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是什么时候转开目光的，林轩自己也不清楚。只知道当他回过神来时，窗口的那道光，不知何时，已经渐渐转成了幽红色，房中的黑暗，仿佛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如狰狞的巨兽，将孤寂的人吞入噩梦。
向着窗外看去，几颗星星正遥遥闪烁，似在嘲笑世人的无知渺小。
他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了台上，那个化妆盒之上。
看完它，便要回去了吧？林轩淡淡的想着。
若是平时，他自然不会无趣到看看这些女儿家之物上，只是现在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林轩伸出手去，打开了。
入眼的，却不是想象中的胭脂水粉、玉梳铜镜之类，反而是一只储物袋，浑身粉红，用一条青绳系着。
是已经多到了要用储物袋来装了么？
林轩脑海中不知为何，忽然闪过这么个不搭线的念头来，但随即摇了摇头，不再去想。
只是他目光也渐渐凝重下来，看来对这个进入以来或许是最具意义的事物是很在意的。
具有意义？
他忽然一怔，忽然间呆立在了那里，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脸色渐渐温柔了下来。
在人界，在这个世间，只有于她们有关的，才对自己有意义吧？
轻轻解开细绳，他将神识探了进去。而后储物袋中黄光一闪，一件事物就安静的躺在林轩的手中。
一只玉简。
他将神识探了进去。
“自从少爷离开的那天起，我便决定开始记下日后的事情，那么便从今日开始吧！”
一篇日记？这么短就没了么？
林轩滞了一下，将其放了回去。
“现在是距离少爷离开的第一年开春，院子里的桃花都开了，花瓣飞舞的样子真美！芯儿云儿她们都很开心的样子，不知道少爷看见了会不会也开心呢？”
“瓶儿那丫头竟然这么快就先到离合了？真是太气人了！但是少爷知道了却会很开心的吧？”
“芯儿也要开始尝试进阶了，可是为什么我中有股恼怒的感觉？我竟然嫉妒她了么？哎呀呀，真是讨厌！”
……
往后都是一些女儿家们的打打闹闹之类的，有些就连林轩看了也不便忍俊不禁，脸上也挂起了温和的笑意。
仿佛，她们正在自己身边，跟着自己说笑一样。或许，没有自己，她们也能过得很好吧？一股温暖的感觉缓缓自心里发出，包围了身子。林轩惬意地闭上了双眼。
“……芯儿，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要真的用了那个法子！就算它的成功率更高些，可是一旦失败，它的伤害却是永久性的啊……”
林轩心中一震。
“已经第三次了，为什么还是没有成功？云儿第一次就成功了，可是为什么我却还是这样？……我一定要晋进阶！”
“……芯儿，你去了哪里？为什么没跟姐姐说一声？你要抛弃姐姐了吗？……”
“……难道我也快到了要用那个法子的时候了么？”
“……芯儿还没回来，她……不会回来了？是么？少爷。”
“……瓶儿那个急性子，怎么可以这么快就飞升了呢？造化真是弄人啊……”
“……我……又失败了么……”
“……已经，只剩下我跟云儿了啊……”
“……那几个家伙难道以为进了离合便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吗？真是愚蠢啊！”
林轩忽然停下了。他的心头正猛烈的跳动着，似乎已经已经感觉到了正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可是，可是，又怎能不顾？
怎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是，都已经发生过了……么……
