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驾鹤西归
63年来赵传志参加过大大小小无数次的葬礼，今天终于看到了他自己的。判官陪同赵传志站在一个角落里，调聊道：“老兄，你这辈子都没浪费过一个子，今天你可过把瘾吧。”赵传志苦笑着，看着来来往往忙碌的人们，叹了口气。
“老兄，你说你这辈子冤不冤？辛苦了一辈子，你享过一天福没有？”听到叹息，判官也忍不住感慨。
“嘿嘿，大把大把的花钱并不一定就是享福，吃糠咽菜也不一定就是遭罪。要看你自己怎么看了。”赵传志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灵堂旁边蹲在地上烧水的老汉身上，那老汉瞅瞅没人注意他，把一盒烟快速的塞进自己的兜里。“他这辈子花的钱不少吧！吃喝玩乐把老辈子留下的那点积蓄几年就给败光了，很对的起自己吧！年轻时多风光，你看现在……”那老汉一边烧水一边在人群中寻找，不远处他的儿子、孙子出出进进，看见他像看到陌生人一样，有时候走成了面对面也不跟他打招呼，甚至还轻蔑的哼一声。
“唉，他把孩子们的心伤透了！”判官叹道。
“唉，也实在不应该。桂芝让他气跑有二十多年了吧？东胜这孩子也不容易，有爹和没爹一个样，东家一口西家一口的也长大了。听说媳妇不错，通情达理的又能干……”赵传志看看忙前忙后的赵东胜，望望烧水的老汉，摇摇头忍不住叹了口气。“东胜这孩子不错，那天我爷俩喝茶的时候还说起他爹，他说再过几年他爹不能动了就把他接家里去。他就是千错万错也终归是他爹啊，再说人也老了早就后悔了……”
“二叔，你回来了？俺大爷他……”东胜把一个老汉领进灵堂，忍不住又是一把清泪。
“东胜，你忙去吧。我陪陪你大爷。”老汉悄悄的走进灵堂，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蹲了下来。点着他的大旱烟，另外又点了一支插在旁边的香炉里。
“你看这个老头子，我可没少抽他的旱烟。又给我点上了……”赵传志鼻子又有点发酸。“老头子一辈子无儿无女，老婆子瘫在床上快十年了吧？不容易啊！”
“我看看，”判官翻翻他随身携带的生死簿，“他还有8年的阳寿。越来越老了，这日子可怎么过啊。我都替他愁得慌……”一边翻看生死簿一边感慨，“好在他老婆子比他先走，还算是比较有福的。”
“你不用替他担心，老头子积了一辈子德，做了一辈子好事。东胜这孩子要是没有这老头子早就饿死了。还有那个——”赵传志指了指正在上香的小伙子说，“要是没有这老头，不用说读研究生，小学也毕不了业。还有那个，门口站着的那个姑娘，打小娘就死了，这老头子养了十几年……”赵传志环视了一下周围，“这周围的孩子谁没沾过老头子的光？老头子虽说没生过，养的却比谁都多。这些孩子们那个见了不是老远就‘爷爷’‘爷爷’的喊呢，谁家有了好吃的那个不是先给老头子送一碗去……。‘雁过留声，人过留名’，老头子这辈子也值了。”
“好了好了，‘拿仙鹤’呢，过来给我帮帮忙。”判官拿出大判笔，严阵以待。“你一会把那些不听话的天鹅往这边赶赶……”赵传志站在判官的旁边，很期待到底是怎么回事。
“爹呀，走好！”大儿媳念念有词地拿着一支点燃的香跪在灵位前边。
“爹呀，走好！”三儿媳也依样跪在灵位前边，女儿、侄女等依次跪下。随着她们的下跪，从香里飞出一只只仙鹤，判官赶忙跑过去在仙鹤的眉心点了一下，仙鹤温驯的偎依在判官旁边不动了。一只又一只仙鹤接连飞来，判官有点应接不暇。“快，把它们截住，不要让它们乱飞。一会还要让它们带你上天庭报道呢。”判官一边嘱咐着赵传志，一边不停地点着。好在赵传志的女儿啊侄女的不多，一会就忙完啦。
“那个最小的是你家姑娘吧？”判官指着灵位前跪在第二排老是抬头看天的女子说。
