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成上完晚自习,从学校回家,很奇怪,灯亮着。沙发上坐着的两个人,特意在等自己吧。
圣诞节的夜晚,撞见他们牵着手之后,似乎,他们就不再刻意隐瞒。
可志成不想知道他们之间的任何事,他,甚至感到厌恶——
母亲,是他十八年来生命里最难舍的情怀,却也是最不能忘却的疼痛。。。
他爱她,又恨她,他不能原谅她。。。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
听说自己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父母两地分居,感情就出现了裂缝,母亲左右为难,打掉,不舍,生下来,又没有幸福的把握。。。
母亲是个要强的人,她从小就是个弃婴,被养父母收养后,内心还是有着强烈的自卑,她不忍再让年老的养父母操心,所以,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包括她曾经受到阻难的悲伤的初恋。
所以,在母亲的泪水的孕育下,志成出生了。本以为自己的出生,能给母亲带来欣慰,却不知,竟是另一段痛苦的开始。。。
首先是难产,在产床上,母亲被久久地折磨,父亲不在身边,听到医生说保大人还是保孩子时,母亲就开始流泪,那阵痛,对她来说,已经根本不算什么。。。
她清醒地对医生说,“救救我的孩子,我不想失去他!”是的,母亲曾经失去了一个孩子,那阴影,一直在她的心头,不能散去。。。
最后,志成出生了,在母亲历尽艰辛之后,迎来了志成响亮的第一声啼哭。
那天夜里,母亲却没有睡,因为她的孩子,志成,一直在轻声地啼哭,而别的孩子,都在香甜地熟睡。
第二天,医生来巡房,面色沉重的对母亲说,孩子可能有问题,要尽快检查,治疗。
这是一个晴天霹雳,重重地将母亲震晕了。
志成现在都还不得不佩服母亲的冷静。
在那样的情况下,母亲含着眼泪作出决定,转院。
长途跋涉,历经千里,母亲拖着虚弱的身体,将出生不到24小时的志成送往省儿童医院新生儿科。
那时,母亲还住在湘西的凤凰古城。
在下了几次病危通知单后,志成在午夜时分,快速接受了手术。。。此后,志成在隔离的无菌室里又躺了半个月。。。
那些日子,母亲是怎么过来的?曾经想过会失去自己吗?或曾经想过要放弃自己吗?
志成长大后,依然不敢去想象。只听外婆说,母亲不言不语,就是伴着眼泪,一口一口地艰难地吃饭,从没看见过的勇敢和坚强。。。
志成出院后,父亲才归来。发给母亲的唯一的话,就是:孩子是我的吗?
他依然不敢想象,那些日子,母亲是怎么走过来的。还在月子里的一个女人,她承载了太多太多的伤心,流过太多太多的眼泪。。。
因为那场病,志成虽然捡回了生命,但也留下了不少后遗症。母亲后来把那些病例给自己看时,——听力问题,脑发育问题,心脏问题,骨折问题,看得自己心惊肉跳!勇敢的母亲却勇敢地接受了残酷的现实。。。
父亲再次离开,工作需要。再次留下相依为命的母子。
这后来的事,母亲都写在一个笔记本里,标题就叫《志成的日记》。记录了母亲为了自己的康复治疗作出的种种努力。体操,抚触,按摩,刺激,发声,视力,视听,行走。。。。。。
志成的每一个细节,都牵动着母亲的心。志成会听声音了,会笑了,母亲的心终于看见了阳光,更加努力地向未来充满希望。
三个月后,上北京复查。
母亲抱着自己,背着诺大的行李,独自穿行在第一次才去的陌生的城市。
浩荡的拥挤的人流,她显得那么瘦弱,微小。可就是这样微小的母亲,为自己迎来了崭新的生命!
一岁了,志成能走能跳,会说会唱,和别的小孩,几乎没有什么两样。
看着那些生病的孩子,母亲终于歇一口气,是感谢老天?还是感谢命运?
外婆说,志成,你得感谢你的母亲,是她的不放弃,是她的积极治疗,是她的坚持不懈,才有今天这个平凡却健康的你。
她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多少的艰辛?一个人的日子,就那样走过来了。。。
母亲对志成的爱,没有言语能够形容,身体发育,智力发育,她永远都排放在第一位置。
尽管后来,志成稍微懂事后,又接受了几次手术,但他仍感觉得到,母亲沉默的伟大的爱。。。
因为他一直记得,母亲从小就对自己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你是一个特别可爱的苹果,上帝特别偏爱你,所以,多咬了一口。。。
可是,现在,他不能接受——
那是在父亲出事前,他无意听到了父母的争执。。。
“这十八年来,你为我和志成做过什么吗?”这是母亲的声音,她在轻声抽泣。
“这十八年来,你的心里又有过我吗?除了志成,你的心里,全身他!”父亲的话让志成一阵惊异,也让母亲无话以对。
“他需要你了,你就随时往他身边赶,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父亲的声音也有点哽咽,“我对你算不上很好,我承认,可我对志成,绝对称得上是称职的爸爸。”
后面一句“称职的爸爸?”让志成很是怀疑,难道说?自己,不是父亲的。。。?
他不敢再想,走出去,“你们不要再吵了,好吗?”他冷冷地看着父母,“你们不厌烦,我都厌烦了。”
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几天后,父亲就出事了。
他认为,那是母亲的错,全是母亲的错。。。要不是她要和父亲离婚,要不是父亲心情烦躁,喝了点酒——那天,父亲,绝不会出事。。。
他讨厌母亲,也讨厌那个看起来非常和蔼的叔叔。
一进屋,他就把自己锁进房间,不管他们等了多久,任凭他们怎么喊门。。。
他无声地流泪,坐在窗前,看那夜色里的车水马龙,霓虹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