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家之路,步履匆忙,江恺文就在这城市两点一线的庞大归家人流中,进行着候鸟式的往返。他看起来有点疲惫,近些天母亲开始动真格的,频繁给他介绍相亲对象,什么公司的行政文秘、财务会计、企划宣传,还有人牵线介绍公务员,银行职员的,让他烦不胜烦。
刚进家门,跟催命符似的相亲每日一咒又开始了。
“我说,你张阿姨介绍的小王回话说对你各方面都挺满意的,你什么时候有空约人家姑娘出来见见面。”张喜竹一手拿着炒菜的锅铲,一手眉飞色舞地指点儿子相亲事宜。
“最近估计都没空,手头的项目很赶,抽不出时间。”江恺文将手提电脑卸下来放进房间,又寻着香味探头进了厨房:“老妈,今天炒什么拿手好菜犒劳你儿子?”
“你个小兔崽子,这么不听话还想要犒劳,等搞定一房媳妇了再说。”张喜竹今天心情貌似不错,也是,楼下的张姐是厚道人呀,介绍这女孩在事业单位工作,虽然是清汤寡水的衙门,工资也不高,但至少图个稳定,保障齐全,以后还有养老金。不容易呀,要不是女孩容貌身高上差强人意,就他们家破落的家境哪能摊上这等好事。
虽然张喜竹嘴上不说,但蜗居在筒子楼,在个人条件方面绝对是个硬伤。
“妈,你别三两句话绕不开相亲行不行,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江恺文没好气地哼哼。自冰箱里拿了瓶饮料,舒舒服服靠坐在沙发上,盘着二郎腿,悠闲悠闲地挑选着自己喜欢的节目。
“你有看电视的闲情逸致,就没给人姑娘打个电话的时间,问问人家在干什么呀,吃饭了没呀,晚上吃什么呀。”看着江凯文的懒样,张喜竹真是恨铁不成钢。
“老妈,你这也太没创造性了,现在只要对上眼就直接可以上民政局领证了,哪那么烦恼,问人吃什么,穿什么,心情怎样。”对于张喜竹的相亲交往指南,江恺文随口驳斥着。
“哦,那敢情太好了,那姑娘已经看对眼了,你们明天约一个时间上门提亲去。”一听江凯文说现在可以闪电式结婚,张喜竹喜出望外,也顾不得热锅里正哧哧煎炸的鱼了,提着锅铲就飞奔了出来,一开口就给江恺文雷得个外焦里嫩。
“妈,现在的问题是,您亲儿子还没看对眼呀。”尼玛,敢情这老妈磨刀霍霍向儿子,还不带手软的。
“你可以忽略不计。”张喜竹的这句话让江凯文含在嘴里的一口饮料全部喷了出来。她的潜台词明摆着,就咱家这条件,有个周正的,家世清楚的姑娘看上你就赶紧娶回家了,还挑什么挑。
“妈,您也太时髦了,人家小年轻闪婚是不够成熟,缺乏人生阅历,哪有您这样的,逼亲儿子闪婚。”“臭小子,我也是为了你好。”
瞧张喜竹这相亲军师当的,够威武霸气,也活该江恺文倒霉,谁让你自己挖个坑,然后亲妈一咬牙一跺脚就狠心将你往里推呢。
皓月高悬,月影婆娑。江恺文倚靠窗边,对着天上的一轮明月发呆。这些天项目工作进度赶得太急了,没日没夜的赶代码让他的脑细胞几乎处于休克的状态,母亲每日一更的相亲花样又压得他喘不过起来,如果自己也是个电脑程序,关掉电源就能编辑修整那该有多好。
那就down吧。
江恺文一个箭步凌空跃起,将自己狠狠扑倒,四平八稳平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影影绰绰出现一个人影。
那个神秘的自称为文小花的女人。
她现在怎么样了?在亲戚家住得还习惯吗?那伙坏人没找到她吧?她知不知道,还有一个人,此时此刻,正在想她。
遇到她以来所遭遇的离奇古怪的一幕幕似过电影般回放,她的一颦一笑一回眸那么鲜明地印刻在自己的脑海里。情动心劫念悠远,一寸相思一寸灰。这些天,花褪残红,燕子低飞,绿水鸣悲,柳绵飞絮,任何景致在他眼里似乎都在悲春伤秋,江恺文极力想压抑这种感觉,却发酵得更为醇烈。
嗟夫,无情不似多情苦,举头遥望广寒明月,盼那神通广大的月中仙能念我相思苦,将我的思念换成无尽的祝福,庇佑她一人独身在外平安康建。
文梓棋在地下通道里找了个稍微有点遮挡的角落,将垃圾筒里拾掇的旧报纸往地上一摊,就准备找周公下棋去了。可是,这地方实在是冷,实在是吵,实在是蚊虫太多。
她一个鲤鱼打挺坐直身子,揉揉松惺的睡眼,连连打着呵欠,这鬼地方,想睡却不能睡,是闹的怎样?
文梓棋在心里逐翻问候这个城市的文明办人员、城市管理人员、流浪救助人员,丫丫的,这些人都干什么吃的,敢情整天闲闲在办公室喝茶打麻将纯聊天,知道不知道还有多少人露宿街头?
是的,我们的文梓棋文大小姐,现在已经把自己归类为流浪人员。
“妈妈,我肚子好饿。”地下通道里,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孩仰起脏兮兮的脸蛋,怯怯地问妈妈。小女孩看起来面黄肌瘦,穿着破旧的碎花开襟衫。
“再等下,等好心的叔叔阿姨赏我们一个馍馍,就能吃饭了。”小女孩的妈妈头上盘着一块方巾,衣服脏乱,脸庞黝黑,一双手跟干枯的柴枝一样。
“嗯。”小女孩饿得奄奄一息,说起话来气若游丝,但还是听话地不再言语。
文梓棋紧紧抓着口袋里的四十块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对母女,地下通道是流浪汉聚集留宿的地方,每天都会有不明省份的流浪汉携着破褥子、脏毯子、旧报纸来占地盘,这些人里,有七老八十两鬓斑白还带着瞎眼老伴吹拉弹唱的,有看起来年富力强却带有精神方面疾病的,也有头脑清楚四肢齐全却只是习惯这种活着的方式。
活着,当我们从牙牙学语地攀爬到踉踉跄跄地学会直立行走,就开始学着怎么在欲望的驱动下让自己有尊严地活下去,这几乎是种本能,可脚踏这方水土竭尽所能活下去的时候,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获得做人的尊严。人,都不容易。
文梓棋鼻头有些发酸,五六岁的时候她在干什么呢?在父母精心呵护下,过着公主般无忧无虑的生活。她豁地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掏出已经被她反复揉压的十块钱,蹲下身来颤抖地递给轻轻拍打小女孩的母亲。
孩子,又有什么过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