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陈振中揉着脑袋在医院里醒过来,看到秋玲正支着下巴打瞌睡,他昨夜虽然喝得烂醉,意识还有一点清醒,渐渐想了起来,不由对秋玲充满感激和怜爱。
他轻轻起身,这一起身,感觉胃里一阵翻腾,难受极了,连带着头胀地想爆炸。他咬咬牙,忍过一阵头晕目眩,起身为秋玲披上一件衣服,秋玲猛地醒过来,一睁眼看到陈振中英俊的脸端端正正地在自己眼前,只隔着一个吻的距离。
秋玲一愣,随即道:“你醒了?你昨晚全身都发抖,现在好些了吗?”
陈振中捏着两边鼓胀疼痛的太阳穴说:“好多了,昨晚,真的谢谢你,秋姐。”
秋玲正色道:“你可不能再这样了,你昨晚的样子真的吓死人了,我简直担心你会不会出什么事。你还这么年轻,人生的波折多的是,这点挫折你就这样颓废,以后难道有点不如意就喝得酒精中毒吗?”
陈振中勉强笑笑说:“是,你说的很对。不过,说来也奇怪,没喝酒之前,我心里特别难受,特别堵得慌,这么折腾一遭,我虽然难受得要死,心里竟然宽慰了许多。”
“那你以后也不能再糟践自己的身体了。”秋玲瞪着他,冲口而出。
陈振中看着她关心自己的神情,深感愧疚,说:“以后不会了,哎呦,确实太难受了。对了,我住院的钱是你交的吧。”
陈振中从衣袋里掏出二十元钱递给她,秋玲推辞说,这是应该的,再说也没有花这么多。陈振中不依,说,昨夜你背着我,我是知道的,你不收下,我永远心里难安,你是个爽快人,别推三阻四了。
秋玲只能收下,她暗暗揉着酸痛的手臂,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因为振中说昨晚的事情他记得。就算他不能接受自己,知道自己对他好毕竟比自己默默付出他毫不知情的好。
秋玲以为陈振中闹了这一场,就会醒悟过来。哪有那么容易,心病也是病,病去如抽丝。失恋是一种只有时间和新欢才能治愈的疾病。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对待失恋的方式,有些方式奇奇怪怪的。陈振中的方式比较正常和健康,就是占住脑袋和身体。占住脑袋,就是埋头书海,沈月眉不赴约了,国立北京大学的梦想他不会放弃。做男人,就要对事业热血,对女人柔情,没有了女人,热血依然在。占住身体,就是去秋玲的武馆里练习功夫。每次他练功夫,武馆里的人回头看他一眼,都会躲得很远。他乱舞着剑花,每一剑,如果不小心碰到人,那人很可能会身首异处。他击打沙袋,一打就是好几个时辰,似乎打一个自己最恨的人,直打到满头大汗,胳膊都抬不起来。
其实,那个时候,出于本能,他很想找个爱他的女孩子,比如罗娅,比如秋玲,来缓解自己心里的伤痛,可是,他知道,这样很不负责任,他早晚会伤害她们的感情,她们都在他身边那么久了,他也真心觉得她们是很好的女孩子,可就是没有恋爱的感觉,这种感觉最是强求不来的。更何况,经历过和沈月眉这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却落得如此收场,陈振中的心已为感情所累,难以再动情。
陈振中满头大汗地躺在地上,手中的剑落在一边,他看着天空,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会是这种结局。
他和沈月眉,就这样结束了吗?
