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希静静的听着关杉说,当关杉将“剑圣”二字说出口的时候,他也不自觉的跟着念出来:“剑圣……?”
他看着关杉,关杉此时的表情十分丰富,有向往有不甘也有不屑,总之无法以偏概全。陆希回想起当初在红衣庄黎七说过的,天下有七个剑圣,这剑圣不是指对人的称号吗?陆希一念至此,直接又说了出来:“剑圣不是对剑客的最高称谓吗?”
关杉点点头,也没去想他为什么会知道剑圣是剑客的称谓,继续说:“对!剑圣是对当今天下仅有的七名将剑的七面全数掌握的剑客,‘剑圣’既是剑的最后一面的名称,也是对那几位懂得最后一面的剑客的尊称。”
陆希总算明白过来,点点头,望着水面一会儿,又问:“那剑圣有什么特别之处?”
关杉也露出一脸的茫然,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很多人都不知道,剑圣们一个个早就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基本上没人再见过他们出手,自然也就没有人知道到底剑圣是什么样的,开了七面的剑又有什么不同,只知道那一面叫剑圣。似乎成了剑圣之后,人和剑都被神化了。甚至事到如今,当初传开了的七名剑圣如今是否还都活着都无法知道。”
听他这么说,陆希脸上难免有些失望,但剑圣的种种神秘却更加勾起他的兴趣,不禁幻想到底剑圣是什么样的人,光从他人说话来看,简直就是神人一样高不可攀。
关杉又说:“不过虽然有很多剑圣都不知所踪,潜身在天下的某个地方,不为世人所知。但还是有两个剑圣是天下赫赫有名的人物,可谓威震八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提到他们的名字,再怎么目中无人的恶人都要放轻声音,连小孩子都不敢再哭。”
陆希傻眼,说道:“这也太夸张了吧?不过这两个剑圣是谁?”
关杉说道:“秦桓和……和……”说到这里,他想了好久,连挠脑勺,可就是想不起来,干脆说:“反正另一个就是‘下皇庭七剑’之一就是了。”
陆希看着他闹了半天,才又说出了个自己没听过的新鲜字眼,他问:“‘下皇庭七剑’是什么?好像听谁说过皇庭什么的?有关系的吗?”
关杉觉得头脑发胀,他不善言辞这早就知道了,如今陆希一问起皇庭的事,他脑中有一大堆事情涌上来,但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左右望望,一双虎目显得无可奈何,大力的挠了挠头,发出令人不悦的声响。
陆希见他举止古怪,又联想他并非心细之人,连忙说道:“想来这皇庭来头不小,关大哥如果想不起就不要说了。”
不料关杉一把松开手,头发被挠得乱糟糟,斗气说:“不行!我一定要将些事说清楚,你不要劝我,我已经决定了。给我一会儿整理一下……”
陆希看着他这么严肃认真的表情,不禁哑然,想当初在贼王寨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杀人不眨眼,虎气虎威,让人分不清是人是虎,现在看起来却跟个孩子一样。事实上陆希头一次跟他说话,便觉得这人是个直率之人,是个绝对可以信赖的朋友,而且武力高强,年纪相仿,说话又投契,其实拜把子也未曾不可。
关杉还未想的清,陆希就先开口了:“欸!关大哥……”
关杉瞪着他,问:“干嘛?别急,还没想好呢!”
陆希笑嘻嘻的说,又不失诚恳:“不如我们结拜兄弟吧!!”
关杉本来脑子就一般般,想东西正想得仔细,一时没回过神来,便先答应了声“好”,但马上又觉得不妥,连忙追问:“哈?你说什么?”
陆希原本以为关杉这么顺利的答应了自己,一时脸上笑开了花,但马上关杉又问,这才略显尴尬的说:“啊……我是说,不如,我们结拜成义兄弟吧,反正我们也算共过患难,也同享过福……”说完,他忐忑的看着关杉,怕他一口回绝。
关杉这回听得仔细了,但也没有立刻回应,事实上他也十分中意陆希,对他总有一种对待弟弟的感觉,只是他脑中想着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也正是这件事令他感到不知所措,毕竟如果答应了,自己的一生势必改变,变得多风多浪,当然他十几岁就杀人换钱,怕是没有怕过的。
关杉脸上神情变幻不定,令陆希也心里没底,过了一会儿,关杉还是没有答复,仍是一副怔怔出神的样子,他不禁心灰意冷起来,想来关杉本来是个性情中人,既然如果真有意思那肯定一口答应的,这么久不说,肯定又是那颗粗鲁脑袋想不出该怎么安慰自己了。
见局面僵化起来,陆希干脆开口道:“关大哥,我也就随便说说,你不要放在心上……”这话虽然这么说,但失落的心情却谁都听出来了。
关杉连忙挥手解释道:“没有!我又没说不答应,好了!从现在开始,咱俩就是兄弟了,也不管他什么义不义的,咱就是兄弟!!”唯恐陆希不信,他连忙答应,急得整个人都站了起来,一边说就一边手舞足蹈,任凭再怎么虚伪的人也装不出这么直率的举止。
陆希看他如此失态,知道他是真心诚意也想和自己结为兄弟,不禁大喜,一下子又站了起来,直接就喊:“杉哥!!”
