑶和浩俊并排坐在操场边的看台上，谁也没说话，沉默了好长时间，浩俊问道：“伊瑶，喜欢宇飞吗？”浩俊很奇怪自己问得如此直接，他平时从不问这样的问题。
“是，可是没用，他不喜欢我。我的痛苦在于不能忘情于他，好在快要结束了。老太太答应过我，只要姐姐这里一生孩子我就可以离开了，看这情况明天就可以和他告辞了，也许不再见他我就能忘记他。”伊瑶很坦白。
“我不这样看，依我局外人的看法，宇飞也是喜欢你的。还记得那次相亲你们俩为我去打气，我当时并不知道是老周把他丢给了你，只见到你俩一路走来，手挽着手并不奇怪，可是你没在意宇飞脸上的神情。那是他出车祸后第一次出现那种表情，安祥，甜蜜，满足，不再是焦燥、消极和失落，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察觉，是一种真性情的流露。”浩俊擦了把汗，很自然地想起当天的情景。
“是吗？可有什么用，他明确表态了，不接受我。”伊瑶低着头，能感觉到她的低气压。
“现在他这样可能是想着他的眼睛看不见，如果他和你在一起只会拖累你，他不想你跟着他这样辛苦。”
“也许吧，浩俊你想过没有，如果他的眼睛是好的，他不会需要我，我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不在意他的眼睛看不见，我可以当他的眼睛，当他一辈子的眼睛。不过，这都是我的一厢情愿，明天我就和老太太去说，我要回家了。”
“伊瑶，如果宇飞的眼睛好了去找你，你会接受他吗？”
“不知道。”他会来找我吗？他连我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伊瑶的东西不多，只几件换洗衣服，一个手提包就足够了。宇飞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出来，这多少让伊瑶有些失望，本想着还能看他一次，却不想他连面都没露。
老太太陈婉仪站在了门口。
“伊瑶，这些天辛苦你了，宇飞的变化很大，昨天医生来看过他，说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恢复得很好，随时可以准备手术。只是万事具备，唉，不过还是很谢谢你。”老太太拿出一个信封，“这是给你的，你就不要再推了，你如果再推就是对我的不敬，对老人家是不能这样的，知道吗？”
“好，谢谢老太太。”伊瑶接过了信封。
“伊瑶，问你个私人问题，你可以不回答，如果要说一定说实话。”
“好。”
“你喜欢宇飞吗？如果宇飞的眼睛好不了，你愿意守着他一辈子吗？”
“老太太，这个问题不是应该我回答，而应该是宇飞回答。如果他的眼睛好不了，他愿意让我守着他一辈子吗？”
“伊瑶，我就知道不会看错你，。”老太太掏出手绢抹起了眼泪，“能有个人陪他一路走下去我就放心了。宇飞虽然眼睛看不见，可他的头脑还是清楚的，只要他愿意走出这种低迷状态，他可以工作，你只需要陪在他身边，当他的眼睛就可以了。”
“老太太，还是问问宇飞自己吧。”
伊瑶提着小包走过宇飞的房间，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去敲了房门：“宇飞，你在吗？我要走了，你要多保重。”等了半天房间没有任何动静，伊瑶知道宇飞在里面，长叹一声，轻轻地走了。
房间里的宇飞仿佛变成了一座化石，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不只是身体没改变过姿势，连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他看不见，更是听不见，他落入了一片无声的黑暗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