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碧真人点点头,一挥手:“你先下去吧,让他上来。”那小弟子恭声道:“是。”便转身退下了。
小弟子离去不久,仙音殿门之外,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浩阳城云龙雨拜见流碧掌门!”
流碧真人睁开双眼,看向殿门口,只见一个身穿淡蓝色铠甲的俊朗少年走来,身后跟了二十余黑色铠甲之人,那二十余人分列两旁站定。
云龙雨目光扫视,见琼声阁诸位长老首座尽皆在座,不禁面色微变,心中暗自道:“单是一个长老被杀,不应值得这么多人齐聚于此,想来是有其他重要的事,那便更好。”想到这里,云龙雨面色稍有缓和,缓缓朝流碧真人单膝跪下。
“小子知罪,未能照顾周全上官师叔,让狼烟的人偷袭!云家特遣小子来给琼声阁赔罪!我愿以死来祭上官师叔亡魂!”云龙雨低着头,朗声说道。
上官豪云游天下,前些日子到云家祭奠被狼烟刺客刺杀的事,早已传到流碧耳中,此刻又听云龙雨说了一遍,流碧眼中闪过一丝伤心神色,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许久,才道:“你先起来,若是上官豪死于狼烟手下,你们再自杀赔罪算是什么……站起来给我说说这事。”
“是!”云龙雨朗声道,嘴角却无声的挂上了一丝笑意,下一刻,他的面色已变得悲伤起来,云龙雨站起身来,咳了咳,才道:“上官师叔前些日子来到云家祭奠,四弟本有些音乐天赋,我想让他乘此机会结实一下琼声仙人,本想让他拜入琼声门下,可谁像他竟然不知何时成了狼烟组织的刺客,在茶水里下毒,暂时废掉了上官师叔的武技,而后在后院将他杀死,翻墙逃跑。当天晚上,还在浩阳城外不远的树林里面将追赶他三弟云龙雾一行人杀死,真是没想到他平日里……”
流碧真人听着他说着说着就到了云家三少爷身上,干咳一声打断他,断道:“你们怎么能确定是狼烟的人所为呢?可是有什么证据么?”云龙雨似乎早便料到流碧会有此问,不慌不忙的接道:“自然是有的。”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翠绿色的小瓶,那瓶子蓝光环绕,瞧去寒冷异常,周围都朦胧着水汽。
云龙雨将它放到仙音殿正中央的地上,将瓶子上的木塞打开,退到一旁。
流碧真人眼睛一亮,随即问道:“你怎么会有‘留声瓶’的?”
云龙雨正要说话,便听那瓶子中传出一个声音:“狼烟?”于是立在一旁,并不说话了。流碧真人则是脸上奇异之色更甚,双目直直的看向那瓶子,不发一言。
瓶子中又传出一个声音:“狼烟刺客果然卑鄙!竟是下毒来牵制老夫!”流碧真人摇头重新安然的坐在巨倚上,叹道:“果然是上官长老的声音。”
那瓶子却仍然没有停止,传出另一个稍微稚嫩的声音:“老人家,你怎么了?是中毒了么?”那声音刚落,便听到云龙雨的怒斥声:“狼烟都如你这般卑鄙么!卑鄙到下毒,现在你却还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又过了片刻,只听瓶子内飘出上官豪的声音:“老夫明白了!”