“……昨夜梦里，我又梦到了少爷……可是，可是为什么他的脸是那么的模糊？我好害怕……少爷，您会怪盈儿么？”
“……少爷，小婢无能，即便有您赐下的灵丹妙药，小婢却也无力进阶离合，小婢对不起您……”
“……真的是天意么？当年我忽有所感，要记下这些事，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么？”
“……唉，病情又重了啊，那个法子的伤害还真的让我们小视了啊……”
林轩又一次停了下来，握着玉简的手，却是那么用力。
“……人生在世，是不是真的像昙花一现一般，纵使春风一时，死后也不过是黄土一堆呢？我，是不是真的不必要如此执着，纠缠不清呢？”
“少爷离开，已经有一百年了吧？他是不是也已经到了洞玄中期了呢？应该到了吧！少爷天纵奇才，一定是这样的。少爷，您要好好保重啊！”
“梦影雾花，尽是虚空……”
“人生如梦……可是，何谓生，何谓梦？”
“大梦初醒，已过千年，周身依旧是盛世华年，我还是我，这世间，还是这世间。只不过，身边，再也不会有少爷还有芯儿、瓶儿他们的笑颜。
“千年之隔……千年后的我，即将湮灭在天地间，而千年后的大家，可会在余闲时光中，把我思念？
“少爷、芯儿、瓶儿……你们在哪儿……”
万千个日夜，千百个玉简，可足够，埋藏那心意么？
就像那，深深缕刻在心间，不死不弃的誓言。
可有什么话语，可以表达出来么？
将最后一支玉简放回，林轩静静地坐在圆凳上。
仰望，窗外。
繁星点点，照应在他平静的眼眸中，看不出在想着什么。
屋中，几已完全陷入了黑暗，思绪，似已沉入了星海。
唯有那稀疏星光，轻轻洒落。
不知过了多久，轻抚着玉简的手指忽然停了下来，随后又原处来回摸了几次。
林轩有点诧异的低下头，护体仙气自行发出幽幽光芒，照亮了手中。
却见玉盒中靠边位置，竟有一处凹陷，但待得看仔细了，才发现原来是一个小盖的扣子，想来是之前自己的注意力都被那储物袋吸引了去，倒是没有注意到此处了。
手指一抠，小盖便已经打开。里面装的却是两只只有一寸大小的黄色玉简。
林轩随意地拿起一只，本想直接将神识探入，但看见上面的几道符文后又有些诧异的停下了，然后他向里面注入了一些灵气。
符文之上，渐渐泛起了一道道流转的五色光芒，随后那玉简缓缓自手中升起，悬浮在半空之中。玉简上忽然爆发出一团绚烂的五彩霞光，却凝而不散，流转不息。恍如一轮五色的太阳，将屋中事物披上了一层流光。片刻后忽然又爆射出数道光带，如彩练一般在光球周围缓缓飞纵交错，流星伴月，**不绝。
这时，五色光团又起变化，一道红光从五色之中脱颖而出，如利剑一般将光球破开。红光渐大，又从四周不断有别的红光射出，如恒星爆裂般，五色光球终于再也承受不住豁然无声地爆开，化散成满天星光，纷落如雨。
那爆炸中心，红光耀眼的地方，一只如玉的手，从中缓缓伸出，其之后，手腕、手臂，缓缓显出。直到红光渐渐消去，那曾经的耀眼之处，一名红衣女子，缓缓自消散的光芒中出现。
青丝披肩，在无形的风中轻轻飘动，散入那束在身前，凝脂般的手中。红润的唇抿着，似顾似盼的流波如水流淌。她俏立于散落的星光中，那飘落似雪的光芒中。群星流转，穿梭于飘舞的青丝之间，点点滴滴，拂过她的玉颜。这一刻，她仿佛就是传说中的九天谪仙，临尘仙子。
却见她缓缓抬起的眸中星彩连连，那并不算十分美丽的脸上却尽是温柔，静静的望着眼前这名，千万年来唯一的访客。
千万年时光，是不是可以改变所有的事物？
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消失。
可是，记忆呢？
那深藏在心中，从不敢完全打开的记忆呢？
“盈……盈儿……”林轩自看见那如玉一般晶莹的手时，便已痴了。
他只觉得心中莫名地一突，然后忽然大声地对着她，那个如仙灵一般的女子，叫道：“盈儿！！”
