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一接近尾声,到了要文理分科的时候,月考接二连三地砸下来。如今,也只有读书会让我感到自己像个普通高中生。
有时我会觉得,琉玲学习与其说是为了成绩,倒不如说是为了与我们共度时间。百名以外也好前五名也好根本无所谓。而坐我后面的那位,即使整天睡觉和看闲书,也能考出近满分的分数,也许还得为了低调行事而故意改错几题。对此我根本无话可说,只有当自己在参考书上奋笔疾书之时会觉得愤愤不平,心下里念叨:“不是人!你不是人!……”
允空大概是遇上了人生中最恐怖的时光。每次考试结束,我们一起去食堂的路上,他都是神情恍惚,被允慧架着,摇摇晃晃地走路,好像魂魄被抽走似的,就差没口吐白沫了。
一次我随意地提起:“数学的倒数第二题……”还没说完,他就如同一只刚被放进油锅的青蛙,蹦了起来。
“对答案的人天天长痔疮!!!”
余音还在缭绕,可人已经逃得不见踪影。
“……”
好狠!!
我都说不出话来。
2
允慧来我们班找我,手里拿着刚发下来的志愿表。
“华苓,你选文科还是理科?”
“文科啊。”我回答。
“哦。”她在文科那栏里打上勾。
“等等!你要以我的选择为标准吗?”
“那是当然,我们要追随你到底的。”琉玲转过头,“不过啊,你真的打算上大学吗?”
“没错!在死之前,我想尽情享受平凡人的人生。”我斩钉截铁,“上大学,找一份普通的工作,过普通人的生活……怎么样,那也要追随我到底吗?”
“反正我多的只有时间。”琉玲说。
“哦哦,开始讨论人生了吗。”允慧兴致高涨的样子与允空很相似,不愧是姐弟,“我和允空大概高中毕业就会去当职业术士吧。”
我心里踌躇着要不要把允空的打算告诉她。
“华苓你啊,别说什么死不死的,在你继承妖怪之王以前,我们绝不会离开!”她面部发光,让人实在不忍打断她,“我就期待着华苓统驭异界的那天,看着你照耀千古,与日月争辉,天地同寿,阿门!”
“最后那玩意用错地方了吧……”琉玲说。
“与天地同寿是怎么回事?”
“你还不知道?‘妖血’者自成人礼起始就脱离人类的躯壳,从此不再衰老,这点同羽化登仙和精怪成年是一样的。”
“我会跟琉玲一样,变得不死吗?”
“是啊。”
“所以说,我多的只有时间啊。”琉玲打趣道。
“那么,我要在自己变得不是人之前好好享受人类的人生……”
“喂喂……”
这时我忽然想到,允慧是人类。虽说是术士,但是人类的事实不会改变,那样的话……总有一天会永远分离的……
现在想想或许没什么真实感,但是到了那个时候一定会伤心欲绝的吧。
啊,允空也是,还有陈司雨。
我侧头偷瞄后座。他正身体靠着椅背,一本厚厚的书架在抬起的膝盖上,缓缓地翻着。
他跟我完全不同。我看书时会随情节大笑和手舞足蹈,而他看书表情都不会变换一下下。
不过就算这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也是一道别致的风景。
(总有一天会见不到……)
唉,该死。
想到讨厌的事情了。
这时候,他察觉到我的视线,睫毛轻颤一下,目光抬起,越过书迎上我的眼睛。
然后微一歪头,虽说没有说话,但眼神明显是在问:“干吗?”
“啊,啊……”我手足无措,结巴道,“陈,陈司雨你选文科还是理科?”
“文。”
他只动了动嘴唇,接着垂下眼继续看他的书。那样子似乎是在说:“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我也觉得毫无意义。
转过头,就见琉玲一耸肩,表示“实在没什么意义”。
允慧开口说:“华苓,你这问题真是毫无意义啊。”
“不用再重复了!”
这个时候,我左手边邻座的童欣同学从教室外面连蹦带跳地进来。她走路总是这样带着跳跃,声音甜美,同老师关系很好。她进来后,看到我们聚一起聊天,于是插进来说:“何隽英大便行(变型)了!”
何隽英是我们的英语老师,同时是教导主任,虽然还不到三十岁,由于衣着和性格都古板到不行,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许多。
童欣想说的是“变型”,我和允慧一齐误解了。
“哇,她便秘很久了吗?”我惊异。
“哇,你们班还讨论这种事啊?”允慧讶异。
“……”
“两个笨蛋吗……”琉玲轻声嘀咕。
我们的下节课就是英语课,何隽英走了进来,那一刻真是惊为天人。她摘了那副看上去十分沉重的黑框眼镜,脸上淡淡化了妆,头发弄成茶色的卷发,变得年轻漂亮。
更奇特的是脸上带着少见的笑容,显得娇美而诱惑。
班上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我偷偷扫视教室,嘿,大家的眼神都变直了……
咦,就连陈司雨的表情也变了,显出错愕的样子——其实也只是眉毛上扬,眼睛微微瞪大了些,嘴唇一动。看惯了他波澜不惊的脸孔,也能看出些倪端来。我敢保证他现在绝对错愕了。
(那个小子,也有作出正常男生反应的时候哦。)
“那位同学,你是四班的吧?”