那翠绿色的小瓶子中飘完这些声音,便“啪”的一声碎了,几个碎片胡乱的倒在地上,瓶中的白色雾气腾起,蓝色光环也逐渐褪去,融入到空气之中了。
云龙雨这才缓缓道:“这‘留声瓶’便是上官师叔死前录下的声音,我想这一定是有用的证据,才冒死从那刺客手中抢了过来,可还是叫他给跑了,小子武技低微,罔活于世,还望流碧掌门责罚!”说着,又是要单膝跪地,流碧真人一挥手,道:“罢了,你们先去休息休息,不要再说什么以命祭天之类的话了。”
云龙雨面露难色:“这……保护上官师叔不利,确是我等的过失,小子心中过意不去……”
流碧真人深深呼吸,又是长叹了口气,缓缓道:“罢了,不要多想了,去休息罢。”
云龙雨看着流碧真人半晌,终于拜倒在地,朗声道:“流碧真人宽宏大量,我等拜服,我云龙雨就此立誓,定要抓住毒杀上官师叔的凶手,以补我之罪!”说罢,起身,重新躬身道:“我等先退下了。”转身离去。
二十余黑甲人也顺次随云龙雨走出殿门。门外立刻有一个小弟子迎了上来:“众位请随我来。”便引着云龙雨一行人去了望霞峰客房。
流碧真人缓缓踱步出殿门,张开双眼,重新看向天边与夕阳相和的彩霞,夕阳西下,渐渐的没入远方的山涧之中,再也看不见,这一天就这么结束了,流碧摇摇头,心中纷乱消弭,面容平和,慢慢在仙音殿内踱步。
“这次天动事关重大,前些日子已有多次微小的预兆,定是有人在做着什么违逆天理之事。”流碧真人缓步走上正位,重新坐在掌门座上,轻声说道,“前些日子,灵隐师妹发现荧惑妖星活动异常,便东去龙宫调查此事。”声音虽然不大,但仙音殿内回声缕缕,清清楚楚的传到在座的每人耳中。
流碧真人看了灵隐一眼,左侧便有一年长女子轻轻点头,站起身来,缓缓走到中央,只见她一袭青白色长袍,无风自动,周身环绕着淡淡华光,远远看去,如得道仙人一般,惹人膜拜,只是她声音却是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灵隐淡淡的道:“昨天我与玥儿同去了龙宫,龙王似乎也对天动一事颇为重视,但当我提议加重桃都封印时,龙王身边一个人极力反对,我从未见过那个人。”
众人听了,都默不作声,只有流碧真人轻轻“哦”了一声,道:“那么,那个人是谁,现在你可知道?”众人目光都扫向灵隐,灵隐略一沉吟,轻轻摇头道:“我只是听龙王称呼他为轩先生。”
十四和二十三带着云煌慢慢的走,行了一日,仍然走在荒野的小路上。
明月高悬,群星布天,夜风呼啸,夜虫在草丛之间鸣叫,此起彼伏,萤火虫在众人身旁穿梭飞舞,身上泛着绿色的光芒。遥遥的瞧见远处有了灯火,云煌长舒一口气,庆幸道:“终于不用夜宿荒野了。”
十四斜睨了他一眼,眼中甚是不屑和鄙夷,蔑道:“就是问你几个问题,没给你扔下都是便宜你了。”
云煌也看到了他的目光,心中涌起一阵恼怒,瞬间冲至头顶,周身在一刹那如同置身于烈火,滚烫无比,云煌双眼似乎也闪烁着火焰,盯着十四,停在原地,阴森的一字一顿的道:“我最恨别人看不起我!”
“哼!”十四仍然很是不屑,“若是想让别人看得起你,就要自己努力做的更好才是,而不是说说而已!”
云煌见他冷哼,怒意更甚,可听了他后面的话,却是敬意陡升,默默的跟在后面继续向前走,心中翻腾,反复的回味着十四的话,冥冥之中,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东西在召唤着自己。
正想着,几人已走到了那城镇中的客栈门前,推门进去。小二立刻迎了上来:“几位里面请……”将毛巾在肩上一搭,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众人向里面去了。
十四面无表情,走在前面,淡淡道:“住店。”店小二忽地抬头,这才看清面前之人,心中泛起一阵寒意,连忙别过眼去,道:“小店只剩下两间客房了,不知……”二十三微笑着摆手道:“无妨,我们自己安排便是。”
小二看了他一眼,也微笑道:“几位客官楼上请。”转身走上了阶梯,仍然唯唯道:“几位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便是。”
走进房间,十四淡淡道:“你可以下去了。”那小二连道了几个“是”,转身退了下去。
十四转过头来,看了看房间的摆设,对二十三道:“他一个人住?”二十三却是已经坐到桌子旁边喝起茶来。闻言淡然道:“那又怎么样。”又继续喝起茶来,道:“走了一天了,你不累啊。快来喝点茶吧。”
十四又想了一想,才走到桌子跟前,端起一杯茶,一饮而尽,然后咂咂嘴,哼道:“什么破茶……”将杯子扔在桌上,转身上chuang睡去了。
二十三摇摇头,将杯中茶水饮尽,吹熄了蜡烛,也找了个地方睡去了。
云煌站在窗前,默默的看向天边的明月,那一轮银白色的月亮,在黑蓝色的夜空之中闪烁着光芒,照的周围群星都更加亮了起来。夜风吹来,吹动树枝沙沙作响,吹在脸上,带来阵阵凉意,松涛阵阵,绿浪起伏,宁静的夜色,尽收眼底,云煌心中却是纷乱,一点睡意也无。
每天晚上,是不是都有这么安静的风景?