很快,七月份到了,三伏天气,北京城里炎热异常。
陈振中算是比较聪明的男孩子,尽管一度因为感情几乎荒废学业,几个月的恶补,还是考取了国立北京大学的国文专业。
陈振中没能实现和沈月眉一起考取国立北京大学的梦想,而是和另一个人,那就是罗娅,而且也是国文专业,两人倒成了同学。看来,一向要强的大小姐罗娅是不会那么容易认输和退出的。
命运有时候和爱情一样难以琢磨,他当初哪里想得到这些变故,以为和自己一起考取国立北京大学的,非沈月眉莫属,哪成想,才几个月的光阴,两人已分道扬镳。
慢慢了解到,生活中有太多不如意,是成长的残酷,更何况,当时的社会环境是如此恶劣。
陈振中无法避免和罗娅频繁的接触,况且叔叔婶婶一心想促成他们,陈振中知道自己无法爱她,因此言语尽量客气而不唐突,拉远和罗娅的距离。
说到秋玲,她进韩府的使命就是送信,使命完成了,她就以母亲病重为由辞工了,一个厨房帮佣,没人会在意的。
将军府里闷得像个蒸笼,将军决定等到忙完这些军务,就陪同张宗昌一起,找几个新鲜的**去承德避暑。张大帅目前还舍不得离开北京城,因为八大胡同还未游历一遍呢。
一天,玉璧叫上沈月眉趁着天快黑时的清凉去截一段上好的料子来,做几件新的旗袍,玉璧说,她知道瑞蚨祥有块料子很好,薄而不透,穿上后很清爽,而且肌肤生香不生汗渍。沈月眉对于一切能离开这里的机会,哪怕只是一分半秒都很珍惜,就跟着她一起去了。
暗红的落日透过大地散发出余热,两人各自撑着一把伞,她们没有用车,没叫人跟着,跟府里说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离开空气都有重量的韩府,两人拉着手互相微笑一下,都感到暂时的自由与如释重负。韩将军不喜欢女眷经常外出,她们许久没有出门,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感觉恍如隔世。沈月眉听着耳边的叫卖吆喝声,觉得是那么亲切,仿佛是重新回到生气勃勃的人世间。
她们选好了料子、量了尺寸,商定了来取衣服的日子后便离开了,太阳基本已经不再发挥余威了,她们收起遮阳伞,一起往回走。玉璧说有一条近路,要穿过一片小树林,那时,行人已经不多了,天色又渐渐转暗,几只鸟儿在林间悲鸣,听起来有些慎人。沈月眉和玉璧加快脚步在林间走着,她们边走边聊天解闷。
沈月眉说:“玉璧,你来韩府也五年了,怎么不要个孩子呢?你看四太太的女儿多么乖巧可爱。”
玉璧回头看看沈月眉,眼神很怪异,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还有几分疑惑,让沈月眉以为自己脸上粘了什么脏东西,半响,玉璧摇摇头说:“孩子跟男女之间一样,也讲究个缘分,强求不得。”
沈月眉心里有句话要问玉璧,她不知道该怎么发问,因为那个问题就像一堆乱线,她自己也没个头绪,只是知道它绊住了自己的脚。
她正想着,忽然听到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她和玉璧还没回过神来,猛然看见大约十几匹马疾驰过来,在她们身边飞驰而过,几乎擦着沈月眉的肩膀,带起一阵尘土。而骑在马上的一个年轻男人,带着一副太阳眼镜,已经过了正午竟然还这样打扮,他经过沈月眉身边时对她和玉璧多看了一眼,直到马儿远去才收回了目光。
沈月眉惊魂未定地抚摸着胸口,还来不及缓过神来继续前行,那些人马竟然又回来了,把玉璧和沈月眉围在中间。玉璧和沈月眉这一惊非同小可,想赶紧往外冲,可是那群人围成一个圈,骑在马上一圈圈转,密不透风地把她们围在中间,她们根本出不去。天色越来越黑,她们真的有点害怕了,沈月眉想,八成是土匪或者强盗吧,她倒是不怎么害怕了,反正自己的命坏极了,看看究竟能有多坏。
马上的人似乎都是年轻男子,其中那个带太阳眼镜的,系着黑领结,白衬衫外穿着暗黄色格子马甲,和腿上笔挺的裤子配套,穿着很摩登,他对其他人说:“这两个小娘子怎么这么漂亮啊,是天仙下凡了吧。”说完,周围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沈月眉拉着玉璧想冲出去,年轻人一勒缰绳,马儿抬起前蹄嘶鸣了一声,吓得沈月眉和玉璧赶紧退后。那个带太阳眼镜的年轻人下了马,向着沈月眉和玉璧步步逼近,她们一路后退,直到另一匹马拦住去路。
她们成了瓮中之鳖。
年轻人的目光更多地停留在沈月眉身上,他在墨光眼镜后看清了她的脸——皮肤细嫩,不施粉黛,杏眼黑白分明,眉毛似乎是刻意修饰出来的,弯弯的柳叶眉,小巧的鼻子,涂了口红的嘴唇透露出性感的**。她并不妖媚,却有一种别样的妩媚。年轻人不由自主地走近她,心里相信,其他人也恨不得像他这样做,这张脸上这种含而不露的妩媚,那双秋水般清澈见底的眼眸,一定让他们跟他一样心里痒痒,想入非非。
年轻人走近沈月眉,像夹小猫一样一把把她搂在肋下,沈月眉拼命挣扎,他虽然很瘦,力气大得很,沈月眉粗略地估计他的力气不亚于粗壮如一头熊一般的将军,她根本挣脱不了。
他鼻子凑在沈月眉身上吸了吸,说道:“好香啊,别害怕,小娘子,我很怜香惜玉的,不如你跟我回去做压寨夫人吧。”
说着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抚摸着沈月眉的脸。沈月眉躲开,拼命挣扎,要摆脱他铁钳般的大手。他却愈发放肆,一把横抄起她来,抱着她向着马儿走过去,无耻地说道:“小娘子,跟我回去入洞房吧。”
大家爆发出一阵大笑。
沈月眉拼命挣扎,她狠狠咬了年轻人的胳膊,年轻人手臂吃痛,把她放下。沈月眉还没站稳,就抽出一只手来,握成拳,对着他的脸用尽全力狠狠砸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