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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静了下来,夏宛峙并未接口,而是默默等待。
“墨仙教的存在,便是最大的问题。因为它不公,相信你也看得出来,它的成立本身便违逆了上天针对仙神品行的约束,所以,既然存在,必有问题!”
天道至公,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拥有什么,就要承担什么。
夏宛峙沉重地点点头,道:“我明白,墨仙教之人看似还了恩情,实际反而欠下更多,”就如墨夕笳,她只求能救她姐姐,并誓言以侍奉仙君偿还恩情。但细看,墨初吟半句都没提到他的条件,她所出条件他完全不需要也不想要,看似条件交换,实则二者皆是她所求,“你是说,墨初吟可能一开始就打算利用她们做什么,所以上天才对此暂时无动于衷?但我觉得,上天不会由着墨初吟搅风搅雨、玩弄人心,毕竟墨仙教人数众多,全都入局未免太过。他的计划很可能只需要其中几个,不是特指其中几个,而是任何一个都有可能入选的几个。”
项重君点头:“此为其一。墨仙教是特例,他游走人间多年,与他正常交换条件的人肯定更多。他的阴谋,未必一定放在墨仙教。”
夏宛峙若有所思道:“你觉得他这般行事有所图谋,保不齐别人也会这么想,那么墨夕笳有没有可能是别人安排来破坏他计划的?墨初吟后来发现了才突然翻脸。不过,他同意点化墨夕笳本身就很奇怪,会不会是看出来她是谁安插来的,所以才看在背后之人的面子上一反常态地应允,后来墨夕笳得寸进尺太过分了,他才借此警告背后之人?”
项重君想了想,觉得似乎挺有道理。
“还有,你不是说他任性?或许我们都想多了,他就是想看戏就顺了她的意把人点化了,戏看腻了自然就不理会了。”
“……”。
“或者说他那天心情好比较好说话应允了,后来她们撞上他心情不好他就处置了。”
项重君无言以对。
墨初吟有没有阴谋他还不确定,但夏宛峙看墨初吟非常不顺眼是可以肯定了。
“还有……”
夏宛峙滔滔不绝,一开始还比较客观保守、有怀疑有辩解,但接着心里“墨初吟有阴谋”这类的想法成形后,再推论起来简直觉得他一举一动都有图谋,浑身上下都是破绽。
“……再者,墨初吟的帮助是有条件的,符合他的条件的愿望他才会实现,同时实现这个愿望仍然是要交换条件。他的条件提出来了吗?他会以什么为交换?或者他的目的就是这个,墨仙教、墨门的不必指望,可墨初吟这一手玩了几千年,总能找到能实现他真正想达到的条件之人吧!”
项重君相信夏宛峙和墨初吟在以往的日子里一定积累了什么深仇大恨。
“……这么一想其实一开始就有问题,引起墨门墨仙教以及一切交换了条件没进入这两个门派的人的杏木雕坠,这才是罪魁祸首,墨初吟或许一开始就是想要找人。”
项重君心想深仇大恨怕是不足以形容那两人的关系。
“这样一来墨初吟用这种方法就顺理成章了,说到底不过个‘缘’字,此一字玄妙非常,即便是天……极境天神也难以控制。如果他要做什么事,自己不方便出面或者条件不适合,才打算找的人,这种方法确实简单至极、巧妙至极。既然能达成他所求,必然与他有一份缘,而墨初吟将杏木雕坠广撒凡间,最后能拿到手并成功使用,必然是与他有一定的缘分之人,好算计!”
所谓物极必反,项重君开始思考这两人到底是不是一家人。
“即便一时找不到,他也不亏!墨初吟一生总不会只有一件事要做,既然与他有缘,不与他一开始求的那件事相关那也会是别的事!呵,墨初吟说以条件交换,那是白说的吗?”
项重君想到楚银霂,恍然大悟,他们原来真的是一家人!
“呵,这样一来,像你我这般怀疑之人沿着线索查过去,发现他据此达成之事,岂不以为这就是他的目的,而以为其他都是障眼法?”
说到这里,连夏宛峙自己都一下子怔住。
“障眼法?我怎么就没想到?!没错!什么墨门墨仙教杏木雕坠都是他的障眼法!他的目的藏在其中,即便是倾整个天庭之力,又哪里查得出来?”夏宛峙说完不由得苦笑,发现自己竟无能为力。
——话说“可能”墨初吟有阴谋、会有什么阴谋的推测什么时候变成肯定了?推测了几次就直接定罪这真的好吗?好吗?!
惊讶早已透支,项重君淡定地优雅喝茶。
夏宛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喃喃自语:“……埋了几千年的伏笔,他的阴谋,但愿上苍不会无动于衷。”
终于等到开口机会的项重君道,“这方面我们不必费心,不管他有没有阴谋,墨仙教和墨门他既然放置不顾,上天迟早会指定另一个符合要求之人将之继承并管束。”
夏宛峙:“……”
对哦,“天演”中的仙符由相关上神指定只是特例,正常都是由“天演”自行指定!
