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下午三点吧,我们一行人到了骏府。
骏府的城下町比多田城下的能大上三四倍,在这个时代也只有经历战火前的京都和控制着对外贸易的堺町等商业大町能胜之。作为现代人,对我来说这里只能说是个很漂亮的古典风格的小镇。在这个时代,这里确实也称得上是华丽繁荣。后世说德川乌龟虽然非常痛恨今川家对他的控制,可他仍然特别喜欢骏河的繁荣生活。三国时刘备在江东娶了孙尚香也非常留恋江南那种繁华安逸的生活,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逃回荆州。对于这种时代的人这种生活确实是让他们很着迷吧。
队伍中有很多年轻的武士和足轻对于眼前这简直就是神仙般的街町更是有点流连忘返了,而我的淡然在他们眼里则是从京都回来的见多识广的表现。因此他们也很快镇定了下来队伍也整齐了起来。他们的领主都那么淡定,他们如果还大惊小怪岂不是落了面子?不过脸是朝着前方的,眼睛还是斜着看周围的新鲜东西。
在冈部亲家的引领下,我们来到了靠近城池的一处宅邸,这应该是某位公卿离开后留下的。看着不起眼,住下来才发信宅子很大,除了我和几位家老足够容纳一百多人居住,另外一百多名武士足轻则被安排到了旁边的几处邻近的部屋。
辅助渡部等人安排好了我们一行的起居,冈部亲家就告退回去复命了。
服侍我的仆役和侍女是从多田带来的,都是服侍我的父母多年的的亲近之人,多田院怕我一个人在骏府没人照顾就把他们也打发来了。在他们的伺候下我很快就洗了个澡。可是没想到我还没擦干头发就有人来拜访了。
看着眼前的人我努力让我几乎要喊起来的嘴巴闭死,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平静点,好在对方没有注意到我的惊讶。
来者名叫福岛亲成,福岛上总介正成之子。提这个名字可能没人知道,但是换一个名字大家肯定熟悉,北条家第一名将“地黄八幡”北条纲成。他的老爹福岛正成在花仓之乱死掉后他就投奔了北条家,后来屡立战功,娶了北条氏纲之女成为北条家一门众。参加了河越夜战等重要战役,表现活跃。
虽然想到过福岛正成可能会派人来,甚至亲自来,但是真没想到他能把自己的儿子派来。如果能对这小子晓以大义,把他拉到我们这边,不让他投奔北条家,将来可是好处多多啊。考验嘴遁啦……
“福岛大人,在下刚到骏府就蒙您和令尊亲自登门照拂,关切之情实在是不胜感激啊。”我先客套道。
“哦,那里那里,主要是来拜托您关乎到我今川家未来的大事而来。”福岛亲成应道,未来的地黄八幡这时只是个二十岁的小年轻,显然没多大城府,有机会啊。
“不知您所谓何事?”我直了直身子问。
“请您说服关口氏广和朝比奈泰能两位大人,支持玄广惠探殿下继承氏辉公的位置成为今川家的家主。”福岛亲成表现的颇为急切。
“福岛大人,你这让我很为难啊。”
“怎么会?”不知所措。
“请问,您是否是以为正直坚守义理的武士呢?”
“那当然,在下虽然鲁莽了些,但自认为还是处处遵守一个武士的义理的。”福岛亲成大声回答道。
“那请问您,我今川家事不是和将军家相近的名门?”
“我今川家与足利将军家同出一源,享有副将军格,自然是名门中的名门了。”
“福岛大人,作为名门中的名门,我等都是为了维系主家的威望和名誉而尽忠的武士,我们不仅要维系个人的义理,还有维护主家的义理,是这样么?”
“是,没错。”
“既然如此,您为何要跑来请我说服关口朝比奈等大人支持玄广惠探大人呢?”
