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月儿爬上枝头,夏风伴着草丛里的虫鸣吹进屋内。一个少女蜷缩在床的中央,死死地咬着嘴唇抽泣着。不停抖动的肩膀,和紧紧抓住床单的手告诉我们,她才十四岁。不,她十五岁了。
天光大亮,第一缕阳光投射在她身上时,她突然从床上做起来。紧接着又紧紧地闭上眼睛,她默默地告诉自己,那是一场梦,极其忧伤的噩梦,可那也只是梦。梦醒了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见鬼去吧!再睁开眼睛,她看到了床上的毛绒熊,看到了自己粉红色的床单,看到了床头柜上一家三口的合影,看到了窗外茂密的枝叶下搬来了新邻居。原来真的是梦啊。
可是为什么腿还是像梦里一样,疼的那么真实。低下头,膝盖往下的污血都被清理干净了,绑上了纱布。她甩了甩头,对自己说,一定是昨晚睡觉不规矩,磕的。妈妈给她包的。她飞快的打开房门,在看到客厅墙上的婚纱照时,一阵恍惚。力气突然被抽干了。她慢慢的退回了房间。
她现在是一个人了,没有人可以依靠可以相信。
她要离开。
“夏夏,起床吃早饭了。”李玉青站在餐厅高声喊着。
她不耐的皱皱眉头,起身去了洗手间。真狼狈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夏夏心里感慨着。脸上有轻微的擦伤,左边的脸颊有点肿,连衣裙也被钩破了,抬起手臂上面还粘着灰。一头亮泽的长发微微卷起的发梢处还粘着昨天的蛋糕,隐约闻到一点馊味儿。
顾芝兰那个生活精致的女人看到她这样一定会大笑不止的。
顾芝兰,我今天十五岁了。可是我不会打理自己的头发。我习惯了你每天早上梳开我打结的长发。我习惯了每天早上你给我绑马尾,或者编麻花辫或者让你尝试任何你新学的发式。我习惯了你每天艳羡的赞美我长得极好的长发。我习惯了你嘲笑我短发的样子一定很丑。
可是,顾芝兰。你在哪里呢?
镜子里的人慢慢垂下了眼睫,有些事情接受是一回事,释怀又是另一回事。
夏夏没有看见镜子里的另一个人,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以及她的一袭乌丝和已经包扎好的小腿,捏了捏手里的消炎药,又悄悄地退出去了。这一次,他没有笑。可是,她没看见。
“夏夏,发什么呆呢?快去吃早饭啊。”突然出现的在身后的李玉青吓得夏夏瞬间恼怒异常,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扔下手中的梳子,走向了客厅。
李玉青看了一眼扔在梳妆台上的梳子,笑了。她最会惹人生气,抓狂了。呵呵。
夏夏看着一桌子复杂且乱七八糟的早饭时,开始怀念顾芝兰的小米粥和凉拌黄瓜。皱皱眉头,取了一杯豆浆慢慢的喝起来。都是买的楼下现成的。顾芝兰,每天很早就会起来做早饭,变着花样做清淡可口的小菜或者学些稀奇古怪的洋玩意儿。但至少都是亲手做的。那是她对家庭的热爱,她享受其中。抬头看一眼墙上的婚纱照,又面无表情的低头喝豆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心底冷笑,她在心底嘲笑。
“夏夏这头长发长得真是好啊,啧啧,真漂亮。”李玉青抓着她的头发慢慢地梳着。她梳得极小心,生怕弄疼了她。梳子一下一下的穿梭于发间,李玉青纤细的双手在乌黑的发丝中飞快的舞动,一双手被衬得竟有点如珠如玉的感觉。她手指有点凉,触得夏夏一下子惊醒。再怎样轻柔,她也不是顾芝兰。
她不是顾芝兰,顾芝兰走了。顾芝兰不会回来了。黑色大理石餐桌上印着她的面容越发冰凉。一条俏皮的蜈蚣辫因为她突然站起来变得有些乱糟糟的,不伦不类。
“夏夏,你怎么了,是不是弄疼你了?阿姨不好,来,快坐下,理一理就好了。”李玉青满脸自责道。只是一个人掩饰的再怎样好,得意那种从心底绽放的情绪还是会透过细节展现出来,比如微微挑起的右眉。怎么,不过就是碰碰你的头发就受不了了么?哼~
推开她,快步走进厨房,取过菜篮子旁边的剪刀,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睛里不留任何情绪。她沿着头皮用力地剪着头发。不看任何人,只是不停地挥动剪刀。顾芝兰,既然你都不在了,我这长发也没有了存在的意义。除了你,谁的赞美我都不需要。你说过,要我一个人好好的,那我就坚强给你看。手上的力气又加大一分。
决绝,狠心,还有袭面而来浓浓的悲伤。这就是林琅走出房门所感受到的。
一个瘦小的女孩站在厨房里,身后的窗户透进了早晨的阳光。模糊得看不清的面容,只是飞快舞动的双手和她周围翩飞的落发告诉你她在做一件怎样疯狂的事情。这一刻,地球好像停止了运转。只有她是唯一的存在。突然,一切安静了下来。厨房门口的的身影依旧静静的伫立着,像一座雕像。
她真坚强,坚强的让人怜惜。林琅的心突然很疼,一种酸涩泛上心头。他想给她一个拥抱,或者说依靠。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当他决定举步向她走去时,她动了。
那个少女逆光而来,僵硬笔直的脊背告诉你她不可侵犯。
模糊的面容逐渐清晰,乱七八糟的寸发显得那张小脸越发小的可怜了。一眼望去,没了那一头漂亮的极抢眼的长发,一双乌黑灵动的大眼睛耀眼地嵌在白皙的脸蛋上。看过去,似乎只能看到那双眼睛,它像一潭深深地湖水闪着粼粼水光,恍得你心神具软。可当你看进去才发现,那是一双冰潭,它寒冷的让你无处遁形。层层坚冰生生将她和这个世界隔开。
李玉青有一瞬间的惊艳。原来只知道这丫头漂亮,没想到这五官竟是精致到无可挑剔。黛眉轻拢,唇似点漆,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几近透明。微微红肿的眼睛透着水光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所有完美的一切配上那怪异的发型居然说不出的和谐。
李玉青突然嫉妒起这个十五岁的少女,于是她怒了。可是她又很得意,她总是能触碰到一个人的底线去激怒她。不信,你看这满地的黑发和这个不伦不类的少女。“夏夏,你这是干什么!你不喜欢我就直说,何必这样作践自己。你这样是做给谁看,给你死去的妈妈还是即将成为我丈夫的夏封!你到底想干嘛?”李玉青大声叫嚣着。
夏夏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越过那个尖锐的女人和房门口那个失神的少年,关上房门。三个人,各怀心思,没有人再去在乎几乎铺满整个厨房地面的头发。
顾芝兰曾经说她的头发就像一批柔软的锦缎,光是手上摸着,心底就酥了。只是不知道踩在上面是什么感觉。夏夏暗暗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