墨初吟那时候正中下怀的心情果然不是他的错觉!
夏宛峙更为沉重地点了点头。自行满了杯,夏宛峙忽然想起什么,道:“刚刚我们说到什么了?哎,我想想,是了,你说他心太冷,如断情绝欲的天神,何以见得?”
项重君差点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原来夏宛峙问的“何以见得”是问这句话?
“……”夏宛峙顿觉无奈,“你一面说他任性残忍,一面说他着眼于万物,人世间任何情感不入他眼,岂非自相矛盾?”
项重君叹气,“看不见世间情感,对从凡人出身的我而言,岂非就是残忍?”
此时,项重君对此仍是感慨万千,但一天之后,他恨不得把这句话给吞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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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白色的云气翻滚而起,些许聚成仙鹤的形状展翅翱翔、再化成烟雾坠落,些许聚成锦鲤的形状随着云浪跃出、又重新没入云层。
似有仙音在颂唱,悠远而空灵。
白玉造的殿堂,墙上雕刻着花鸟虫鱼山川社稷的花纹,刀功简略、形不似却得其神,显得分外大气庄严。
晏为溪一身青色锦袍,长发未束、披散而落,斜躺在白玉宫中的长榻上,慵懒地半睁着眼望着外界,惬意非常。
中天只以白色便簇拥出的缥缈而不失庄严的仙境中,一袭乌色由远及近、渐渐清晰,晏为溪维持着完美弧度的笑容登时一僵。
铺天盖地的纯白景色之中,黑色轻罗裙的女子分外醒目。
她梳着繁复的半髻,斜插着左右各两个墨玉钗,耳上挂着一对黑珍珠耳坠。行走见裙摆飞扬露出脚下一半黑色的鞋面。
女子在宫门前飞过,往宫门又前侧的神霄门去,晏为溪瞬间变了脸色,扶额长叹。
半月之内,轮值东天门遇到墨仙教徒,轮值神霄门遇上弄出墨仙教的正主,他还能更倒霉点吗?
墨夕笳神色急切地飞到神霄门外,终于慢下步伐,一步步踏上石阶,紧张而忐忑地慢慢走到神霄门前,伸出白皙娇嫩的手试探地碰了碰。
一阵淡蓝色的光芒覆盖住神霄门,波纹律动的冲击力将她反震得后退,险些摔下阶梯。
墨夕笳错愕地看着自己被反震回来的掌心,不可置信地整个人扑过去。
这下整个身子都被反弹出来,神霄门外,蓝色的波纹漾动许久方才平息,她踉跄着摔在云层上。
墨夕笳不信邪地几番试探,终究无果后,失魂落魄地跌坐在神霄门前。
远方又走来一位仙人,走上阶梯,越过她的身边,畅通无阻地穿过神霄门。
墨夕笳瞪大眼睛看着,忽然站起,转身回到后侧的白玉宫殿门前。
“晏为溪,你出来!”墨夕笳这么说着,却分毫没有等对方出来的意思,压制着怒气地走进大开的门,大步走到对方面前。
以最短的时间束好发,晏为溪无奈地起身,勉强坐出个端正样子,不知从哪抽出一柄折扇打开轻轻摇动,以微笑示意对方有话便说。
墨夕笳咬了咬唇,双眼湿润,神情却满是倔强,“晏为溪,你告诉我,我分明已至天人境,为什么不能进入神霄门?为什么?!”
晏为溪挂着从容尔雅的微笑温和道:“神霄门此等神物,并非我能窥视深浅?仙子何故问我?”
墨夕笳咬着唇,满目伤怀道:“除了你我能问谁?我认识谁、能遇见谁?他们又有几个能帮我?何况,今日轮值神霄门是你,我道行已足却被神霄门拒之门外,你让我找谁?”
晏为溪心中哀叹,他真的不喜欢对方一副身怀大义却楚楚可怜、委曲求全的样子,在心里以最快的速度默念一遍清心咒,面上维持着笑容不变,道:“夕笳仙子,神霄门乃天地神物,即便是天帝陛下,也不容探知神物之秘。”
墨夕笳进不去还在他意料之中,但竟然不是楚神君设置障碍阻止,而是被神霄门自行反弹就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真想问问她,到底想进去干什么事情才能神奇地被允许“出关”的同时被神霄门拒绝。
话说神霄门不容影响,但在神霄门外层设法术,应该……可以的吧!
——想太多,若天地之威能被钻空子,天庭早乱套了。
“那你让我如何?你说我该如何?我为修行到这一步,修行了几千年!近百万个远离红尘人世、没有丝毫色彩的日日夜夜,就这样消磨。终于苦挨到今天,可你告诉我,我不能进入神霄门,并且得不到一分一毫的解释,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墨夕笳倔强地看着他,带着三分哀怨三分愁苦三分疲惫一分期盼。
那般丰富的情感,让着双眼眸鲜活而让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