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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儿园放假的最后一天。周小宝抱着木棉的脖子，使出吃奶的劲，在她脸上啃了足足有一分钟。木棉雪白的脸上绽出一朵绯红的桃花。她搞不清楚，周小宝是不是恨她。他对木棉的印象应该只限于又错啦，又错啦。所以这个老是爱犯错的阿姨，必须得教训她一顿。
“木棉阿姨，祝你走桃花运。”周小宝的这句话让木棉大吃一惊。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他爸爸教他这么说的。木棉对周小宝的爸爸有一点模糊的印象，上学的时候低木棉一个年级。好象是非常调皮的一个男生。如今都已做了爸爸，又有了一个和他一样淘气的儿子。
周小宝的皮奶嘴也丢弃了，被毛毛拿来当毽子踢。毛毛问木棉，“姨妈，你这个暑假有什么计划。”木棉说，“毛毛这么小，就知道什么叫计划了？”“我妈妈说我们的暑假计划是和外婆一起出门旅游。”
木棉听到这个消息不知道是该郁闷呢还是该开心呢。她们商量好的旅行，将木棉排除在外。多一个人多一份开销。木棉一定不会让妹妹全程买单，但是她不宽裕的经济条件，根本就是打肿脸也充不起胖子。如果叫她选择，她一定不会去的。但是至少妹妹也该说句客气话，邀请邀请吧。这段时间木棉一直发愁，放假了待在家中，和母亲大眼瞪小眼的情况相当不妙，没想到她这就要出门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应该值得高兴。
木棉离开幼儿园的时候，妹妹过来问木棉，“要不要一起出去旅游，准备去海南，妈妈顺便还想回趟福建老家探亲。”木棉说，“我就不去了，留在家里给爸做饭，还可以帮忙照料葡萄园子。”
“园子里的事你也帮不上什么忙。采摘的时候有工人，销路问题谁也不用操心。想去就一起去吧。也不是每年都有这样的机会。”
木棉有点动心了，还在琢磨着找谁借些钱做路费。可母亲完全没有让木棉一起去的打算。她给木棉交代完家里面的一些事情，就开始风风火火的收拾东西。
母亲走了以后，家里冷清的一点烟火气都没有。余曼下班以后时常会过来，在这里蹭饭吃。余曼说，“我现在才感觉到你的心情了，有这么一个强势能干的老妈，有这么一个漂亮优秀的妹妹。你的压力，是多么的大呀——”
“这段时间我也被压抑的习惯了。突然轻松下来还感觉不对劲。好象是在做一件违法的事情一样，迟早会被制裁掉。”
“神经了，神经了。听上去怎么这么悲惨呢。不过我更悲惨，有家不能回。以前回娘家是两口子吵架了。现在回娘家就觉得自己没出息，对不起老父亲老母亲。”
“那就赶快在一年内拿下。”
“我想减肥。”余曼说到减肥，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
“你就这么吃还想减肥啊？”
“不是在减肥之前最后暴饮暴食几顿吗。方便以后饿的时候还可以回味回味美食的滋味。”
从第二天开始，余曼就下定决心减肥了。她见到木棉就开始呻吟着，“饿，饿，饿。“
木棉故意逗她，接着背诵，“曲项向天歌。“
“都成这样了，还有力气向天歌啊？你出去给我买个面包好不好？“
“你还是回味以前的美食比较好。“
“狠心的女人。“
“有人说，女人不对自己狠心，男人就会对你狠心。这句话用在这个时候，显得最有道理。”
当余曼决定对自己狠心到底的时候，还是没有抵挡得住食物的诱惑。在一个极度饥饿的傍晚，相约见了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她瞪着饿狼一般泛着绿光的眼睛，把饭桌上的菜扫荡精光，米饭吃了三大碗，喝汤的时候唏溜唏溜的，完全沉浸在一个忘我的世界里。男人睁着惊恐的眼睛说，“需要再加点菜吗。”他似乎很明白一个道理，如果不把饿狼喂饱，自己就有丧命的危险。事情的结果可想而知，不过余曼才不在乎白吃人家的呢。而木棉就很注意这个问题，自从上次遇见那个老神经病以后，再要相亲就尽量不让对方花费。但不排除将来的某一天成为相亲专业户之后，会抱着某种愤怒的畸形心态，必须把对方的口袋掏干，才能排解嫁不出去的烦闷。