那声音是那么的突兀，在这就算是那团五色光芒爆开时也毫无声息的屋中，显得那般刺耳。那声音中，似激动，似痛苦，似怀念，可是一个被伤了心的人说出来的么？
星光中的女子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缓缓转身，向林轩看来。
那一眼，仿佛跨过了万年！
可是，为什么，眼中的光芒却渐渐暗淡？
她向着林轩看来，看向那不知名的彼岸，顾盼流连的眼，却渐渐失了光彩，直到，化成虚无。
“盈儿”对着他，对着林轩，微笑着。但缓缓地，却带着陌生，开口了。
“这位不知名的客人，我是拜轩阁第一代阁主陆盈儿。虽然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拜轩之名，亦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但只希望，您能借一些时间，来听听我这个不知多少年之前，即将死去的人的一些叨话。”她向着前方盈盈一拜，又缓缓起身。
“我本是凡间一普通人家的遗孤，但机缘巧合之下，有幸进入修仙界，拜入昔年幽州的修仙大派灵药山，结识了妹妹刘芯，也就是后来我们拜轩阁的二阁主。只是我们资质太差，修炼数十年，仍只是小小的灵动期罢了。”她摇着头，笑了笑，接着道：“后来爆发了幽州之乱，我们在执行几位长老派下来的任务时偶然发现了他们竟然是修魔者的秘密。”她在说到这里时，眼中忽然又多了一道光彩，脸上也隐隐有了些怀念之意，道：“就是那时，我们在被发现后的追杀中，遇到了少爷！他在洞察了追杀者的身份之后，毅然杀掉对方，救下了我与芯儿两人，又见我们可怜，便收留了我们。从此，我们便成了少爷的的丫鬟。只是直到那时，我们才知道，少爷名为林轩，竟然恰好便是本门的少主，是我们原本一生也高攀不起的存在。”
“但是……”她的脸上开始浮现出了一抹嫣红，眼中还有深深的怀念与温柔，以及，隐约的伤感。似乎看到了过往的一幕幕，她的眼神重新变得有些虚无，轻轻地说，“但是少爷，却完全没有将我们当做奴隶一般来看待。他疼我们、宠我们，更不顾我们的平凡的资质，将大量的珍贵丹药和数件宝物赐下。那些足可以创造出更多高阶修士的丹药，却被他毫不犹豫地……毫不犹豫地给了我们这两个平凡的小丫头！
“在那个动乱的年代，人人自保不足，但是却有少爷在真心待着我们，我们……便是为了他去死又有何妨？”她的脸上忽然现出一股凛然之色，“从那时起，我们姐妹两人便立下死誓，一定要用余生来报答少爷他的大恩！”
她叹了口气：“后来，幽州之乱更重，少爷为了保护我跟芯儿，便让我们留在了当时交战双方的缓冲地带定居，留下百善堂给我们维生之用，这，便是最初的拜轩阁了。”
“之后，少爷不知所踪，我与芯儿便悉心经营百善堂，近百年间，趁着幽州之乱以及天云十二州的从天而降，在诸多机缘之下，改名为拜轩阁的百善堂，终于成为了幽州的第一商会。只不过，那时的拜轩阁仅有区区近十名凝丹期长老罢了，甚至我与芯儿都仍然只是筑基期。”她苦笑着说，但随即，她微微抬起头，看着那漫天繁星，带着一丝激动，“可是，少爷回来了！少爷他总是在我们需要的时候便出现的！在我们即将压制不了那几个老家伙的时候，是少爷回来了！”
“可是那时的拜轩阁，在少爷元婴中期的修为面前，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小门派罢了，又哪里值得少爷出手相助呢？可是……可是……”她死死咬住了下唇，可眼中却隐隐有泪光闪动，星彩琉璃的掩盖中，有谁知到她此刻的心情呢？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好让自己平静一些，但娇躯仍有些颤抖。
“可是少爷还是出手了！在渺小的拜轩阁即将灭亡之前，少爷一举平定了叛乱，只因为，那是我与芯儿共同创建的基业，只为了我与芯儿……为了我们这两个没用的小丫头！
