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格格……您别可跑唉,奴才跟不上您了。哎呦喂,您别爬,当心摔着咯!”看着福公气喘吁吁地跟在我的身后,一手按着头上的瓜皮小帽,一手提溜着长褂儿的前摆,我就感到十分地好笑。
福公是从小就跟着阿玛(ama父亲)的,现在他年纪大了些,阿玛身边已经换了新人,所以就把他指了过来照顾我。说实话,我很喜欢福公,他也格外地疼我,比额娘(eme母亲)都疼。但是唯一的一点儿毛病,就是他太能念叨了。他的嘴里总是说着:‘格格,咱不能这样,您是主子,得端着点儿架子才能,否则得乱了规矩。’‘格格,这可坏了规矩,还是照着规矩办吧!’‘格格,您就可怜可怜奴才吧,再折腾下去,让贝勒爷知道了,非拔了老奴的这身皮不可!’
可是我总是喜欢看他着急的样子,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引起更多人对我的关注。
阿玛总是很忙,我常常见不到他,到今儿,已经有快一个月没有看见他了。额娘整天吃斋念佛的,也不知道她到底和佛爷念叨些什么。
府里还有几个姨娘,她们一个比一个妖精,也总是喜欢当着额娘的面对阿玛大献殷勤,我看着额娘无动于衷的样子,心里特别的不舒服。阿玛又不是她们的,为什么额娘眼睁睁地看着她们缠着阿玛,却什么都不说。
“福公,你要是能追到我,我就不爬了。哈哈……”我奋力地朝着假山跑过去,踩着上面凸出的石头往上面爬。这里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了,从假山上面可以看到整个花园子都在自己的脚下,还可以看到……府外面的样子。隔着高高的红墙,外面我从来都没有出去过,很想去看看,但是……
福公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假山的下面,他都已经累地说不出话来了,一手叉着腰,一手颤悠悠地指着我,“格……格,您……别动,奴才……这就……找人来接您下来……”
跟在福公后面的小哈哈珠子这时候也跑过来了,但是他的面上明显没有太过惊讶的表情。呵,也许是我这三天两头地闹腾,让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了吧。
这府里头,唯一紧张我的,也就只有照顾我的福公和奶娘嬷嬷徐氏了吧。从我出生起,福公和徐嬷嬷就一直照顾着我,他们和我的关系,比我跟阿玛和额娘的关系还要亲近一些。但是却也隔着主仆的情分,即便是再亲近,我也不可以当他们是亲人,只能当他们是奴才。而他们也都只能当我是主子。
额娘从十四岁就嫁给了阿玛,他们之间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感情,有的,仅仅是相敬如宾而已。这桩婚事是宫里头指婚的,他们也没有选择的权利。两个没有见过面的人,就这么成了夫妻。
后来阿玛纳了几房妾室,他们之间的交往,就更少了。大多数时候,阿玛都会陪着几个姨娘,而额娘陪着的,是她屋里头供着的玉雕菩萨。
我是府里的嫡女,也是额娘唯一的孩子了。
其实上面我曾经有过一个姐姐的,但是她没能活过两岁就夭折了。听福公说,额娘为了这个,受了很大的打击,曾经都病了很长的时间。自从有了我以后,额娘才好了许多。
现在我上头有两个阿浑(ahvn哥哥),一个比我大十岁,一个大我八岁。一个额云(eyun姐姐),也比我大上七岁。[为了方便大家阅读,以后满语的称呼仅限于‘阿玛’、‘额娘’这几个大家都耳熟能详的。其他人的称呼,只是介绍一下而已。]
虽然如此,但是我毕竟是府里头嫡福晋生的嫡女,位分上还是高出他们一筹。即便是哥哥姐姐,见到我,也必须恭恭敬敬的。所以我和他们这些个庶出的,都不怎么亲近。
我讨厌这贝勒府,它就像是个大笼子一样,令人喘不过气来。好像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看着外面巷子里吆喝着的驴打滚儿,我对着下面听着福公吩咐的小哈哈珠子大声说道:“你,去外面帮我买一兜驴打滚儿,让他多搁点儿豆面儿。”
那小哈哈珠子看了一眼福公,见福公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嗻(je)。”便向花园子外跑了去。
福公见我还是不肯下来,他有些急了。“二格格,好主子,您就心疼心疼奴才吧。要是让爷回来瞧见了,那还不揭了奴才的皮啊。”他一脸苦相地哀求着我。虽然这么说着,可我从来也没有见过阿玛把他真怎么着了。
“不,我还要看一会儿,你先回吧。要是阿玛回来了,你就给我报个信儿。”说实话,其实我也挺怕阿玛的,他总是一脸严肃的表情,很少见到他笑。
不过即便是这样,他也是很少责罚我。如果我做了什么错事,大多数受罚的,都是我跟前的哈哈珠子和丫头们。印象最深刻的一回,是我跑到他的书房去玩儿的时候,不留神碰掉了他的一方笔洗,挨罚跪了一个时辰。
后来听福公说,阿玛书房里的那些个摆设,都是很值钱的宝贝。特别是他书桌子上摆的那些个物件儿,那砚台,那笔架,那笔洗,还有那镇纸什么的,都是极贵的东西。我这一个不留神,毁了上千两的银子,所以阿玛才这么生气。
后来,我有了自己的小书房,阿玛专门为我们几个孩子腾了一个小院儿,请了师傅来教我们功课。便不让我们再去他的书房了。
我开始对新来的先生很好奇,不知道他究竟要教我们些什么。只是听阿玛说,他是极有学问的。可是后来一见,大失所望。不过就是一个满嘴之乎者也的酸老头子。我甚至都听不懂他整天介嘴里说的是什么,就不明白了,他不能好好说话吗?
