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儿,”面目慈祥的老者对着他喃喃道,眼神里充斥着无奈与不舍,他的手掌厚实温暖,摩挲在他的头顶:“记住,我只要你活着,只要活着,不要背负家族的担子,也不要去追查什么,你只要活着,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安慰,只要,活着……”
只要,活着吗?
那么,宛家一百多条人命,就这么算了么?
可是,我又能做什么?
暗黑的天幕下,一个人影坐在树杈上,仰望星空,万亿年前的星光穿过浩瀚的宇宙,落在他的眼底,于是那眼中的孤寂,失落,悲伤,便清晰地映照了出来。
“哎……”不远的阴影中,似乎有人浅浅地叹息。
男子收回目光,眼神恢复了以往的寒冷,漠然。“你跟了我一天了,有什么企图?”良久,他压低语调,试图弄清来人的目的。
阴影中的人没有说话。
男子站起身来,背对着那人,“不要再跟着我!”足尖轻点的同时,整个人离树而起。
“不是很爱你的少主吗?为什么要离开呢?”阴影中传来一个声音,低柔地,缭绕不去地在他耳边回响,“一个人,难道不孤单吗?”
堇的神色一动,落在地上,转身看向阴影,眉宇一振,右手一挥,飞因绽出绚丽的华光。
一种莫名的气在二人之间弥漫,越来越浓,越来越重,越来越沉,如一张网箍在心头,收缩,挤压,沉闷,压抑,几令人窒息,残余的草木在这莫名的气力下不住颤抖。
同时,远在平蓝玉府漠然居西屋的*鸣箫却是眉宇一蹙,看向窗外,右手握成拳,整个右臂微微抖动。他闭上了眼,良久睁开,低叹一声,“又是飞因啊……”
清逸的剑气剖开所有的沉闷与压抑,堇一剑在手,顿时风骨凌凌,身姿轻灵,如风为衣,如云为履,衣袂飘摇,凌空欲飞,徒然身姿一转,剑走偏锋,白光一闪,那人倒退几步方立定身形。
此时二人均站在月光下,那人一身空灵的浅蓝裘衣,剔透的眸子里充满了深浅不一的,变化莫测的光泽,仿佛一潭虽浅却不可捉摸的湖水,月华下闪现出不同明暗的光芒,又似疑惑,又似哀伤,又似欣喜,还有一丝几不可查的缱绻。
“喂,冰块!”她喊道,“怎么话都没说几句就动手啊,真是个笨蛋!”
堇站在五步开外,戒备地盯着她:“夏姑娘?原来是你!一路跟着我干嘛?”
“好奇呗。”夏浅苁摆摆手,走近他,“喂,你没在野外露宿过吗,怎么这么冷的天气都不生火?”
堇的目光徒然悠远——他从那里逃出来后,在雪域那样的环境下,一连三天都没有生火,最后冻得神志不清,幸好被当时年仅九岁的怀璧城少主所救,当问及为何不生火时,他记得自己告诉他:“为了避免引来追兵……”
如果自己再被抓回去了,怎么对得起那些拼死让自己逃出来的人?
所以,他从不在野外生火。
这已成为他的习惯,他的下意识。
夏浅苁瞅了瞅他,走开:“看在你这两天心情不好的份上就不和你计较了,否则一定和你没完……”
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没入夜色,堇收回飞因,坐在树下,靠着树干,低着头,隐藏了所有的表情。
冬夜的风毕竟刺骨,堇抱住双膝,呆呆地盯着地面:不知道少主怎么样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鹿皮短靴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他抬起头,修罗剑使抱着一些枯草枯木低头看他,她的面孔被夜色模糊了轮廓,无法描摹,唯有一双眼睛似沉着星光,明亮闪烁,仿佛藏着无数秘密的夜空。“呐,我就知道你一个大男人不会,所以还是由我来吧。”她冲他一笑,继而恶狠狠地瞪他,“不过,这并不说明我就不讨厌你了啊,冰块!”