“是啊，我家姑娘。”赵传志看着那女子，眼里满是慈爱。“这傻孩子，刚才送我去火化的时候还不肯相信这是真的呢。昨天守了我一夜，盯着我看了一夜。说是说不定那时我就蹦起来又大声的说话了……”赵传志忍不住又是一串眼泪。
“爸，你真的走了吗？一天尽孝的机会都不给我吗？你也太狠了！你是走了轻松了，你让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怎么办？你好不容易把我们拉扯大，你尽了一个父亲的职责，而我们呢？就让我们这样空留大把大把的遗憾，抱憾终生吗？
爸，女儿不孝，连最后一眼都没教您见上。老天，求求你，带我爸投胎到一个好人家吧。开开心心、和和睦睦，不要再遇上我这样不孝的孩子。二哥，你来了吗？老爸就拜托你照顾了。我和大哥、三哥不能尽的孝道就拜托你替我们尽了。二哥，你听到了吗？”赵传志的小女儿把香捧着手心里，抬头望着天空，默默的祈祷着。
“爸，今天来了很多人，天气很好。你却什么也看不见了……”赵怡的眼泪如同一窜窜珠子，噼里啪啦地落在腰间的白纱上。
“别哭了，不好的。”管事的大妈说。
“天爷爷，我不哭了，千万不要对我老爸不利。我求求你了，看在我老爸吃了一辈子的苦，当了一辈子老好人的份上，让我爸投胎到一个好人家吧。”赵怡憋着眼泪，抽噎着。
“什么好不好的，怎么能不让孩子哭，憋出病来怎么办？”赵传志干着急，但阴阳两重天，赵传志一点办法也没有。对于这个孩子，赵传志是最舍不得的。不仅仅因为赵怡是家中唯一的女孩，也是最小的孩子；还因为他觉得亏欠这个孩子太多。在赵怡上高中读大学最需要钱的时候，家里连年歉收，使孩子在最需要支持的时候失去了经济支援。不仅如此，赵怡也是四个孩子中最通情达理最能理解赵传志的。
“唉，要是赵怡是个男孩该多好……”每每提到赵怡，赵传志都要感慨半天。
赵传志在判官的陪同下，在这个亲人面前看看，又在那个孩子面前逗留一会，离开那个都是刀割一般的痛。
“老兄，时候不早了，该上轿了，我们去路口等着吧。”判官见惯了生离死别的场景，对众人的失声痛哭和赵传志的恋恋不舍无动于衷。
“让我再看他们一眼吧，今日之后不知道那天才能再见呢！”赵传志挣脱判官的搀扶，踉踉跄跄的跑到大儿子身边。“星儿，我不在了，这个家往后就靠你啦！”赵传志抚摸着大儿子的脸老泪纵横。
“可怜这孩子两天两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看到面容憔悴、任人摆布的星儿，判官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孩子心里苦啊。赵怡来了之后一个劲地给赵怡赔不是，老三出国回来还不知道怎么交代呢！唉，生死有命，这又不是谁能左右得了的，怎么能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赵传志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将来的当家人，突然他的心猛地一疼。
“判官判官，你看看我星儿那是怎么了？”顺着赵传志手指的方向，判官发现赵星的膝盖处正在往外渗血。那血已经渗透包着的纱布，渗透好几层裤子，染红了身上的孝衣，那血和地上的黄土参合着，成了一种说不出的土黑色。
“没事，他那膝盖原来受过伤，跪了这两天复发了。”判官说着大笔在赵星的膝盖上轻轻一点，鲜血顿时凝固了。对此，赵星没有任何觉察。作为家中的老大，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有父亲在，不管自己有多大，哪怕自己已经是当爷爷的人了，自己感觉自己还是个孩子。无论走的有多远，在外边遇到怎样的委屈，也能感觉到家就在远远的那个地方静静的等待着，随时张开双臂欢迎自己。现在，父亲没了，半个家塌了。而且父亲又走的那么急，没有任何吩咐就走了。