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嫏语噎,猛然想起他曾说不去调查她,想必对于林姗也是不太知晓的,如今要凑成林姗与赵攸覃的话,这些事情恐怕是瞒不了的了。
“事到如今,那我便全说了吧。”她长舒一口气,宛然道,“起初我没有说,只是因为……我是罪臣之女。我的父亲是前朝礼部尚书叶尘深,当初因通敌叛国之罪名而被投入天牢,后死于牢中,林家也因此被封家。只是不知为何,先皇突然放过家中奴役与女眷,只将我们赶了出来,于是我才和我娘,还有筠姨、莲姨一同住在林间小屋。”
他执筷的手一顿,仿佛在回忆这件事,片刻凝固般的寂静后,他忽然开口道:“唔,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如此说来,你便是那林尘深的女儿了……只是那时,你好像还未出生?”
“是,当初大娘与二娘一见事态不好,便带着大姐、大哥与二姐一同投靠了亲戚,而我娘怀胎五月,依旧坚守林府,也是因此,我才会与大娘他们直到去年才得以相见。”她的语气云淡风轻,可摆放在膝头,那紧握成拳的手却暴露了她内心的怒意,“十几年前的事,我所知不多,也不晓得其中内情,熙,你可还记得当时的情况?”
“当年我大约才七八岁吧,基本没印象了。”他亦是淡淡揭过,对她所言并无很大的反应,随意抬手拉过她的手,放在掌心摩挲,“怎么,与你姐姐分离许久,感情却不错?”
“嗯。对了,熙,正好我有事想要同你说,与我姐姐有关。”她停顿了片刻,好似在想措辞,“前几日赵将军班师回京,立了军功,想必你还没有合适的赏赐吧?我有一个好提议,为他择一门好婚事,如何?”
他摩挲着她的手一顿,本垂眸的他忽然抬首看她,漆黑的眸子中是一点便通的清明:“你的意思是将你姐姐指给赵攸覃?”
“没错。不瞒你说,此前我与二姐相聚时,曾偶遇过赵将军,二姐对赵将军一见钟情,我已与她提过此事,她也没有异议。最重要的是,她已经一十有八,可上门求亲的皆是些纨绔子弟,求娶二姐也只为充房,我不想让姐姐委屈了,毕竟曾经也是贵门之女,即便落魄,也不能这样随意安排自己的后半生。”
“你说的在理,纯贵嫔的姐姐,可不能随意了。”他轻笑,眸中倾泻而出的是慢慢宠溺,同时遮掩不住睥睨天下的霸气。
“那你是答应了?”她眉眼笑开,整个人顿时灿烂了不少。
“嗯,明日早朝时我便会宣布这一消息。攸覃也年纪不小了,是时候婚配了。每次我同他提起,他还拿未找到有缘人作借口推脱。”他抬起手臂,自然地揽住她的肩膀,话锋一转,“那你大娘他们此刻安顿在何处?”
“宰相府。”她垂下浓密纤长的睫毛。
“哦?”他的语调一扬,充满了不解与疑问。
“具体为何我并不清楚,只知如今我的大姐是刘丞相家三公子的第四房小妾,早已有孕,算算日子,大概要生了吧。而我大娘、二娘、大哥与二姐则随着大姐暂住丞相府。”她的语气平稳,根本不似在说自己的亲人,司徒熙也不傻,自然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他了然颔首,满脸恍然,扣住她的手,十指紧握:“既如此,看来已经有段时日,那你大娘他们为何不接济你们?论条件,即便是寄住也定好过你与你娘,除非……是她根本不想。”
她默然无声,被他扣住的手却紧了紧,她自然知道他所言是真。
“我知道了。这样的亲人,不要也罢。”他顺势捋了捋她紧握的手指,拿起一边的碗筷,夹了一块红豆水晶糕,递到她嘴边,“别多想,来,尝尝这水晶糕,甜而不腻,甚是爽口。”
她也不推却,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红豆水晶糕,顿时,浓郁香甜的味道充斥了口腔:“嗯,很好吃。”
他满意地笑了,将那块她咬了半口的水晶糕毫不犹豫送入了自己口中,感觉味道更甜。
第二日早朝,司徒熙例行上朝,要求群臣有本启奏。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在丞相提起希望能改革官员选拔制度,不应完全靠科举来决定,还应考虑家世因素时,他长久地沉默了一番,随后一锤定音,将此事压下,说是容他再考虑,因此未采纳丞相意见。
刘秉文为此面色黑沉,从前这小皇帝可从未如此干脆地当众下他的脸,今日这一遭,令他怎么都不舒坦,总感觉百官投射在他身上的目光已经变了味。
“朕忽然想起,赵将军班师回京后,还未重重嘉赏。近日朕得了个点子,攸覃,你便别再推却了,这是你的赏赐。”司徒熙见事情处理地差不多,计上心来,决定将林嫏所托之事立马解决。
赵攸覃本默默立在群臣中,却不想突然听见名字被提起,恍然间被司徒煦轻轻一推,这才立即站了出来,单膝跪下:“微臣谢皇上赏赐,只是微臣并无大功,因此不敢奢求任何赏赐。”
“不必谦虚,你的功过朕自然看在眼里。”司徒熙顿了顿,扬声道,“你这年纪,也是时候娶亲婚配了,既然你无心上之人,那朕便在这里替你做媒了,对象便是纯贵嫔的二姐,林家次女林姗,赐你二人择日完婚。”
司徒煦一怔,不明白为何司徒熙突然提起这事,而且对象居然是赵攸覃以及……林嫏的二姐?
