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睡的周业被刘亚杰拍醒，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身体就像陷入沼泽一样，在睡意中挣扎了几下，无可避免地又要沉下去。如果不是刘亚杰在他耳边大叫了一声，周业估计真要再次睡着了。
“到站啦。”刘亚杰的音量足以将防护屏击穿。
周业被他吓得一哆嗦，睡意总算是没有了。
“我心脏病都要犯了。”
“这可是到目前为止我发现的唯一能快速叫醒你的办法。”刘亚杰坏笑着说。
周业长出了一口气，稍微舒展了一下四肢，业打量着刘亚杰，这家伙和飞行员聊了一路，根本没合眼，现在看起来却比自己还要精神。据说历史上有个可怜人被飞落的钢筋砸了脑袋，康复后就再也不需要睡觉了。可周业回忆再三，始终想不出刘亚杰是什么时候被砸的。
交通艇进入苍州星系，艾颖钧在周业之前就醒了，正观望着外面的景色。
原本周业以为，在这中路防御的核心地带，必然会聚集着大量部队。但是放眼望去，漆黑的幕布下只有点点繁星闪烁，费尽力气才能从其中分辨出几个异样的光点。
最高指挥舰和旗舰近卫集群孤零零的漂泊在远恒星轨道上。交通艇与他们迎头交汇，从旗舰的舰艏旁飞掠而去，二十米见方的“共和复兴”四个草书大字在舷窗外一一闪过。这是共和国防军之中唯一一艘不带舷号的战舰。这艘形体不算巨大的战舰却有着异常强大的压迫感，从旁侧经过，会让人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错觉。灰黑色流线形舰身显得厚重敦实，似乎从形体上就表明了至高的身份。
“共和复兴”号作为共和国宇、陆两军核心指挥舰的地位，是在解放战争中确立的。已故的付云松总统，共和国缔造者之一，在与帝国军的首次正面对抗中，征用了一艘缴获的小型航母作为旗舰，并赋予“共和复兴”这个舰名。从此，“共和复兴”这艘战舰就一直与胜利同在。洛津会战中，正是在这艘舰与林绍毅一同发动了冲锋，迎着己方溃败的乱流，勇敢地向帝国西北军扑去。慌乱的人心被这暗夜中唯一的明灯指引。虽然通信被突如其来的宇宙射线流完全阻断了，但所有看到旗舰的部队都纷纷调转船头一同前进。行动成为无声的命令。于是，溪流汇为江河，江河变为狂潮。帝国西北军最终惨败于连续不断的自杀式冲锋，全线崩溃，六成部队被歼，精锐损失殆尽，自此一蹶不振。从那一天起，这艘船就成为共和国任何一次战争中都必须要出现的胜利图腾。“共和复兴”号之于共和国，就如同“帝国荣耀”号之于帝国。
现在他们眼中的这一艘，已经是第二代“共和复兴”号了。第一代于1516年退役，变成了人民英雄纪念碑的一部分，周身刻满解放战争阵亡将士的名字。而这一艘，也已有十多年历史，正处于战舰的黄金服役期。
“共和复兴”作为指挥舰，并不负担什么作战任务，所以全部的武装只有三门中口径激光炮和若干导弹，最多只能和民用船玩一玩。相对的，这艘外表毫无棱角的灰色战舰，通信和机动能力都相当出色。防护屏更保持在最优的水平。
交通艇沿战舰附近的虚拟通道向战舰腹下飞去。这些虚拟通道就好像飞机跑道一样，限制并调配交通艇的出入路径。即使交通量很大，也能保证出入畅通。
旗舰腹下有两组对接通道，同时能接驳八艘交通艇，现在都被占用了，而且周业他们前面还排了好几艘。
此时，周业注意到有两个泊位始终被占据着。一般的泊位，人员登舰之后就立刻要清空，交通艇要停到舰尾的虚拟港口中。而这两个泊位，一个停泊着打着共和国防军双五角星军徽和三枚将星的交通艇，另一个则停着一艘外表甚为普通的精卫级巡防舰。前者还好说，多半是最高指挥官关宁宇上将专用的；后者就有点奇怪了。从涂装上可以看出，那艘巡防舰大约是从属于第七舰队的。
“难道这就是‘秃鹫’？”周业以几不可闻的低声自言自语着。
一刻钟后，终于轮到他们的交通艇停靠，三人这才真正登上旗舰。
关宁宇面前并排放着三份详细履历，但她的目光并没有放在其中任何一份上。她眼睛慵懒地微闭着，身体斜靠在椅子上，不知在思索什么。
敲门声打断了上将的思路。关宁宇睁开了眼睛，“请进。”
在这个敲门声之前，副官并没有通报。“未经通报即可进入”，有这种特权的人，只有一个。
一位头发花白的上校走了进来。他个子很高，身形瘦削，眼神坚毅有力。虽然年过五十，行动却毫不拖泥带水。上校走到办公桌前，啪地一个立正，直立如同一根标枪，纹丝不动。
“终于回来了。”关宁宇似是松了口气。
上校上身略向前倾，低头道：“辜负了您的期望，在下羞愧万分。请您裁罚。”
他的发音明显带有外国的味道。
“行了，亚瑟。”关宁宇露出难得的轻松微笑，道，“这不是你的责任。”
