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非到达家门口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透过大门可以看到家中还是灯火通明，林非的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沉重与懊丧。
走进客厅，妻子卡妮在沙发上静静躺着，似乎已经睡着了。垂下的裙角随着夜风轻轻飞舞，宁静的脸庞上浮现出几丝疲惫。林非调节了智能系统的设定，不时传来凉风的墙壁移动起来，带起一阵轻微的晃动。
“明天还要加班吗？”
“我就知道，哪怕一点小小的异动都会让你醒来。”林非微笑着，俯身向自己的妻子抱去。
“那为什么还要这样，故意的吗？”卡妮将脸压进沙发里，避开了刺眼的灯光。
“我怕你会责怪，没有早点让你看见我。”
“你为什么什么都能猜到？”卡妮将脑袋偏了过来，努力睁了睁眼睛，看了看几天没有见面的丈夫。
“不仅如此，我还肯定你知道我今天回来。”
“为什么？”
“一种潜意识的力量，就像当初指引我们走到一起一样，再次显示了它的神奇之处。”
“不，这次你猜错了。”
“哦，看来我还需要继续锻炼，提高它的准确率。”林飞微笑依旧。
“这样的游戏没什么意思，我去睡了。”卡妮起身迅速走进卧室，顺手带上了门。
目送着妻子走进卧室，林飞转身在沙发上坐下，忽然看到身旁的一张纸上稀稀拉拉写着几个字：期盼、收获、梦想。林非深深叹了口气，他知道妻子在想些什么，曾今不太高的要求，现在看来已难以企及。回想起彼此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一切恍若梦中。
那时候的自己只是个毫无起色的小子，生活乏味，意志消沉。直到有一天，一个名叫卡妮的女孩走进了自己的视野。就像有人说的，爱情可以焕发一个人的生命。女孩点燃了自己的生命之火，从此不再浑浑噩噩，一遍又一遍地周密计划严格施行，期盼着凭借出人头地来吸引起她的目光。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真是有些拙略，每次见到她都说不了三两句话，送出庸俗不堪的礼物，以至于被当时知道这件事的人当做笑柄。或许正是因为那些广为流传的笑话，她渐渐注意到了这样一个人。发现自己的真诚别具一格，随即试探着开始接触、深入交流，进而在旁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嫁给了这个连像样的首饰都没有买给她的男人。婚后的生活依然精彩，虽然没过多久就知道，她其实是经过了千挑万选后才确定了现在的目标。两个人开始一起努力，经营着家庭，事业逐渐有了起色，一切都显得欣欣向荣。
时至今日五年的时间过去了，当初所期盼的都一一拥有，从拮据的生活中摆脱出来后，从未奢想过的智能住宅、尖端飞行器，甚至人前耀眼的地位都已成为现实。但不知从何时起，欢声笑语已渐渐消逝，成了遥远的记忆。似乎都是从自己调入实验室后开始的，在这个世界闻名的机构中日益浸淫，周围那些老古董拥有完全不同的世界，各种兴趣、事业、责任、荣誉、使命……形形色色的虚幻符号构成了一个个光怪陆离的个人世界。那些家伙们很喜欢倚老卖老，对周围所有稍不合意的东西横加指责。仅仅因为在这里呆了足够长的时间，长到认识了几乎所有的上层人员，长到基本遗忘了和研究相关的任何内容，就在这里无所畏惧地呼风唤雨。如果可能，自己一定会修改现在愚蠢透顶的规定，为那些乏善可陈的人们专门开辟一个尽情发挥的场所。
当初总是想着凭借热情与专注很快在学术上zhan有一席之地，可随着时日渐长看到越来越多各种特殊情况，才明白一切不过是年轻人的幻想。与此同时，无尽的任务要求，无尽的团体活动，有时甚至搞不清醒来时是傍晚还是清晨。所有这一切就像一根根刺入身体的吸管，疯狂掠夺着，让自己的生命日益枯竭。想过离开又不知有什么地方可去，只得日复一日地循环。
不是没有离开的人。他们放弃了在这里所拥有的一切，只是为了寻求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自由、闲适，充满了乐趣。出于习惯的原因，基本上所有的人在离开这里后依然选择研究做为自己的职业。不过通向梦想的道路相当艰难，评议会对每年的脱离人员严格控制，一一登记在册并保持长期密切关注。无论之前身居何位，一旦在这种时候被认定泄露了机密，都将受到毁灭性的惩罚。