关杉也高兴的叫道:“陆弟!”
听着这两个新称谓,两人相视而笑,很快就笑得前翻后仰,任谁也想不到有谁结拜兄弟是这么个笑法的,简直不正常。
关杉突然想到什么,连忙停了下来,跟陆希说道:“慢着!可不可以不要叫我杉哥?会不会不够威武?”
陆希这回笑不出声了,问道:“那叫你什么?”
关杉不假思索,笑道:“叫我‘二哥’!”
陆希奇怪了,问道:“干嘛叫二哥?难道你还有个哥哥?”
谁料原本还笑得甜滋滋的关杉,双眼黯了下来,似乎他眼睛里面的世界下起了雨。他虚脱了似的顿坐下来,带着酸涩的笑和悲伤的说:“那是从前我妹子对我的称呼……说起来也好笑,我和小妹是我娘一手养大的,我是家里阿大,但我娘却和小妹开玩笑说其实我还有个哥哥,不过小时候被豺叼走了,任谁听都知道这是骗小孩的把戏,偏偏妹子她就信了,打那以后都管我叫二哥了,后来长大了也知道没那么回事,但叫了那么多年了也改不了口,于是就叫一辈子了……”
陆希恍然大悟,不过马上又笑着说:“哪有一辈子,二哥你不是还年轻着……”
陆希没说完,关杉一声虎吼将他的话打断:“是一辈子!!”
陆希浑身一颤,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关杉从未见过的严肃表情,心里这时已经猜到了事情是怎么着,一言不发,或者说根本说不出一句话。
关杉无限哀伤的说:“后来她真的被豺狼叼走了……”
陆希眼睛一下子瞪大,说不出话,这句话似乎在他的耳边响起很多遍,眼中似乎能够看到那个无助被咬死的小女孩,她可能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可爱,一个把玩笑话当真的天真女孩,被玩笑派来实现残酷的现实叼走了。
关杉继续将回忆抽剥出来,空气中的悲伤堆得满满的,显得周围拥挤起来,他说:“原本我们家就是依靠皇庭的救济才能存活,为了帮补家人,我上山学刀,想要成为一名了不起的刀客,好让我家也跻身名流,不用遭人冷眼;但发生了一些事使我无法继续学刀,只好靠着一丁点的本事去杀人赚钱,但赚来的钱根本就帮不到任何忙,不到一年,皇夷登基,立刻加重赋税,要天下人交五倍于从前的税,我们哪里交得起?只好逃税到荒山野岭中去,越往险的地方去官兵就越不会到那里,于是不知死活的便挑中豺狼出没的鬼地方。但我那时还是没有放弃杀人的活,该死!该死啊……杀十个人头都交不起十天的税,却害得小妹白白丢了性命……!!”
陆希闻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到现在他总算知道什么是皇庭,可是答案却远超自己预料中的沉重。知道悲剧的含义,并不代表了解悲剧的所有痛苦。
关杉由始至终没有掉眼泪,眼睛也没有半分红,声音不带丝毫的哽咽,似乎再说的是个市井流传的故事,随时会补上一句“不过这都是听别人说的”,然而并非如此。他的声音在告诉在场的所有人,这不是故事,只是个中滋味他已经一个人回味了无数次,到了麻木的地步。
沉默,故事似乎没有下文,陆希想不到要说什么,他低头去看,水中的是人生来固有的却被层层布料遮住的丑陋,却自以为是的将它当成了不存在。他闭上眼,去听在静静酝酿的沉默。
蔡菀在门外,倚着旁边的墙,默然不语。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
屋子里的关杉说:“对不住……明明该是高兴的喝酒庆祝的,结果说了令人生气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