英语老师微笑着对我旁边的允慧说。
“喂,你怎么还在?”我轻轻打了她一下。而她盯了老师很久,然后拍了拍我说:“走了。小心点。”
“恩?”我不知所以地看着她从教室后面快跑出去。
3
放学过后,我们照例一起回去。一般来说,陈司雨同我们先分开,然后在进我家那条街的岔路口我和琉玲告别。
琉玲的住处我去过,是普通的小公寓,只有一间卧室的那种。家具不多。房间安静,光线阴暗,适合她居住。
至于陈司雨,他说过一个人住,我们连他的住处都问不出口,别说去玩什么的了。
而今天分开的时候,他没有立刻离开。
略微踌躇地看了我一会,然后转向琉玲,嘱咐似地对她说:“送她到家门口。”
“恩。不过,出了什么事?”琉玲问。
“只是防止万一。”他淡淡地说。
“不会没有理由吧?你察觉到什么了,有什么不能说的!”琉玲有些懊恼起来。陈司雨嘴唇轻启,但是想了想还是闭上嘴巴,沉默不语。琉玲面色阴沉起来:“我说你,从来都没把我们当过同伴吧?”
“你这么想也无所谓。”
我站在两人后面,胆颤地看着两人不自然地对峙,又找不出其他话来:“那个,我们去吃点啥……”
“你别吵。”他们同时说。
好好,我闭嘴……
我自己去吃……
没等我跨出一步,一个嘹亮的呼喊忽然从天而降。
“小——司——”
然后一个闪亮亮的身影呼啦一下落到我们中间。我还没看清来者的样子,就见陈司雨惊恐(!)地向后退去,紧接着他瞬间被扑倒在地上。我和琉玲愕然地长大了嘴。只看见一个头发扎成两个蓬松辫子的可爱女孩伏在他身上,用甜媚的声音叫个不停:“小——司!找到你了!恬子好想你啊!……”
陈司雨前所未有地显得慌乱而不知所措,紧锁起眉头,抽出手来把女孩推开:“喂……”然后对上我们看到世界末日般的眼神,动作变得僵硬。
我瞠目结舌。
——那个,女孩,叫他什么来着?
小,小司!?
4
眼前突然出现的女孩,真的是相当可爱。闪亮的大眼,皮肤白皙,红唇微翘。唯一违和的便是那一身厚重的洛可可风格的裙子,虽说好看,但在这大热天实在是有些怪。
她一出现就让我们惊掉了下巴,现在更是大胆地挽着陈司雨的胳膊黏在他身边。
“我叫赵恬子,小司的青梅竹马!”她用铃一样的声音说,“顺便一说,还是新娘候选哦!”
“啊……”我们已经作不出任何反应了。
“没有那种事!恬子,放开我……”陈司雨费劲地挣脱她的手,退到一边喘了口气,“我说你,你来干什么?”
少女撅起小嘴:“人家来找你不行啊?你想想你都多久没回来了!明明是少主人,却总待在现世,还要听从异联局的去执行什么任务!你在想什么嘛!”
“父亲没死我回去做什么,我不是说过别来烦我吗?”他不耐烦道,“这里没你的事,快回去!”
“小司!!!”少女委屈不已,眼泪涟涟地看着他,那娇柔的样子足以让人的心化成水。
“呃,打断你们真是不好意思,”我小心翼翼地问,“少主人?那是什么?”
“哈啊?你还不知道吗?”恬子仰起头,倨傲地望着我,“小司是我们狼妖族的少主人,下任的当家哦!”
“狼妖?!”我和琉玲同时喊出来。
我指着陈司雨,大叫:“你你你不是人类?!”
他眉毛都没动一下:“我说过我是吗?”
……
是啊。
他没说过。
5
少女低下头,神情抑郁,喃喃道:“小司……居然为了保护这种笨蛋,留在现世……”
“你说什么?”陈司雨瞪眼看她。她一哆嗦,后退了几步。
我还不明白状况,就见琉玲飞快地挡在我前方,愤怒地说:“陈司雨!你怎么可以把华苓的情况告诉族人?”
“我没说过!”陈司雨疑惑又生气地问恬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恬子抬起头,此时她的表情全没了方才的天真,清纯的笑脸多了几分狰狞。“‘妖血’之事,在妖怪界高层早已不算秘密,虽说长辈不让我们知道,但不要太小看恬子掌握情报的能力了。”
陈司雨和琉玲,面色难看地相视一眼。我似乎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琉玲手中忽然红光乍现,火刀猛然现形:“不好意思了,陈司雨,要是她的杀气再重一些,我会毫不留情地砍下去。”
陈司雨沉默着。叫恬子的少女瞬间收起笑容,眼里恨意肆虐,“真是敏锐啊,”声调变了,“没错,我就是来杀这个家伙的!”她纤细的手直直地指向我。我打了个寒战。“她死了的话,小司也就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吧!”