“哪怕这只是他的举手之劳，可是他在得知我们即将坐化而去时，却毅然赐下了两粒天尘丹，两粒即使对进阶元婴期也仍有大用的仙家至宝！却被他这么毫不犹豫的给了我们，我们……我们……咳咳……”她的脸色忽然一白，猛地咳嗽了几声，但仍是坚持道：“天下间，唯有少爷肯如此待我们，唯有他！！”
泪，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她的眼神，虚无中，却透着光彩。
是不是，有些重要的东西，永远也不会淡灭？
是不是，往事，依然近在眼前，只是发生在昨天？
过了，很久，她轻轻地合上了双眼，身躯却仍有些颤抖，可是心中的激荡，即使经过了千万年时光，也仍不平息么？
又过了许久，她睁开了双眼，只是其中，晶莹闪动，“后来，少爷平定内乱之后再次离去，但在少爷的帮助下，拜轩阁与天璇门共掌幽州，不久后，由我与郑璇妹妹率领，拜轩阁向天云十二州发展。”
她忽然咬着唇，低下了头，额前青丝遮住了她的眼，只是声音，仿佛已有些幽远，“我们再次与少爷重逢，也是本门在天云的分舵正陷入存亡危机之时，而那时，少爷却已经是元婴后期大修士了，但拜轩阁，却是一个连元婴初期都没有的无名小派，就连唯一的客卿长老都是花重金‘买来’的，可是即便如此少爷仍旧甘愿屈身于此，解除了分舵危机不说，却仍然肯当小小拜轩阁的太上长老，只因为，有我们在此，只是为了我们几个没用的小丫头……”
她的声音忽然有了些呜咽，只不知，被谁牵动了心？
“后来，少爷再次离开，可是不久后，他又回来了。这次，少爷竟然带来了十多具元婴级别的傀儡，甚至还有，就连那些一流宗派也买不到的上百门晶威炮。少爷为此，不知曾花费了多少心思，可我们，什么也没帮到过……
“便是那时，我们便已经明白，我们……”她抬起了头，泪水再一次滚滚流出，“我们今生欠少爷的，怕是来生也还不了了！”
“可是为何？！”她的声音忽然拔高，像是平静的湖面中忽然被掀起了巨浪，她颤抖着，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道：“可是为何这一切来得那么快！在与天涯海阁结盟后不久，修罗门开，万千修士进入，可是从那一日起，我就知道，今生今世，我们再也……再也不能与少爷相见了！！
“身为奴婢！可是这千百年来，却一直都是少爷在倾囊相助！我们除了给少爷惹麻烦，却一直什么也做不了！我们……咳咳……我们好没用，我们好没用啊……”她昂起了头，撕心裂肺地嘶叫一声，指甲已经深深陷入了掌心，殷殷鲜血从中流出。似乎这样仍不能缓解她的悲痛，她咬破了唇，鲜血从她的唇边缓缓流出，和着泪，滴落到了衣裳上，却仍不松口！
只不知，那颗心，是不是也在滴血？
那鲜血，又是什么滋味呢？
忽然，她那因为激动而有些惨红的脸上倏地变成了苍白，“哇”地吐出了老大一口血，身躯也猛地一震，摇摇欲坠，眼看就要跌倒。
林轩只觉得刹那间脑海中一片空白，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前一扑，就要接住那个从空中跌落的女子！
却发现，那身影却在虚空中撑住了什么，那泪，无声的穿过了自己的手臂。
那在空中跌落的晶莹啊，像流星一般划过了一道光芒，带着伤人心扉的绚烂，向地面，无声地碎落。
可是，在地上，却找不到一点痕迹。
灵魂，是没有流泪的权利的。
何况，这只是一道记忆的残魂呢？
那个俏丽的身影，那个孤单的女子，独自在无数年月前，在让人绝望的黑暗中，缓缓地抱首蹲下，独自承受着那不为人知的苦楚，就这么，竭力地压抑，却抑制不住地，带着痛苦的咳嗽声，痛苦着。
“盈儿……”林轩的声音已经哽咽，想要说什么，可是万千言语皆在嘴边，却，说不出来了。
他伸出手，像透过了无数时光，向这个算不上美丽，却一直温柔似水、深爱着自己的女子那颤抖的背，轻轻地，抚去。
可是，他感觉到了那在痛苦中挣扎的——心了么？