最近余曼发扬互通有无的原则，给木棉介绍了一个人，一个小她们五岁的人。木棉想起过去的一个男孩。在不知道他小四岁的情况下，木棉非常的喜欢他。那时侯他们互相暧昧着，看对方的眼神都是发亮的，闪光的，有内容的。他们出入在一个共同的场合，空气中充满费洛蒙的甜蜜气味。一个毫无预知的深夜，他们在卫生间的门口相撞。慌乱的心跳，羞怯的眼神，相互注视的两秒钟犹如“天荒地老”那么长久。后来木棉知道了他的年龄，心里忽然感觉别扭，就自作主张，悄无声息的退缩了。但她依然能感觉到他深情注视的目光，每每此刻，她就抬起一只手，用手掌覆盖住半边脸，然后歪扭着身子，哈欠连天的走掉了，活象个大烟瘾犯了的人。如今想想可真后悔啊，当初实在太过于心慈手软了。要知道男人们连小自己四十岁的女人都敢娶，为什么自己遇见一个小四岁的男人就善良的一塌糊涂呢。余曼也表态了，往上走最多大八岁，往下滑可以小五岁。但超过这个范围就要认真权衡了。因为，我们也是非常不喜欢老男人的，虽然我们即将成为老女人。但我们这样的老牛也不会厚颜无耻到吃一棵太嫩太嫩的嫩草。
于是，木棉决定见见这棵不算太嫩太嫩的嫩草。这个年龄的人，木棉和他们应该不算有代沟，妹妹，佳佳，都属于这个年龄。见面地点定在一个废弃的小学校园里，是木棉选的。她的小学时代在这里度过，后来学校搬了新的校舍，这个地方的房屋就当成了仓库。她怀着一种天真烂漫的心理，想要和年轻人一同追忆美丽年华。他们在锈迹班驳的铁门口碰头，高高大大的男孩子看上去不错。木棉心里偷偷的乐一下，老天有眼，破云见日。男孩似乎也对木棉很中意，态度殷勤，言听计从。
木棉说，“我们从这个破洞的地方钻进去吧。“她大概量了一下铁门上的洞，钻过去应该没问题。男孩把胡乱翘着的硬铁丝往上扳一下，用手护住木棉的头，就这样很轻松的通过了。可轮到大块头的他，这个洞的开口就显得太过含蓄。他东摆一个姿势西摆一个姿势，形态滑稽，却一无所获。然后又把铁丝往上重新卷一圈，这才狼狈的钻过。他的额头多了一道深红的血印，是一根铁丝划的。木棉感觉十分过意不去，而他也只能勉强的微笑着。
这个地方实在不是约会的好地方，除了破旧就剩下面目全非。根本无法找回当年记忆中的影子。两个人尴尬的笑着，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寒暄话。他还讲了他小学的一些事情，但木棉好象也没有听进去，思路还停留在今天的失误上。
“秋千。“一架简陋的秋千撞进木棉的眼睛里，她终于找回一点童年的感觉，忍不住快乐的喊叫起来。男孩发现了木棉高涨的情绪，也很讨好的一同赞叹着。木棉刚坐上去，他就十分有眼色的帮忙摇晃两下。木棉咯咯的笑出声音，轻盈的身体在风中划过，象一只刚学会飞翔的雏鸟。
“再高一点。高一点。”木棉快乐的声音激发了他男子汉的力量。他用尽全力将木棉推向更高处。更高，更快，更高，更快。木棉象一只疯狂摇动起来的钟摆。失控的惊惧让她狂叫起来。这个痴心的男孩，还以为木棉是充满刺激的快乐呼喊呢，不但没有停止下来，还更加辛勤的耕耘着。
咚一声，这个声响在木棉的记忆里几乎是惊天动地的。天空从来没有如此宽广过，世界从来没有如此寂静过，眼前的人从来没有如此可恶过。她仰面朝天的躺在地面上，屁股痛的要裂开成两半。她只对他说了一句话，“我要躺在这里等余曼过来。”她需要一个缓冲的时间，来消化这个疼痛，也要进一步确认自己的尾骨有没有折断。她不想让这个人背她，因为她意识到他是个没有头脑的冒失鬼。
余曼领来了开铁门的老头，以她那么魁梧的身体，是无法从破洞里穿越过来的。木棉被背了回去，她趴在余曼肥厚柔软的后背上，嘤嘤呜呜的哭了起来。余曼在这时候还有心情逗她，学着木棉的语气，演了一出双簧，“哎呀，妈妈呀，我怎么这么命苦啊。相不成亲也就算了，还把屁股摔成了两半。老天爷你睁睁眼吧。”木棉又气又恼的用拳头砸着余曼，还用牙齿咬她的肩头。
“哎，哎，哎，这可是给男朋友撒娇的动作，怎么用我身上了？”
木棉的丑事，又一次成为村民们茶余饭后的笑料。还好母亲不在家，否则她又要为此很受伤很受伤了。她在床上躺了一个礼拜，才能下地活动了。这一个礼拜是她人生中最漫长的一段时间。当一切静下来，停顿下来的时候，与内心的距离也更加贴近。这种贴近，是一些封存的记忆，是一些深刻的反省，是一些想要逃避的阴影。为何要在如此年轻的时候，有如此不堪回首的伤感往事。然后在受伤之后就想要找一个温暖的地方躲藏自己，却最终又无能为力的发现，那些刻在心上的痕迹，是终将无法躲过的。她怀念十九岁的那个疯狂的夏天，和齐绅在一起的夏天，一切都将走向绝望或者新生。那种感觉又痛又美好。即使心撕裂，流淌出的也是芬芳的血液。后来遇见方桐，徐z，郑向南，少女时的甜美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不耐烦，然后是无可忍受的愤怒。