“玄广惠探大人是氏亲公的第三子,梅岳承芳大人是四子,二子彦五郎大人远在京都往返需要月余,自然是年长的玄广惠探大人即位了。”
“错,玄广惠探大人虽然较梅岳承芳大人年长,但毕竟是庶出,自源赖朝公在镰仓开创幕府起,历代都是立嫡不立长,梅岳承芳大人虽然年轻几岁,却是尼御台大人所生的嫡子,理应遵照幕府的法度即位,您这样劝说我支持玄广惠探大人不是怂恿我颠覆法度么?您口口声声说自己遵守义理,怎么能这么要请我呢?”
“这,这……”福岛亲成显然有点不知所措。
“您还是没有考虑周全啊,”看他已经基本松动,我决定加把火:“虽然有点过分,但是我还是需要跟您说明一下,这些法度您或许不清楚。您的父亲,福岛上总介大人如此支持玄广惠探大人。未必没有以支持自己外孙上位而为自己谋权的想法啊。
“不,不会的。”虽然嘴上说不会,但是他已经明显没有底气了。
“福岛大人,您现在要做的就是劝您父亲赶紧停止在我今川家掀起分裂,如今武田信虎对我骏河虎视眈眈,尾张织田信秀对我今川家在三河的土地也是垂涎三尺,如果我们再在这里闹出内乱,后果不堪设想啊。”
这时的福岛亲成已经沉默了下来,显然做着深刻的思想斗争。
过了大概十多分钟他终于抬起了头,脸色异常紧张。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如果家父的行为真的造成了我今川家的分裂,在下作为嫡子却任其胡作非为,理应......理应大义灭亲!”福岛亲成决绝道。
“胜千代,先不要这么紧张。”叫着他的幼名以示亲近,我先劝劝他,他如果真去大义灭亲了,他还能在今川家呆么,我的话不都白说了么。
“可家父他,他......”福岛亲成也松动了下来。
“胜千代,你虽说忠孝不能两全,但是并非毫无办法。”
“请濑名大人教我,大恩永世不忘。”福岛亲成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如今,您只有从福岛家出奔一条路可走了。”
“什么!出奔?这不合义理吧?”虽然是质问的词语,口气却是请教一般。
“您是福岛家的嫡子,如果您出奔,令尊就要重新考虑自己的立场了,上总介大人只有您这么一个儿子,如果您都出来反对他的作为,他肯定要好好反省了。”
“好,在下这就不回去了,我这就前往相模,投奔北条家去吧。”
“且慢。”我都白说了啊,还提前把你送过去:“福岛大人不必远去相模,在下不才,愿以年奉两百贯延请阁下。”
“濑名大人好意,在下心领了,可实在是不想再在此地。”
“福岛大人,我以为您是个遵守义理的武士,没想到您竟然如此没有抱负。”
“在下只是。”福岛亲成解释,我哪能给他解释的机会。
“前面您也提到过,我今川家乃是名门中的名门,如今我今川家作为骏河、远江两国之守护,可谓声威浩大。自应仁之乱以来,天下混乱,幕府暗弱,管领细川氏内斗不断,即便如西国大内也冒称七国守护上洛成为管领代。我今川享有副将军格,理应提兵上洛,匡扶幕府平定天下。您作为我今川家之人理应留下,为此大业尽忠尽力,如此逃避实在是令氏俊心寒。”
“我,我......”福岛亲成脸憋的通红。
“请回吧。”说完送客的话我转身走出了房间,不过刚出来我就有点后悔了,不知道能不能成啊。
我都以为这招以退为进失败了呢,谁知刚走过一条回廊就听见后面有人腾腾腾的赶了上来。
“濑名殿下。”果然是福岛亲成,他上来就跪拜了下去。
“福岛大人这是何意?”我赶紧去扶他,心里都乐开了花了。
“若非濑名殿下提醒,亲成险些成为不忠不孝之人,今蒙殿下大恩,愿投入麾下为一马前卒,供您驱驰!”
