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上,这位貌似儒仙从容俊美的花满楼楼主,正与他二叔饶有兴致的望着楼下开打的二人。一场好戏就那么上演,而他们现在只需要做个看客便好。
“二叔,你说谁会赢?”荀寒笑着问道。在他看来,此刻正是下注堵上一场的好时机。
他自幼与二叔相处在一起,自然沾染上了不少与之相同的习性。这个貌不惊人却实为玄元门执法殿长老的老人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高人风范。其平生最为好酒与好赌。与尘世间倾家荡产的赌徒不可混为一谈的是,老人赌得颇有意思。
在玄元门他虽贵为长老,却没有一丝一毫架子。但荀寒却是知道!那个整日醉酒躺在玄元门山门前看似不问宗派之事的老人却是整个天下难得的明白人。
十年前玄元门如日中天时,他便道出过隐忧。天下平静了足足三百多年,早已到了山雨欲来的地步。五大宗派各据一方,皇室表面上虽然看似和谐,但明争暗斗却犹如潮水般汹涌。当朝文武百官在短短十年中,仅辞去官职离朝之人便有十七人,被杀的当朝大臣更是多达二十一人。
六年前襄阳郡郡主离宽无故被赐罪,百般无奈之下拼死反出帝都。在天穹之上与三位昔日共入殿堂的五阶高手激战时,帝都中百万黎民百姓满脸恐惧的望着整个天穹炸响。最终离宽寡不敌众,饮恨帝都郊外的常青山中。
这是六年前一场让人满是唏嘘感慨之事。而在离宽奉旨前往帝都时,荀寒便找过他一次,告诫他此去凶多吉少。但结果一如荀铮断言的那般,离宽必定会前去,而这一去,便当真回不来了。
往事如烟,荀铮以四千里山河为干,天下纷纭之事为赌题,期间与荀寒赌了不下百场。这之间各有输赢。且不论这期间他对变幻莫测的王朝风雨预测如何,荀寒又从中学到了些什么,只说那与荀铮对赌的感觉,犹如恰逢知己般让人心情舒畅。
“我赌凌家的那个小娃娃。”荀铮闻言一笑,极有高人风范的抹了把胡子。
“哦?二叔这可不像你,你执法殿最杰出的年轻一辈不赌,反倒是去赌他。”荀寒兴致更浓了,这可是头一遭,看来他这二叔对渭城天榜的含金量是深信不疑呐。
“此一时,彼一时。贤侄别太过于在意。”荀铮毫不在意,在他眼中若是无论吃饭睡觉喝酒都要一板一眼,那这人生还有何意义。他可不是玄元门哪些老学究,整天板着一张脸,更何况如今是与贤侄对赌,他这个侄儿他可是喜欢得紧,既然喜欢得紧,那可要更有意思才行!
“那我赌韩逸,若是二叔输了,那碧水茶壶我可要拿去用上几个月,用来斟酒喝!”既然要赌,若是二叔输了,他必定要好好折腾他一番。那上好的碧水茶壶他早就惦记数月了,这番若是赢了回来,他不用做泡茶,要装上几壶二十载的陈年佳酿,这般一来,任他二叔在如何清洗,没半载岁月,是别想洗去那酒味,就让嗜酒如命的二叔痛并快乐的喝着吧。
“好小子,行,若是你输了,你花满楼窖藏的好酒也得任老夫我挑上几坛!”
“哈哈,成!”
挡下韩逸刚猛一刀的凌之轩丝毫不知楼上有着两个家伙正在观战,此刻他的眼中只有韩逸跨步而来转身横劈出的第二刀。
这一刀比之之前更为刚猛,紫色的光芒几乎淹没他周身一尺的区域,唯有那长达两尺七寸的庞大刀锋横贯而来。
凌之轩纵剑格挡,洁净的法力光芒撑开一片净土,凝练的光华犹如一道虹芒,硬憾韩逸一刀。两股力量相撞的瞬间,在北凉南北驰道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
平地惊起的风浪掀的围观的店小二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从花满楼内走出的客人有相当一部分轻震袍袖,挡下那股强劲的风,先前吃瘪的梁源怔怔的望着那一幕,这种恐怖的战力已经超越了他二阶巅峰所能发挥的极限。凌之轩能够这般硬憾半只脚跨入三阶大成的韩逸,那他自身的战力应当不弱于此!
