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无字碑
公元2685年6月17日,农历5月初4,宜嫁娶,纳采,祭祀,祈福,移徙,破土,安葬。
雨后的天空依旧有些阴霾,一如南渊公墓在场大部分人的心情。
半月前万家老太爷116岁寿辰当夜,几名当世一流的杀手强闯万家祖宅,强大的警报系统和配备了尖端热武器的安保系统在几人面前就如泥塑一般,只支撑了3分钟不到便已土崩瓦解,最终,万家嫡系近百人被屠戮一空,无一幸免。
万家嫡系在南渊政商军三界都有着不小的能量,旁系的人时常借用,如今这些能量大部分都随着嫡系的覆灭而消逝,这对他们可不是什么好事,是以大部分来参加葬礼的万家旁系面色都不怎么好看。
当然,也有人面色悲伤,心中却在偷着乐。
就像万云峰,他们这一脉是万家旁系中实力最强的一脉,若是好生运作一番,最大限度的接收万家嫡系的产业,再打通上面的关系,说不定就有一个新的万家崛起于南渊。而他正值壮年,有的是精力去完成这些事。
“先生,请让一下。”万云峰正盘算着要怎样运作接收嫡系产业而不至于遭人诟病,一道轻柔而沙哑的女声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陵园中的大小道路纵横交错,无论从哪个点出发,都能到达任意想去的位置。今日万家嫡系死者下葬,无疑是个十分特殊的日子,而敢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非要从他们选择的葬地经过而不是绕道而行,已经不是挑衅,而是打脸了。
敢只身来打万家脸的人,他不一定得罪的起。万云峰心中有几分怒气,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转过身盯着那个说话的女子。女子容颜秀丽绝伦,身着一袭宽大的黑色长裙,满头乌黑柔顺的长发高高盘起,作妇人打扮。她左手撑着一把油纸伞,右手握着一束鲜红的玫瑰,目光里有五分恨意,三分平静,剩下的两分,则是淡淡的戏谑。
万云峰目光在女子秀丽的面颊上停留了一秒钟,随后落在她手中那束鲜红的玫瑰上。扫墓带红玫瑰的不是没有,却很少,要么是死者生前独爱红玫瑰,要么是生者祭奠死去的爱人。女子年纪虽不过20左右,却作妇人打扮,多半是来祭奠死去的丈夫的。万云峰心思活络开来,努力回忆近年万家有没有杀死哪个大人物的儿子或女婿。
“这是林家的大小姐林初夏。”就在此时,万云峰的秘书在他耳边低声道了句。
林家,南渊古武名门,六年来动用各种关系处处打压万家!
万云峰后退一步,让开了路,林家是万家鼎盛时期都要忌惮三分的存在,如今的万家,根本就没有与之抗衡的力量。
“不要以为你今天给我让了路,万家就会好过。”林家大小姐步履从容,嘴角含笑,语气却是冰冷至极。
“那万某拭目以待。”万云峰不是怂包,人家先在他左脸上打了一巴掌,如今又要打他右脸,他要再怂,又哪有资格接管万家?更何况万家虽然无法与林家抗衡,但林家想要整垮万家,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万家到底是怎么和林家结仇的?”万云峰问身侧的秘书。
“万家六年前覆灭的那个没落的古武家族,和林家有婚约。”秘书解释道。
“木家?”万云峰皱了皱眉,又问道:“林初夏今年多少岁了?”。
“刚满十九,比他的未婚夫小五岁”
“这林家大小姐倒是有些棘手。”万云峰眉头皱得愈发紧了。万家覆灭木家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当时的林初夏不过十三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喜欢上自己的未婚夫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六年过去,她若还喜欢着一个早已死去的人,那就不正常了,要么是有所图谋,要么是个偏执狂。
“回头给我一份林初夏的详细资料。”万云峰看着林家大小姐途经万家一位长辈灵柩时‘不小心’掉落一支鲜红的玫瑰,眉毛挑了挑,却终究没有发作。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方的天空阴云密布,时有闪电划过长空,夹着巨大的雷鸣声。
林初夏低着头缓步走向陵园深处,神色木然,情绪低落。每个月末,她都会将自己打扮成妇人模样,带上一束鲜红的玫瑰,独自来到这里,静静地在她未婚夫的坟前站上一会儿,不念,不语。
如今万家覆灭,木家大仇得报,林初夏却依旧高兴不起来。人死不能复生,打压万家终究只是一件意义不大的事情。
行不多时,林初夏突然止住了脚步,在她前方不远处,一道颀长的身影静静地立在木家诸坟前。那人穿着一件有些老旧的黑色风衣,发间有几缕灰白,像是个中年男子,他身形有些佝偻,仿佛疲倦到了极点。
林初夏上前几步,站在那人身后几米远处,静静地打量着他。木家早已消逝在历史当中,就连外戚也没几个,眼前此人背影隐隐有些熟悉,林初夏一时也记不起他到底是木家外戚中的哪一个。
突然,林初夏面上多了几分奇异之色,因为她完全听不到对方的心跳。她修习武道多年,早已小有所成,六识相当敏锐,安静环境下,即便双方相隔三丈之远,她也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但此时她离那人尚不足两丈,却完全听不到他的心跳声,显然那人身怀极其高明的敛息之术。
“你是谁,为什么会来这里?”林初夏在那人身后站了两分钟,也不见他有什么动静,只是默默发呆,忍不住开口问道。
那人肩膀颤了颤,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俊朗而苍白,平静而淡漠的面颊。
“千寻!”