“本家愿以五百贯的年奉延请阁下为本家家老,今后如若能立下功劳,一国一城之主并非没有可能。”
“谢殿下!”福岛亲成显然不是重视钱财外物的人,但也能从我给他加俸禄感受到我对他的恩情。
我召来渡部,令他为福岛亲成安排房间住下,晚间,福岛亲成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令人送回福岛府。虽然我和他都没指望能靠这件事改变福岛正成的想法。
之后我又和福岛亲成畅谈了很多事情,如历史,军略,虽然我表面上没有收到军事教育,但是对于战事战略有一些后世的想法也令福岛亲成大叹耳目一新。
福岛亲成的武艺也非常高超,不同于剑豪们的剑术,而是承自其父的一种战阵的武艺,且完全在其父这个“今川家第一猛将”之上。不过福岛正成已经五十多岁了,以魔王大人的人生五十年的话来说,已够老的了,上次和武田军作战没战死真是幸运。
我也向他展示了我的铁炮,虽然没有给他演示,但是听说了我的讲解之后他并没有不信的神色,而是深深的震撼。
这个时候的日本,都是靠近战刀枪杀人,弓箭即使仰射射程也很短,而且对于有甲胄的武士没有太大的伤害,历史上有名的那须与一也只是命中率颇高,日本历史上死于乱箭之下的将领基本都是传说中的人物。不同于同时期明国和蒙古所用的铁胎弓,日本的弓类似于现代奥运会的射箭比赛使用的,都是只能射上靶子而已,除非运气不好射到眼睛等要害,绝大多数有点薄片甲的人就算中了一身箭也没事。即使是弓稍微强一点,杀伤力大一点的强力弓手训练也非常麻烦,欧洲人就是因此放弃了弓箭。
而这支铁炮,完完全全可以狙杀一些前线的领军武士,不仅可以遏制其势头,而且巨大的响声可以震慑对方的农兵,现在距离农兵分离还十分遥远,即使统一了天下的丰太阁手中也不过才两万完全脱离了农民的武士而已。再说这铁炮,声音巨大,即使是武士也会被震慑吧。
“主公,这种铁炮如果能有百人,不,五十人,那么一场战斗的胜负就能决定了吧?”
“呵呵,亲成,这东西还有不少弊端,操作麻烦,一次设计要用很久才能重新装填完毕,这个时间足够让农兵们冲过两町的距离了。”一町大约109米。
“嗯,那确实太慢了。”福岛亲成沉思道。
“而且,这种铁炮的火药外漏容易受潮,在燧发枪制造出来之前,阴雨天基本无法使用。”我继续补充道:“还有,这种没有膛线的铁炮熟练使用者的准确率也只能保证半町左右,而且铁炮的制造和成本也不是很低,每支的造价都在四十贯以上。”
“主公,虽然缺点仍然很多,但刀枪不过是更锋利而已,铁炮却有无限的改进的可能啊。”这福岛亲成果然有名将资质,这就发现了。
“你说的没错,本家和田町的匠人们已经在试制燧发铁炮了,如果成功,加上油布弹药包裹法,装填速度可以提高一倍以上,而且不用怕下雨阴天了。”我给铁匠们的是法国人马汉改进的“撞击式燧发枪”现在马汉的老爹估计才刚出生呢,我就给提前拿出来了,呵呵。等他们完成这一制造,我手中的铁炮甚至会强于欧洲人所使用的火枪:“而且,其实铁炮发射慢也是有两种解决办法的。”
“还有解决的方法?”
“是的,一种是制造让人难以逾越的栅栏沟壑,或者是可以推动的战车,让人在后面安心发射。”
“这样只适合防守的阵战,而且战车很难在山坡等地移动吧?”福岛亲成马上就发现了弊端。
“没错,这是明国人发明的方法,他们和蒙古人作战多是在草原平原上,另一种就是将铁炮队分成两到三组,第一组发射完毕到后方装填,第二组发射,依此轮流发射。”
“嗯,这种方法虽然没有提高射击的数量和速度,但是有了持续的威慑力,即使对方冲锋也可以不断的给与射击。”
福岛亲成的理解能力非常强,很快就理解了我的意思,不愧让我费了呢么多力气拉拢。有他在身边,一定会像是多了条手臂一样吧。
又聊了很多,直到午夜时分才各自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