“多谢长官。”他说完才直起身子。
“而且……这样的意外我已经很满足了。”
亚瑟的眉毛颤动了一下。
关宁宇的目光有些缥缈，穿过了墙壁，聚焦在某个遥远的地方，“这个方案本来就有点脆弱，可能会有各种意外。这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这一次也许……是大胆得过头了。”
“很少听到您这样说。您的胆略一向是您的敌人们所惧怕的。”
“有时候同僚也很害怕呢。”上将自嘲地说。
上校这才放松了一些，显出些许笑容。
“其实，我一直在担心这个任务会不会过于危险。命令你来执行，实在很抱歉。”她转移了话题。
“但这也体现了您对在下的信任。”
关宁宇无奈地笑了。
“另外，巧得很，你的……”上将说到一半，突然被通话器的声音打断。
“长官，74舰队的三位军官到了。”
上校知趣地鞠躬道：“如果您没有其他的事，请容在下告退。”
关宁宇微微点头，然后按动了通话键，“请他们进来。”
周业三人正要进去，那位上校恰好推门而出。目光交错之间，上校停住了脚步。他向这边看来，目光落在一个特别的地方——刘亚杰那搀着艾颖钧的手臂。而后上校的目光又移到了艾颖钧的脸上，似乎带有质询的意味。
不过这仅是片刻之间的事情，上校又扫了刘亚杰一眼，匆匆走了。
带着一丝疑惑，他们走进了前敌总指挥关宁宇上将的办公室。
惯常的敬礼与回礼之后，关宁宇和他们一同落座。勤务兵为四人送上了茶水。周业本以为是极普通的茶叶或茶粉泡制。但清细幽长的香气让他意识到，这绝非凡品。
“这是……”周业向两名同伴看去，虽然他知道这不是一般的茶，但他也没有足够的知识来了解这究竟是什么。
“这是霄南产的铁观音。”艾颖钧小心地低声说道。
周业和刘亚杰不约而同地纳闷，“怎么连产地都能品出来？”
这时，上将才开口，“我还在帝国的时候，就已听说霄南的铁观音是茶中明珠。归国以后，只尝了一次，就再也无法忘却。”
关宁宇原本是帝国中央军的高级将领，曾作为舰队级指挥官参与帝国对比邻人的远征，当年在帝国也被认为是与克劳德·埃利奥特不遑多让的军事奇才。1520年她离开帝国，加入共和国防军。共和国方面公开的说法是，关宁宇是共和国在帝国最高级的谍报人员，因为受1520年某次泄密影响，不得不匆忙潜逃回国。但相关人员私下大多对此种说法表示怀疑。
“听说你们三位成功迫降在了零星第三行星。”
这句话虽是问他们三个人的，上将却一直看着艾颖钧。
“是的，长官。”艾颖钧立刻答道。她显得很放松，完全不似另两人那样拘谨。
“你的腿是在降落中受的伤吗？”
“不，长官。那是降落以后。”
“哦？”关宁宇有些意外。
“是敌军的空降部队在拷问我的时候打伤的。”
“他们在问什么？”上将嘴角略向上扬起，隐隐现出笑意。
“要我告诉他们运送的东西在哪里，但我完全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是么？委屈你了。”上将的笑意更浓了。
她又转向两位男士，说道：“IheardyoutwohavespentsometimeintheEmpire.Notverypleasantthough.”
一时间，谁也没有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上将又说了一遍，周业才听懂她在用帝国中央语说“我听说你们两个在帝国待了一段时间，尽管并不愉快。”
刘亚杰同样用帝国中央语回应道：“是的，长官。差不多四年。”
“你说得相当流利，发音很不错。”上将称赞道。
“谢谢。”
“你是刘亚杰，对吧。”
“是的，长官。”
“居然单舰潜入沦陷区去救你的战友，很了不起。”
刘亚杰讪笑着，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啦。”
关宁宇又用帝国语对周业说：“那么，你是周业了。”
“是的，长官。”他用帝国语回答道。
“听说你刚刚以单舰击沉了两艘敌舰，还重伤一艘。”
“只是运气好罢了。”
两人继续用帝国语聊了几句。
“不错，帝国语很地道啊。”上将这次换回了中新语，笑呵呵地说，“如果军情局早点发现了你们，估计现在都派到帝国去了。”
关宁宇抿了一口茶水，然后放下杯子，缓缓说道：“现在，我需要你们帮我一个小忙。”
“请您吩咐。”三人诚惶诚恐地说。上将的铁观音果然不是随便喝的。
“过一会儿有一个会议，需要你们讲解迫降前后的情况。不用紧张，只要按事实叙述就可以了。如果需要什么补充，别人会问的。”
“有什么问题吗？”上将看着他们三个。
“没有，长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