若是想让别人看得起你,就要自己努力做的更好才是,而不是说说而已!
十四的话仍然在耳边回荡。云煌轻声重复了一便。
身上的血液顿时沸腾起来。
“如果别人看不起我,那就是我有地方比别人差,我就要疯狂的提高自己的能力,高出别人许多,多的让他穷此生之力亦难以望我之项背!这样,他们就不会看不起我了,他们就没有办法看不起我了!”云煌心道,“我最恨别人看不起我,可是只是说说又有什么用,你仍然是一个无能的傻小子,你要做一个谁也没有办法欺负的人,做一个在别人想要把你劫走的时候可以反击脱逃的人,做一个在别人冤枉你的时候可以向天下人说明事实真相,洗清冤屈的人!”
身子又颤抖起来,双手不自觉的抖动,云煌叹了口气,重新抬眼看向天边的明月,对天空轻轻问道:“为什么。”
云煌脸上的疑惑之意渐渐浓烈起来,下一刻,他迷茫的抬头,看天。
天,会知道答案么?天,会告诉自己答案么?
若是想让别人看得起你,就要自己努力做的更好才是,而不是说说而已!
十四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一遍一遍的响起!如同刺骨的魔咒,在云煌心中念动,看向明月的双眼中,闪烁了某种未知的东西。
身旁仿佛有朦胧的白雾泛起,闪耀着柔和而惨白的光芒,带起半空中的一阵夜风,吹过云煌面颊。云煌转过头来,看到了在自己身后聚集的阴灵。
琴呢?没有琴。
云煌摇摇头,茫然的看着半空中漂浮的阴灵,并没有感到威胁,和凛冽的杀意。
生平第一次,勇敢的抬起头,与本应该疯狂的进攻自己的阴灵对视!
眼中映出的,不再是邪恶狠毒的阴灵。心中回荡的,不再是杀灭他们的灭魂诗。
云煌的眼光垂了下来,看向地面,却藏不住眼中透着怜悯和恻隐。他似乎可以听到那些阴灵在每个夜里,在黑暗的角落,独自对着黑暗死寂的天空,低声哭诉着自己的冤情。他似乎可以看见那些阴灵在每个夜里,游荡,游荡,遇到除妖灭魔的正道一剑劈作两半,在绝望的哭号声中,化作惨淡的白光,消失在天地之间。
双手握紧,直握到骨节发白,咯咯作响。
阴灵有什么错么?
自己不也和阴灵一样么?
只不过自己是一个阳世间尚未被冤枉死的人,他们是阴间已经受冤枉死的鬼魂而已。
无辜蒙受冤屈,自然要报仇,若是枉死于冤枉之下,谁的魂魄可以平静的走过奈何桥,平静的饮下一碗孟婆汤,平静的转世到阳间,彻底忘掉前世所蒙受的冤屈,平静的过着下一世的生命?谁能?没人能!
有人能。他们是懦夫!
我不能!
我一定不能!
阴灵呢……他们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在蒙受了冤屈之后,不想让那些阴谋者逍遥而去,死后会徘徊在阳世间,亲眼看着他们的生活,他们的下场?
可是为什么要将他们当作邪魔而斩杀呢?
蒙冤自然要报仇,这有什么错误么?