堇呆了一瞬,又垂下眸,听得她将柴火堆在他面前,然后取出火石打着——刚才的感觉,他从未有过,她展现出来的笑容,好似阴暗的天空里,有金色的云忽然掠过,顿时驱散了笼罩在天上地下的阴影,也驱走了心上的阴影。
“好了,”夏浅苁在她身边坐下,拍了拍手,“这样多暖和。”
堇抬头,狐疑地看着她,“你跟着我干嘛?难道是易水阁又有什么企图?”
“你别把我想的那么坏行不行?”她瞪他一眼,“我是去看你那个少主的时候发现你离开的……”
堇:“然后你就跟踪我?”
夏浅苁怒气冲冲:“谁跟踪你?我没那么无聊!只是因为离展会还有些时间,所以想回家看看。”
堇:“回家?”
夏浅苁:“是啊!就在月城!所以碰上你是凑巧!凑巧!”
堇低声道:“你也是月城人啊……”
夏浅苁奇道:“咦,你还没说出来干嘛呢?”
堇:“我来是为了……”皱眉,“我干嘛要告诉你?”
夏浅苁无奈:“都说了别把我想的那么坏……”
堇:“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易水阁派你来干什么坏事?”
夏浅苁:“拜托,易水要对付的人是四公族哎,又不是你,那么敏感干嘛?”
堇:“……”
夏浅苁:“是不是来和谁约会?”
堇:“……”
夏浅苁:“还是接头?”
堇:“……”
夏浅苁:“或者是你的少主让你去干什么事?”
堇:“……”
夏浅苁:“抑或是……”
堇站起来:“别乱猜了!”
夏浅苁一怔。
堇:“我是来查家族冤案的。”
平蓝玉府,忆年居。
玉衍站在书柜前,翻着手中的一本书:“情况如何?”
阴影中的暗卫回答:“碧魂匙已经拿回,只是好像太过容易。白家长公子傍晚至府,跟踪的水组来报栖霞似乎在暗中准备什么。土组回报还有一日路程便可进入平蓝,后日到达。火组上报碧魂已安置妥当,无人发现。另府上众人几无异动,除了漠然居多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和一个自称是‘墨隠师父’的人。”
玉衍沉吟了一会,“着水组继续查探。土组继续护卫,不得有失。风组回来布防。”
“是。”
“还有几天了,如果有人晚上来闹事,就地消灭。”
“是。”
易水阁。
“所以你离开了你的少主,是来查清令尊谋反的冤情?”夏浅苁烤着手,低声问道。
“嗯。”堇坐在他对面,将表情隐藏在阴影中。
夏浅苁:“你不担心你离开后有人加害你的少主吗?”
堇霍然抬头,目光微微惊慌。
“放心放心,没事的。”夏浅苁立刻说道,“我走的时候,漠然居来了一个自称是你少主他‘师父’的人,武功应该很好,你别担心。”
“那家伙来了啊,”堇低下头,“那就好。”
夏浅苁:“所以嘛,你就安心查你的事情吧,在展会没有开始之前,我就跟着你了。”
堇白她一眼,没说话。
夏浅苁:“喂,你们到底是哪儿来的啊,你那个少主究竟是什么人,他……”
“你对少主打的什么主意?”堇再度换上一副警惕的神色。
夏浅苁瞪他一眼:“我再说一遍,别把我想那么坏行不行?”顿了顿,她耸耸肩解释:“其实,我只是觉得,你那个少主的瞳闭之色很漂亮,还有就是他身上带着的一种气息给我的感觉很……”
堇皱眉:“什么?”
夏浅苁想了想,咬咬唇,“感觉很舒服,就像夫人给我的泪曦上蕴含的气样。”
堇沉默着——她说的,是“靈”吧……她居然可以感觉到……
“呐,放心啊!”她再瞅他一会,“我保证易水对你的少主没有加害之心啦!”
堇又盯着她,见她双眸澄净如水,不由点头。
夏浅苁隔着火瞪他:“冰块!讨厌!”
垂下眸,夏浅苁掩去眸底的一丝阴翳——其实来这里,并不单纯是回趟家,而是来接一个人。
清霄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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