“恬子!”陈司雨严厉地叫道,站到她和琉玲之间。“别傻了,她死了我照样不会回去。”
“为什么?!为什么啊?!小司!”
“跟你无关,你快点回去!”
“我不管!”少女尖声叫道,“总之她是障碍!啊,是啊,我不像小司那么厉害,但是杀她绰绰有余!”
“你别想!”琉玲冷声说,手里的刀火光冲天。
赵恬子的嘴角忽然诡异的扬起。
“没有用的,那位姐姐,就如你善于使‘火’,小司擅长控制‘气’一样,我的魔法属性,”她抬起手,“是‘地’哦。”
陈司雨陡然一惊,猛地回头大叫:“华苓!快往旁边闪!”
“呃?”
我按他所说的向左方一闪,与此同时一块尖利石刀上冲横在了我前方——我身后的地面不知何时破裂,石刀就从那里伸出来。“啊——”如果再慢一点,现在的我就被穿透了。
“华苓!!”琉玲猛然色变,飞也似地冲到我身旁,将几块再次刺向我的石刀砍得粉碎,带着火星的碎石在空中飞扬。
“住手!”陈司雨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她的手,“我说过,杀她没有用!”
“真是这样吗?那就不要阻挡我啊!”她愤然道,“小司,你变了哦!人类的生命你原本不是不屑一顾的么?”
他冷冷地说:“因为这是工作。你给我住手!”
被他的目光震得不能动弹,恬子身体颤抖地看着他,眼里涌出泪水。
“恬子,不是说过不要胡闹的吗。”
旁边响起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很熟悉。
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缓缓走来,当她走近时,我们都呆住了。
那是何隽英,我们的英语老师。
6
“姐姐。”恬子软软地叫道,又恢复成了撒娇可爱的样子。
姐姐!?
“何,何老师……”她居然也不是人类么!
“啊,我不是你们的英语老师哦。”她微笑着,声音突然变了,变得甜腻粘稠,“我是恬子的姐姐,我叫赵恬瞳。嘛,跟小司也像姐弟一样。你一开始就认出我来了是吧,小—司—”
陈司雨不动声色地松开抓着恬子的手。
啊,怪不得他会对变化了的英语老师作出那个反应。
琉玲上前一步:“说错了很抱歉,不过——你不会是将我们的英语老师怎么样了吧?”
“恩,那个么,差不多吧。”她笑得更深了,“反正她的存在是个谎言,除掉也就除掉了,反正得给我个接近你们的机会嘛。”
(!)
我的心脏猛烈跳动起来,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在我体内膨胀。
她抚了抚秀发,“不过啊,流血死亡的样子很有真实感呢,我还以为会像玩游戏一样尸体会消失掉,就这样——OVER——嘻嘻……”
“别说了!!”我抬起头怒视她。
“哎,生气了?”她点了点嘴唇,“该死啊,居然惹怒了‘妖血’继承人,我太无礼了,请原谅哦!”
她的表情没有一点请求原谅的感觉。然后她的五官开始溶解,头发变得又直又长,身体微微拔高,不到几秒钟,一个更为成熟妩媚,充满古典美的女子出现在面前。一双狭长的凤眼流波转动,笑容风情万种,却让人不寒而栗。
“小司,好久不见!”她倾城一笑。
“为什么连你也来了?”陈司雨微微变色,按着眉心,似乎很头痛地说。
“不要作出那么排斥的样子啊,我很想你呦!(“恬子也是!”)这次来呢,是来传达当家的话的。”
陈司雨眼神一凛:“父亲?”
“恩,”赵恬瞳微微一笑,向他伸出手,“小司,该回去咯!”
“什么?”
“您该回去了!”声音甜媚,却容不得半点置疑,
“别开玩笑。”陈司雨冷然道。
“少主人,您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吗?”她依然笑容迷人,语气却严厉起来,“你任性了这么久,离开本家,长留现世,当家都没有过问。现在你居然被卷入敌方的阵营里,我们不想管也得管了。”
敌方的阵营?狼妖是我们的敌人吗!那么……
我惊惧地看向陈司雨。
他的眼眸变得冰冷无比:“狼妖族是什么时候……”
“不久以前吧。那很正常啊。你觉得那个女孩作为继承者,你们会有胜算吗?”她说着,柔美的眼睛朝我瞥了一眼,我看出了她目光中的轻蔑。
我不由得战栗了一下——是因为我……
陈司雨也看了我一眼。我低下头,避开目光。“也许不行。”他说。
这小子……
“那又如何?”他又补充道。
我一愣。他刚刚说什么?
女子面部抽动了一下,笑容不变:“那么,你是要违背当家的意思吗?”
“就是这样。”他说得云淡风轻。
“小司!!”恬子利声叫,“你怎么能……”赵恬瞳伸起手,双目微眯:“这样的话我们也没有选择。当家说了,用武力也要把少主人带回去,不过凭我们做不到,所以就找个更便利的方式,”
她的眼里闪着残忍的意味:“杀了下代‘妖血’,也算是功劳一件,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