所以大家都小心翼翼地行事，唯恐落入旧日的陷阱。事实上完全回避过去的经历，展开一个前景光明的课题，对于那些脑子里充斥着无数符号公式，而从未区别来源的人来说毫无可能。所以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不如人意，常常做着一些不需要什么专业的工作，磨练一下那微乎其微的人情世故，艰难地维持生计。
不过，现在轮到自己了。
林非拿起了实验室配备的专用加密通讯设备，决定告诉导师彼得，自己不想在这里继续呆下去了。
温暖的房间里，身裹长袍的老人正在享受着生命的绚丽，一整轻柔的音乐声把他从静养中惊醒了过来。
“林非？”
“是的，老师。”
“还没有休息吗？”
“快了，我有些事想告诉您。”
“如果是关于那件事，还是明天见面再说吧。”
“不，不是关于那件事。”
“那是什么？很重要吗？”
“是的。我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
长久的沉默之后，“什么原因？又是上次说过的那个问题吗？”
“我始终没有办法将这里的工作和生活合二为一，体会不到工作的乐趣。”
“我觉得，主要是你还太年轻。也许再过二十年时间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再过二十年，可能一切都将无法改变。”
“要知道，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我们的一切努力就快有所成就。”
“我明白您的意思。不过迪安好像也很关心这个项目，而且很合适，可以让他来替代我的工作。”
“迪安非常不适合，临阵换将的事情是行不通的。我们就要成功了，虽然不反对你离开，但至少应该等到事情结束。”
“那您觉得这要多久？”林非想了想问道。
“最多两个月，你应该再考虑一下。”
“我想想吧，明早告诉您答案。”
“好的。”停止了通话，彼得轻轻端起面前的酒杯，轻轻品了品里面的淡红色液体。
‘夜幕沉思’，多么充满魅力的名字，整个评议会有几个人能享受到呢？若不是自己和酿造它的索斯特有些渊源，恐怕也只能过过耳瘾。
林非这个小子，已经是第几次了，总是搞些令人头疼的事出来。是不是有些天赋的年轻人，都是这个样子呢？我当初好像……只有等明天了。
不过能想到让迪安接替他的工作，还真是有一些眼光。可迪安的真实身份，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管理这个项目的。看来，得考虑告诉他一些相关的事情了，否则年轻人会犯一些不可挽回的错误。多么出色的年轻人啊！只是现在引他进来可能为时过早，如果能再历练表现一段时间，把前所未有的考察记录继续刷新一下，肯定会拥有不可限量的前程。唉，还正是让人伤神啊！算了，顾不了太多了。呵呵，当他了解了这一切，真不知会怎么想。
林非起身来到了卧室，这次卡妮真的睡着了，对自己没有丝毫察觉。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决定，会是什么反应呢？或者会兴奋吧，毕竟她对这一天盼了很久。也可能对我擅自决定极其愤怒，无论什么，那都是明天的事了。
晚上躺在床上，林飞梦到自己终于顺利地离开了这里，带着卡妮搬到了一处风景优美的田园小镇，无忧无虑地生活着。
当早晨第一缕阳光从窗子照进来时，林飞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他甚至向卡妮讲述了自己的梦，问她觉得怎么样。
“没有什么感觉，一个梦而已，而且你做过不止一次。”卡妮轻声说道，“这能让我减少那些家务方面的操劳吗？或者可以让你在家里多呆几天？”
“至少可以让你的生活多一点乐趣。”
“生活就是这样，太多的希望只会带来太多的痛苦，所以我现在不需要那些。”
“我明白。我只是想说，我今天就会向实验室辞职。”林飞向外走去，转头看了看妻子，“这次我是认真的。”
“好的，那我期待着你的消息。”卡妮目送着林非说道。
“早上好，先生。”林非站在自己老师面前，谦谦有礼地问候着。
“你好，有什么结论吗？”彼得似乎没有休息好，眼中布满了血丝。
林非静静地看着彼得，眼中透出严肃和庄重,“是的。我选择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