开始他教我们学的,便是三字经和千字文,还有百家姓。这时针对我们女孩子的,两个哥哥还另有功课,总之,比我和大姐多一些。从这事儿上看,还是当女孩子的好。
每天下午,阿玛还请了师傅教哥哥们布库和骑马。而我和姐姐,安排的无非就是古筝、绣花儿什么的。对于这些东西,府里没有另请人来教我们,古筝是由西苑儿里的一位姨娘教的,绣花是由额娘的陪嫁嬷嬷教我的。我和大姐古筝在一块儿学,但是女红什么的,都是各学各的。
说实话,我不喜欢去西苑儿学那劳什子的古筝。与其说是不愿意去学,倒不如说我并不喜欢去西苑儿。阿玛把那几个姨娘都安置在了西苑儿,我和额娘还有几个哥哥姐姐,都在东苑这边住着。
这宅子的前边儿是接待外客的,我们内院儿的,是不能去的。只有逢年过节有什么宴请的时候,额娘才会到前边儿去。我和哥哥姐姐们也会出去见见客,可是那几位姨娘,都是不能出去的,她们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后宅里。也惟有这时候,我才会觉得,额娘的地位确实比她们高,即便是阿玛不是最疼额娘的,但是位分还是在这里摆着的。
咱大清朝最忌讳的,就是府里边儿‘宠妾灭妻’的事儿。这些个,我都是听着额娘的陪嫁嬷嬷李氏说的。她总是和额娘说着:再闹腾,也翻不过个天儿去,那帮狐媚子不都没有正经的名分吗。爷虽然接了她们回来,但也只不过是图个新鲜而已……
唉,这些话儿,我都听了八百回了,可是额娘还是没有高兴过一天。
其实这后院儿里的事儿,我都明白。她们都当我还是小孩子,但是我从下人们的嘴里,都听了个七七八八的。阿玛的事儿,我并不愿意去想,只要他对额娘不过分,我都不会去多说什么的。要是他有一天容着那些个西苑儿里的欺负额娘了,我可是不会忍气吞声的。府里还有妈妈(mama祖母),妈妈是最最喜欢我的,她总是说我才是府里最精贵的孩子。我才是她的嫡亲孙女儿。所以要是阿玛纵容着西苑儿里的欺负额娘的话,我就告诉妈妈,妈妈会给额娘出头的。
“二格格,您快下来吧。贝勒爷和大爷进府了。”去给我买驴打滚儿的小哈哈珠子一脸慌张地跑了进来。怀里捧着用油纸包好的一兜子的吃食。
我一听到这消息,也顾不得什么了,干净从假山上退了下来。阿玛和阿牟其(amji伯父)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他是阿玛的大哥,不过他们不是一个额娘生的。阿玛是玛法(mafa祖父)的嫡子,所以承了爵位。而伯父只是庶子,所以即便是他为长,现在也不过是闲散宗室而已。
从假山上下来后,我接过了哈哈珠子手里的驴打滚儿,那香香的豆面儿味儿特浓,忍不住就拿起一个塞进了嘴巴里面。
福公一把从我手里夺了过去,“格格,您刚刚爬了山,这会儿洗手了吗?待会儿吃着不净的东西,肚子疼了可怎么办?先回屋净了手了再吃吧。”他始终是皱着眉头的,对于我的行径,也总是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