可是，她也收到了这迟到了二十万年的慰抚了么？
不知过了多久，林轩忽然发现，那在黑暗中泛着微光的女子的身子，不知何时，那光，较之之前，已经暗了许多，而那伤心的女子，玉一般的脸庞，也更加苍白了。
林轩心中一紧却又不知如何是好，正紧张处，那较弱的身影却已是缓缓站起了。她轻轻拭了拭脸上残留的泪水，略整了整衣裳，对着身前歉然一笑，微微鞠了一躬，道：“让您见笑了。”
她的眼在此时终于有了一些光彩，只是很快，又陷入了那深深的虚无之中。
“时光如水，转眼间，又是几百年过去了，拜轩阁蒸蒸日上，我们姐妹几人，也渐渐听任了这命运，只盼着，能不负少爷临行前留下的嘱托，将拜轩阁经营下去。”
“只是……”她皱了皱眉，叹了口气，“天公不作美，自少爷等一干离合期修士或飞升，或不知所踪之后，人界迎来了一个大危机——魔界大军从天而降！光是离合期的修为的就有好几个，席卷了整个天云的魔灾发生了。可是失去了上一代离合期高手的天云怎能抵挡得住？战争在一开始便是人类防线的全面瓦解，最后只剩下松峰书院、天涯海阁，以及有幸得到少爷福泽的拜轩阁还能苟延残喘。可是……可是……”
她的话锋一转，神色间却是一阵激动，像是抑制不住那深深的兴奋，就连她那更显苍白的脸色也全然不顾。她用手掩住了脸，却又泪水不止，带着惊喜，就好像事情仍是正在发生一般，说道：“就在这个时候，在整个人类都陷入了危机的时候，他……少爷……少爷他回来了！在我们所有人都陷入了绝望的时候，少爷忽然从灵界破界归来了！！
“那时的他，已经是洞玄期的修士，他带着漫天剑雨，踏着七彩祥云，恍如神兵神将一般，直接……一举便灭了前来攻打拜轩阁总舵的妖魔，后来更带着全族人类，将魔界的那些家伙打了回去！是他，拯救了整个人类！”她又闭上了眼睛，可是这次，脸上却是沉醉。似乎看到了当年心中人儿威震四方，叱咤风云的画面，她苍白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抹嫣红。
良久。
不知何时，就在林轩似乎也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的时候，她睁开了双眼。
只是，却又幽幽的叹了口气，就像是突然从天堂跌入了地狱的那种悲叹，带着凄迷，带着惋惜。她轻轻地说道：“我们都以为，这一次，终于可以用余生陪伴着少爷了，因为那时，我与芯儿都只剩下不过百年的寿元了。千年苦候，终于可以换回长长地一百年，对我们来说，这就够了。可是……”
她再次仰望星空，不想让那晶莹夺眶而出，只是那深深陷入了掌心的指尖流淌出来的血，却替泪水流了出来。而眼中神色，心中思绪，却是无人可知了。
她轻轻摇了摇头，却已带着三分无奈，还有七分惆怅。
而泪水，却已经无声的淌下，只是面容上，却是平静。
是已经心灰意懒了么？
是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已经让她的心伤无可伤了么？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少爷的笑容中，即便是那时，他也是饱含着怜惜……即便是在最后一次飞升离开之前，他也……也是为我们担心的……而我们……而我们为什么却这么没用……却这么没用啊……
“我们……我们……我……”她的脸上，忽然由苍白变得一阵通红，但是马上却又被比之前更甚的惨白取代，终于支持不住，“哇”地连续吐出了好几口鲜血。
可是，可是，那坚强的女子，依然缓缓的站了起来，似乎知道了自己的时间已经快到了，她颤巍巍的重新站起，然后，缓缓地，带着痛苦，却仍咬着牙坚持着，向前方鞠了一躬，她缓缓地、缓缓地、用最后的生命，磕磕顿顿地说道：“这位来自未来的客人，这两枚玉简是……是唯有离合期以上修为的人才能使用的，在另一枚玉简中，有我……有我为您准备的，即便是灵界也难寻宝物的藏身之处，只求您……只求您飞升灵界之后，若是有缘，见到……见到少爷……”