三弟还在国外，出去一趟回来成了没爹的孩子，怎么向他交代?赵怡虽然在身边，但是一直像只无人要的小狗似的蜷缩在自己身边。家里的主心骨没了，自己连一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走吧走吧，要上轿了！”判官催促着，赵传志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大儿子。“唉，最让人放心不下的就是星儿了。三儿虽然懒点，但有一身手艺，走到哪里都还混得下去。赵怡虽小，有了正式工作，比较稳定，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不用太担心。就数这个星儿，学没上好，手艺没学好，只会出大力气，孩子又多，过两年年纪大了又正用钱的时候该可怎么办啊……”赵传志忍不住再一次回头望望大儿子。
“走吧走吧，你已经为他们付出的够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该为自己想想了。”判官一边往外推赵传志一边说。
“判官兄，我们的交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求求你再帮我看看，几个孩子日后怎么样！”赵传志抓住判官的胳膊，就差下跪了。
“老兄，你怎么……。不是给你说了好多次了，他们从此会平平安安、和和睦睦的。要是都向你这样当家长，冥界不乱了套了。”判官佯作生气的样子，快速向前走了几步。
“判官兄，别生气。我信你的再也不问了，他们自己的路让他们自己走吧。”赵传志紧走两步赶上判官的步伐。
“爹来，上轿了！”赵星搬着一个用黑布蒙着的椅子走在前边，后边是捧着香的赵传志的子侄辈们。男的在前女的在后，他们围着四个纸人抬着的轿子转了三圈，停在轿子旁边低声哭泣。轿子顶上是赵怡去年给他买的羽绒服，都没舍得穿几次呢。看着这群孩子，赵传志忍不住又是一串清泪。
“听完悼词，你也该跟我去上任去。你已经担搁了不少时间了！”判官说着，拉着赵传志在一个角落里躲了起来。
“赵传志，山东省xx市xx县xx村人，生于1958年3月28日。因舍己救人逝世于2011年4月26日。赵传志同志生活俭朴，性格耿直，他勤劳善良，是我村周围有名的“铁人”。在90年代他曾先后多次被授予“致富状元”、“劳动模范”、“乡村带头人”等荣誉称号。在他的带领下，我们全村甚至全乡都走上了种西瓜致富的道路。赵传志是一个干一行爱一行专一行的人，他不论干什么都能全心全意的投入。赵传志还是一个“活到老学到老”的典范，他终其一生都没有放弃学习，就在他逝世的前一天，他还在学习关于葡萄种植方面的知识。这种精神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学习。
赵传志同志走了，给我们留下了太多了遗憾。在不舍的同时，让我们继承赵传志留下来的精神财富，并把它发扬光大。赤心光照日月一世醇厚为人，崇尚辛勤俭朴清名万古长存。永别了赵传志同志。愿您的灵魂在天国安息！永别了，赵传志同志。愿您的灵魂保佑所有热爱生活，努力追求的人们幸福，安康！”
随着轿子的烈焰熊熊燃起，赵传志在阳世的生活画上了句号。有人惋惜、有人遗憾，更多的是留在亲人心上的悲痛。
“走吧，走吧！我们该启程了，也让孩子们歇歇吧。”判官催促道。
“走了，走了！活着的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让他们自己摸索着前进吧。”赵传志在判官的陪同下深情的再次望望生活了几十年的村子，坐上轿子，由仙鹤牵引着，赶赴山西上任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