可是我为什么也要用琴技来杀灭他们,杀灭一个个蒙冤的冤魂?
云煌心中波动,霍然抬起头,眼中已满是泪水!
“我错了。”从心底发出的声音,不知道阴灵会不会听见。半空之中的白雾早已不知什么时候就凝聚到一起,将云煌的视线牢牢的挡住,云煌哽咽,那些阴灵都如同听懂了一般,缓缓的游动起来。
围绕着云煌。云煌眼中噙满了泪水。
一瞬间,周围仿佛响起鬼哭之声,凄嚎无比,听着让人心碎。
“我错了。”像是从心底发出的声音,云煌张开颤抖的嘴唇,终于轻声的说道。
鬼哭之声更大,一时间弥漫了整个客房,云煌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围绕在云煌身侧的阴灵爆起一声惊天的哭喊声,凝聚在云煌的右手之上,将他的右手紧紧的包裹住,直到看不见他的手,直到客房内没有其他的阴灵,云煌感到一阵温暖。
一掌挥出。半空中的惨白色光链朝着客房中的桌子射去!
没有声音,桌子霎时间被白色光雾包围,没有一点遗漏。缓缓的,倒了下去。
在落地前的一刹那,消失。
桌子终究没有落地,就这么,消失在空气中。
半空中紧锁着的,联系着云煌和桌子的魂链,仍然紧紧的凝聚。云煌长叹了一口气,擦去眼角的泪痕。
忽然眼前一花,云煌向后跌去,瘫坐在窗边,晕了过去。
“你看清楚了么?是灵力?”许久,门口有人问道。
“只怕不是,是恨意。”过了半晌,另一个人回答道。
二人走到窗子边上,走进皓月的照耀之下,露出了面庞,正是十四和二十三。
“现在怎么办?”二十三有些关切的问道。说着蹲下身去,想要将云煌拉起。却被十四止住,道:“不要打扰他了,不如让他好好的睡上一觉。”说着,转身离去。
二十三站在窗边,看了看地上昏迷的云煌,摇摇头,终于没说什么,默默的走了出去。
皓月当空,夜风呼啸,夜正深,天空中仍然回荡着淡淡的鬼哭之声,只是声音渐远,渐渐的谁也听不见了。魂链不知什么时候,顺着云煌的手消失掉,是不是进了云煌的身体里?是不是那些不消散,不转世的冤魂觉得,云煌的身体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值得日夜留恋,徘徊不去?
千世万世,到底哪一世,才可以找到自己真正的家,找到一个自己真正可以毫无戒备,真正值得留恋的地方?
夜风呢喃,窗外,闪烁着淡绿色光芒的萤火虫仍然在不知疲惫的飞舞,也只有它们,才肯静下心来,倾听冤魂的哭诉。
翌日清晨,云煌悠然转醒,睁开眼睛,看着客房之内,心中仍然回想着昨夜的一切,想了许久,才站起身来,
出了客房,正看见十四和二十三在门外站着。云煌瞥了十四一眼,一脸傲气的道:“怕我跑了么,这么恭敬的站到我房门前。”说着穿过二人中间缝隙,就要下楼。十四右手一抖,只见黑光闪过,那把短剑已经紧紧握在手上了。
云煌走着,突然止住,慢慢低下头,用余光看着横在脖间的短剑,冷冷道:“你武技高明又如何?”十四脸色一沉,贴在云煌耳边,小声说道:“带你回来是问你问题,但问完了,你将如何,就要问这把剑了……”
忽听前面有人笑道:“不过是气话而已,你倒是用心听。”声音低沉,却听去轻松无比,十四和二十三心下一惊,方才虽然并没如何用心感应四周,但这人出现在眼前,二人丝毫没有感觉也是不可能,一惊之后,身形急剧变化,顿时真气暴现,短剑在手,凝神戒备起来。一切都只在一瞬间,云煌完全什么都感觉不到,只觉得眼前一花,不禁“啊”了一声。
十四和二十三抬眼看向那人,都长舒了一口气,收起短剑,真气消散,单膝跪下,拜道:“十四,二十三见过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