在梁源一侧,同为执法殿弟子的庄梦溪眉目轻挑,在她看来世间的男子都不过如此。能够硬憾韩逸,她也可以做到,她所感兴趣的莫过于这二人究竟要打到什么时候。
两股色泽截然不同却气势相近的法力在一刀一剑的纵横对持下疯狂流淌,耀眼夺目的光芒犹如两道弧形对撞的流光。
凌之轩空置的左手从右手并指成剑的指尖拂过,原本凌厉的剑身光芒再度暴涨,迎着一片紫色的风暴寸寸倾入进去,他要打破这种僵持。
韩逸自是能够看穿他的意图,在一片纷乱的法力风暴中艰难抽刀,由原本的纵横之势变为撩刀,从凌之轩的剑身上一刀划过。生生挑开凌之轩纵在身前的一剑,直取他的胸膛!
凌厉的刀意瞬间充斥虚空,那一撩而过的长刀对着凌之轩的胸膛刺来,不似长刀,更似长剑。
凌之轩毫无畏惧,指尖的三尺白光瞬间消散。漫漫的法力白光附满手掌,在一片震撼的目光中徒手挡下韩逸的恐怖一刀!
那只散发着洁净白光的手掌停留在虚空中,韩逸的刀停顿在距离手掌一寸的位置,任凭他如何催动法力,却始终难以逾越那寸许的虚空。无数随着刀身袭来的汹涌力量在凌之轩手掌停顿的地方轰然炸开,犹如撞上了一堵无法逾越的墙壁!
“禁术!”长刀被阻的一瞬间韩逸就已经知晓凌之轩使用了禁术,对于炼魂师他的感觉早已模糊,谈不上好恶,但每次见到这种禁锢虚空,抬手格挡一切的姿态时,他依旧有一种想打破这种看似无力对抗的屏障。
旋即他收刀而回,双手持刀,紫色的光华顺着他的手臂流淌而过,犹如两道江河的水流汇聚而成,原本接近三尺的长刀再度暴涨为一丈。
花满楼前排满的看客有不少都目瞪口呆的望着韩逸那几尽劈开狂澜暴涨的一刀,这才是半只脚跨入三阶大成修士该有的战力!在不少人看来,那渭城的凌之轩施展的禁术虽然强大,但却终究有极限,而这一刀观其声势,显然是超过了那虚无缥缈的禁术,现在要看的便是他能否挡下这一刀。
漫天紫芒携着滔天威压与那柄紫刀一同降临,如同观战的看客所想,韩逸要看看究竟是凌之轩的禁术强大,还是他的沧澜一刀更胜一筹!
刀锋将至,磅礴的气势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凌之轩却抬手撤去禁术,指尖的法力白光再次绽放。迎着那犹如湍急江水的法力洪流冲去。
那道剑芒被他从身侧挥到身前,不过一瞬,却划出巨大的弧度,撞上那柄紫色长刀时早以暴涨为一丈。
两股庞大的力量被战到几乎势均力敌的二人发挥到极致,一丈庞大的刀剑在众多看客,玄元门数名弟子,以及荀寒荀铮的注视下悍然撞了个粉碎,北凉驰道响起青天白日下的有一道炸响,犹如滚雷!
扩散而出的力量涟漪犹如湖面巨石掀起的水浪,向着四周席卷而来,在靠近花满楼台阶两尺处被荀寒挥出的一股清风挡下,惊得不少人一身冷汗!
这股完全可以堪比三阶大成修士倾力一击的法力风暴,在场绝大多数人都不愿意粘上一丝一毫。若是任由他这般横扫出去,花满楼今日怕是要死伤一片,说不定连这阁楼也要拆了去。
漫天洒落的紫白色光芒中倒冲出两道人影,连退数步后才稳下脚步。
阁楼上的荀寒望着那在楼下炸开的法力光团残留的光雨轻轻咂舌道:“真看不出,这小家伙的战力如此强横,确实是个好苗子!”