天际划过一道刺目的电光,照亮了林初夏那张满是不可置信的秀丽面庞。
“轰!”巨大的雷鸣声传来,林初夏身躯微微一颤,手中的油纸伞和玫瑰花轻轻落在地上。
男子的目光在落在那束鲜红的玫瑰花上,刹那间,他的面色冰冷起来。
在华夏的扫墓礼仪中,若无特殊情况,没人会选择香气浓郁和色彩鲜艳的花,那会被视为不尊重死者的行为。
一道气机锁定在她身上,骤然之间,林初夏心中泛起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这种气机她很熟悉,家中好几位长辈发怒时都会有这种气机出现,有老人告诉她这就是杀气,多见于那些杀过不少人的凶人身上。但让她心惊的是,家中那几位长辈身上的杀气和锁定在她身上的杀气相比,犹如小溪之于江河,渺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千寻,你是想杀我么?”林初夏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浑身上下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迫住,就连呼吸都成了奢望。林初夏头一次体会到了生命的渺小和脆弱。
“我要死了么?”仿佛一瞬,又似千万年,林初夏视线微微模糊,脸颊有两行清泪划过,心中有恐惧,有不甘,更多的则是失望。眼前这个发间有几缕灰白,眼角有几丝皱纹的沧桑男子,真的是当年那个时常将她抱在怀里,想方设法哄她开心,对她百般呵护的未婚夫吗?
就在林初夏以为自己今日必死无疑时,那道锁定在她身上的杀机突然如潮水般退去,让她不由自主的长出了口气。
“千寻。”林初夏从死亡的恐惧中回过神来,委屈的唤了声,却见她未婚夫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去,左手上捧着一束玫瑰,右手则在一块墓碑上轻轻摩挲着,怔怔出神。
墓碑正中竖刻着一排大字:亡夫木千寻之墓。底部横刻着一排小字:2679年4月初8。
那男子却是不理会她,片刻之后,他突然蹲下身子,右手青筋鼓起,用力在墓碑上一抹。
手掌过处,层层石粉从墓碑上滑落。待到男子收回手掌,墓碑正中已经是光滑一片,再无丝毫字迹。
做完这些,那男子又将那束鲜红的玫瑰捧在双手间,细细凝视着。他双手似乎微微有些颤抖,仿佛捧着的是这世间最珍贵的事物。
片刻之后,那男子似幽幽叹了口气,捧着那束鲜红的玫瑰,缓缓放到墓碑前。奇异的事发生了,原本娇艳欲滴的鲜红玫瑰在他手中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败下来,不过三五秒钟,便失去了全身精华,像是风干了许久一般。
“千寻。”林初夏呆呆的看着这一切,徒手抹去石碑上的字迹他还能理解,修为高深之人就能做到,但让一束鲜艳的玫瑰在瞬息间枯萎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称之为鬼神手段也不为过。
那男子站了起来,转过身,温润的目光落在林初夏身上,脸上挂着灿烂而温和的笑容,仿佛一瞬间年轻了十岁。
那笑容中有欣慰,有宠溺,有挂念,有伤怀,有愧疚,有遗憾…
“千寻,你不要走。”林初夏虽不能完全理解那笑容中的涵义,却本能的察觉到了不妙,心中更是泛起一股绝望之感,不由得大叫一声,朝他怀抱扑了过去。
奇异的事再次发生了,那男子身上的色彩迅速暗淡下来,整个人迅速变得透明起来,不等林初夏扑到他身前,便已彻底消失不见。
“千寻,你还活着,还是你显灵了?”
“轰!”,天际划过一道电光,豆大的雨点落在林初夏身上,她却恍若未觉,只是怔怔地看着那面无字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