“如果你给我的一切，只能是一场梦。请你，永远不要将我唤醒。”此时的木棉，更愿意沉浸在齐绅带给她的梦里，永不醒来。她相信爱情结束在最完美的时刻，爱情才能永恒。可现实中，已不会有永恒的爱情了。
她在几米的绘本里寻找，看到的是同样忧伤的缅怀。“摘不到的星星，总是最闪亮的。溜掉的小鱼，总是最美丽的。错过的电影，总是最好看的。失去的情人，总是最懂我的。我始终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道理。”“记住的，是不是永远不会消失？我守护如泡沫般脆弱的梦境，快乐才刚开始，悲伤却早已潜伏而来。”“当眼泪流下来，才知道分开是另一种明白。”……
余曼拎着一包水果来看木棉，说是那个男孩捎来的，带着他的歉意不敢登门。木棉被这几天的疼痛折磨的有气无力，丝毫没有心情谈论对方。余曼还一个劲的劝说木棉，“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一巴掌把人拍死吧？”
“那要我怎么办，我现在已经是老胳膊老腿的，被这么一折腾，没散架就已经是奇迹。现在我不把他拍死，将来指不定哪天他的小命就把我的老命要掉。”
“说话夸张的吓人，我看你现在是典型的悲观主义者。”
“我才不盲目乐观呢。”
余曼无心再与木棉争论这个问题。她常常嘴边挂着一句话，“我这个人是行为比较粗鲁，你这个人是意志比较粗鲁，瞧你那股子倔劲，简直比暴力还恐怖。”在余曼眼里，木棉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倔丫头，身上的骨头那么小却那么硬。而她自己虽然五大三粗，却最擅长向现实低头。前不久的一次低头是连腰都弯下去讨好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她知道自己的个人条件不算好，便把择偶标准也自动降低下去，宁愿进门就当后妈，也不愿成为又老，又咸，又苦，又皱的烂萝卜干。她忙活了一天，时刻保持卑躬屈膝的姿势，不是奉承小女孩漂亮就是夸赞她聪明。不是给她讲童话故事就是给她买好吃的东西。她秉持着收买了女儿就能俘获老爸的原则，头一次这般谨慎的对待一切细枝末节。到后来，她都明显感觉到自己虚伪的完全不象自己了。可没想到最终等来的结果却是，“这个阿姨是个狐狸精。”那天她跑来给木棉诉苦，“你说我冤不冤，被七岁的小孩给侮辱了。再说，讲这话也有点不切实际，就我这水桶形的身材，说我是狐狸精太抬举我，说我是熊精还差不多。”这一次的低头失败以后，余曼终于高昂了一次头颅。那就是见到那个骨瘦如柴的男人时候的充实感。当时，除了胃是空虚的之外，其它的所有部分，都鼓胀的丝毫没有塌陷。她看着这个瘦的连眼窝都陷的黑漆漆的可怜人，突然很同情他。她一方面以身作则传授吃胖的秘籍，一方面确实是忘乎所以了。眼前只有食物，没有对方。这两次失败的教训让她总结出两点经验，一，无论何时，绝对不能给小孩好脸色看。二，无论何地，一定要先吃饱了再去相亲。在一次次挫折之后，余曼渐渐明白了这其实就是一条摸着石头过河的辛苦路。能成功趟过这条河的人，一定是把每一块踩过的普通石头都当成一块饱含经验的垫脚石。在经验之石铺就的道路上，只有低头，才能在终点找到宝石。所以仰着头的木棉，只能看到飞鸟，还有飞鸟留下的痕迹。
有时候余曼也会适当的反省自己前一段婚姻的失败原因。但这种反省又带着不可避免的局限性。对方的犯错，自己的立场，个性使然造就的主观性。更重要的是余曼至今都被怨恨蒙住了双眼，所以很难找出自己的问题所在。她只希望，未来的丈夫，一定得一心一意不能出轨。一定得把经济大权交给她掌握。她的问题，明确而现实，因此更容易解决。
可是木棉就不同了，她虽然打着一个“门当户对”的旗号，宣称只要合适就坚决嫁人。但在余曼看来，她的困难程度不亚于登月。她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感觉。她也琢磨不透，为什么这个小女子这样精怪。不过她也并没有心思去考虑别人那么多，光她自己的问题就已经烦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