“他以二阶巅峰的力量硬憾韩逸几近三阶大成的力量已是壮举,有昔年南淮王第二的感觉。”荀铮不动声色的道,然而话里所对比的人物却足以让知晓这名号的人一阵惊讶。
“叔父所言虽说不假,但依我看,这小家伙可并非什么南淮王第二,他与南淮王走的是截然不同的道路,南淮王一生太过于刚硬!”荀寒抱着与他不同的意见,拿这小家伙与南淮王昔年相比在他看来当真不妥。
他从古籍当中所得知的消息让他认定南淮王是个狂人,一生所战不下三千场。苍云八十万大军还未平定这片天下时,他便走遍昔日黎阳王朝的疆土,只挑境界高过自己的人战斗,而这也是他传奇一生的由来,无论他是以二阶挑战三阶,还是以三阶挑战四阶,哪怕战败却始终得以保命,越战越强,最终打进王者境界,彻底坐实他南淮王之称号!
“南淮王什么样我们已经无从得知,倒是这几年苍云年轻一辈一片欣欣向荣,青年才俊层出不穷,想我当年,二十岁跨入二阶巅峰便是天赋极佳,更何况韩逸这种不满十九便几近三阶大成的小家伙。天下三十六郡,有过半的郡城都走出了些天赋极佳的少年呐。”荀铮感慨道。
恍惚间他竟有了种岁月不属于他的感觉,这片天地终究是年轻人的,他也确实老了。现如今身旁的侄儿都不弱他几分了,再有十余年,想必他也该尘归尘土归土了罢,突破他是不想了,一困九年都迈不过去的槛,时间真的能解决嘛,一生能够修成这样足够啦......
“也该当如此,这天下才会精彩些,若都是叔父这样的老头子不断出风头,那才是无趣。”荀寒面若桃花,嘴角一抹浅笑,那份洒脱自始至终都存在于他的身上。
“让两个,小家伙别打了,在这样打下去倒是要两败俱伤了。”荀铮毫不在意荀寒的逗趣,杨首道。
荀寒依言对着楼下再次凝聚法力的二人叫了声停手,那一声很轻,却引来了所有可以看往阁楼上的目光,荀寒接着道“你二人上来,我有话对你二人说。”
荀寒的那句话比什么都管用,至少对韩逸来说是这般。他挥袖遣散法力光芒,露出温润的笑,对着凌之轩抱拳道:“多谢凌兄赐教,请!”
既然荀寒已经发话,他自然不可能再打下去,哪怕他真的蛮想与凌之轩分个高低,但无论如何不会是今日了,更何况他转头望向阁楼上时,那扇雕花窗户后,荀铮长老分明是刚刚转身不再看外面,显然他们在楼下如何折腾,楼上的两位看的一清二楚。
“彼此彼此。”凌之轩收回洁净的法力长剑,抱拳还礼。这不是生死之战,只能算得上切磋,更何况他在望向楼上时便感觉到了那道身影的深不可测,除却花满楼的楼主大人他也确实想不出还有什么人敢就这样随随便便的叫停,再随随便便的叫他们上楼。
他不知道那貌似儒仙,从容俊美的花满楼楼主究竟想做些什么,但以他方才说话的态度来看,并没有什么恶意。
韩逸先他一步为他引路,花满楼的两位店小二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敢出声,楼主都已经发话了,这里确实轮不到他们在做些什么,唯有乖乖让开条道,目送着这两位爷上楼。
庄梦溪望着走入大厅,沿着木质楼梯一步步登上二楼,身形渐渐被阁楼遮挡的二人,片刻后回首对着梁源道:“等凌之轩出来了,你去给他道个歉!”
“为什么要......”庄梦溪那话说的不容置疑,若是换做寻常的玄元门弟子定然会按吩咐照做。年轻一辈的玄元门弟子都清楚这位执法殿师姐的脾气,但他是梁源,梁家的嫡系子孙,自幼秉承着傲气,于是这傲气让他习惯性的反驳,又在庄梦溪那平静的眼神,似笑非笑的目光下生生的吞回后半句话,他当真是受过庄梦溪那莲火的滋味,只需一次,便十年难忘呐......
庄梦溪收回目光,拖着及地的衣袖腰巾缓步走回花满楼内,他对凌之轩真的兴趣不大,之所以让梁源给他道歉,只是为了卖他个人情,至于人情是做什么用的,那便不言而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