悲伤再次蔓延，可是，却已经没有了泪水。
是已经哭尽了吗？
她悲伤地，哭诉着。
“请帮我们转告他，我们……我……奴婢们，再也……再也不能配在您的身边了！”
她忽然大了声音，用这最后的一缕气力，向天嘶吼：“少爷！今生有缘无份，若有来生……若有来生小婢再……”
残象，就此幻灭。
林轩却仍是怔怔地、怔怔地，望着。心中，想到了什么？
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你在生命的最后的刹那仍念念不忘？
在人的一生中，可曾有过让你眷恋至死的人么？
如果没有，那——或许是悲哀吧？
如果有，那么，在一切都没发生之前，你可曾对其，表达过心意么？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走，可是林轩仍是怔怔的望着，那星光消逝的地方。
他忽然自言自语，口中喃喃地道：
“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
“却只希望，你们能，开开心心地活着，这便，够了啊……”
幽幽叹息，回荡在小屋中，却不知，心语，可传达到了么？
双眼，无神、林轩，不语。
直到渐渐清醒过来时，却才发现，窗外星光，已经没了。
黎明之前，却是黑暗。
护体仙气带着幽幽白光，为他照亮了黑暗中他想看到的事物，那最后一只玉简。
只是，看了，那又如何呢？这对自己还有意义么？
林轩忽然犹豫了。
随即，一笑。
不看，却又为何？
他将玉简贴在额上，片刻后，脸上忽现讶色，转头向桌上的琵琶看去。
只见幽暗中，那暗红色的琵琶，依然静静的躺在那儿。
林轩走了过去。
琴弦上，透着一丝韧感，在指尖，轻舞，跳动。清脆却哀伤的琴音，幽幽低语，如落珍珠坠玉盘的叹息，像春锁深闺的女子，在秋瑟中低声哭泣。
绵长的愁，清幽的怨，**不断，萦绕于心。痛击了谁的心房？伤了谁的心？
那字字句句的衷肠，可是道尽了谁心中的悲凉么？
一弦一柱，那道不出的思念，时间彼岸，那心中的人儿，你可，听到了么？
幽幽**的诉语，可曾拥抱过那眸中的晶莹么？
一曲离殇，一生寂寞。
是因为离殇而寂寞，还是因为寂寞而离殇？
……
一声长叹，一曲终了！
随着手中最后一道轻颤，琵琶之上，花纹之中，缓缓亮出了金色的光芒。
光芒流转，片刻之后，却是又忽然一暗，但马上竟从琴身之上爆发出一阵金光，屋中再次被照亮，但光芒凝而不散，包裹住了已经选到空中的琴身。
机括声密密麻麻地传出，林轩忽觉手上一沉，接着光芒渐消，屋中又恢复了原来的幽暗，只有身边，护体仙气的幽幽白光，一切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看着手中那深红色的盒子，如对佳人的面庞，轻轻抚摩着。然后，缓缓打开。
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黑色龙鳞方盾，下面还压着一张玉片。
两粒盛放于一只透明小瓶的绿色药丸。
一枚刻着虫竹鸟兽的玉牌。
通天灵宝与灵宝决，离合中期的晋级丹药，还有一块，拜轩阁第一代阁主信物。
几件事物，静静地躺在各自的凹槽中，等候着，无数年后，有缘人的开启。
林轩闭上了双眼，手指在这几件事物间游走抚摸，只不过，已微微有些颤抖。心中波澜，已经汹涌澎湃，一片一片，如山如崖，狠狠拍打着心房。
往事一幕幕袭上眼前：从荒山偶遇，到翠云谷初别；从重逢拜轩，到天云永诀。她们的笑，她们的温柔，时时刻刻，总伴在自己身边。
那银铃般的笑语，那翡翠般的低诉，总在午夜梦回间，悄悄萦上，那忽然间孤寂的心房。
可否是，悔了么？
可否是，痛了么？
这一生，还有多少人，可以让你心醉至此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