“皇上!”赵攸覃更是大惊,在司徒熙说出纯贵嫔三字时,整个人已然呆滞,根本不能反应,想不明白事情为何这样发展,“皇上,攸覃意在为家国立功打天下,并不想早早成家,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攸覃,你用这借口推脱了几年了,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朕以此拖着你的终身大事,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替你定下。朕从贵嫔处听闻,这林家次女相貌端正、性格温暖,是个大气的女子,做将军夫人也不算辱没了你。”
“可是皇上,微臣与那林二小姐从未蒙面,如此草率便定下婚事,实在是不妥!”赵攸覃内心慌乱,只一心逃开这荒唐的赐婚。
“攸覃,这是圣旨。”司徒熙的语调陡然一转,变得强势而低沉,丝毫不容他再反驳,“你如此年纪,不成家也难以定心,朕决定了,你便别再想反驳了。陈敏康,最近的吉日是在何事?”
龙椅边的陈敏康闻言,上前一步道:“回皇上,该是八月十五。”
“嗯,还有一月半余的时间,足够准备了。那便将吉日定于八月十五,赵将军迎娶林家二小姐,至于林家二小姐,便从丞相府出嫁,丞相没意见吧?”司徒熙一锤定音,只是众人都没料到他话锋一转,再度转到了刘秉文身上。
刘秉文压根没想到此事突然发生,正在惊讶司徒熙竟已知林姗在他丞相府时,司徒熙的出声疑问,将他的思绪拉回大殿:“老臣没有意见。”
“如此甚好,就这么决定了。攸覃,回去准备彩礼吧,这几月,朕不会再派你出征,你便安心做你的新郎。”司徒熙见事情顺利结束,心情也好了三分,扬了扬唇,他道,“无事退朝吧。”
陈敏康一甩拂尘,尖声道:“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下跪,恭送司徒熙离开大殿。
待到司徒熙离去,群众悠悠起身三三两两离去,然而赵攸覃却依旧半跪在地,根本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司徒煦对赐婚之事心存疑虑,见赵攸覃模样不对,踌躇片刻,还是留了下来,待众臣离去,他才来到赵攸覃身边。
“赵将军……”他才一开口,赵攸覃忽然站起身,背脊挺直,双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青筋遍布。
“常昕王。”赵攸覃压抑着内心强烈的不满,沉声应道。
司徒煦从他低沉的声音中明显感觉到他的怒意,只是圣命难违,他无力反抗,因此只能忍气吞声,娶一个自己根本不愿意娶的人。
“将军再不满,也要将负面情绪收起,否则皇兄会以为你要忤逆他。”司徒煦轻叹一口气,“其实我很能理解将军的心情,本王无奈也是未遇有缘人,不知何时皇兄也会来一道圣旨。不过,本王不会直接反抗皇兄,反正只是府上多一人,至于是不是正室夫人,这还是我们说了算的。”
说罢,他抬手拍了拍赵攸覃的肩,嘴角带着意味深长的一笑,转身离去。
赵攸覃站在原地,蓦然抬首,怔怔望着司徒煦离去的背影,好似在思考他所说的话,视线偏转,他仿佛想到了什么,表情稍稍平复,然而眼神却更加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