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因为给当地领导找关系的原因，存折里的钱已经所剩无几，那些毛票对她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到初三下半学期时，离歌甚至连生活费都拿不出来了，就在这时，她想起了那个善良的哥哥——麦田。
凭借优异的成绩，离歌轻易地就请了两天假。带着身上仅有的一百块，她像父母一样踏上了那列火车。她想去找她借一些钱供自己念完初中。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并不在工地打工。听知情的人讲，似乎是因为帮过妈妈所以被包工头记恨赶出了工地，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所有希望都落空了，家里的亲戚自从父母出事后全部都避她如蛇蝎，没有一个人愿意接济她。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到此时，她才真正明白这几个字的心酸含义。
买了回程的车票，在路上她不断地想着以后的生存问题。因为未满十六周岁，她没有办法靠打工来供自己读书。并且，最可怕的是，在这么下去，别说上学，就连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一个问题。
就在这时，她想起了同村的王姨。彼时的她已经对社会上的一些事有了一些了解。她知道，除了自己，她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而书是一定要念完的，只有考上大学才有可能彻底摆脱似乎与生俱来的所谓的命运。
为了生存，为了以后可以远离那个贫穷落后的大山。她在下了火车后果断的回到了村子，敲开了王姨家的门。十五岁女孩小小的背影在高大的红色门扉的映衬下，像极了一只游荡在暮色晚霞中的孤雁，凄凉哀婉，带有几分悲怆的美感。
“王姨，我要出去卖，请您帮我。”
搬出了宿舍，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小房间。因为出色的成绩，又让老师破格批准了她免上早晚自习的请求。
每天白天在学校上课，晚上回到出租屋接客。
人都是王姨带来的熟客，知道又有新人过来“尝鲜”。
钱是五五分账，虽然知道按圈里的规矩，王姨本分不了那么多。但迫于自己刚刚踏入这个圈子，更何况作为学生不能明目张胆的出去见客人，只得听王姨安排。
而王姨似乎也是看上了离歌这一点，所以才答应帮她招揽客人，顺便狮子大开口。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明白，所以默许了王姨的“合理要求”。
虽然不上早晚自习，但她的成绩依然那么耀眼——全乡第一，其她同学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度。
有些同学嫉妒她的优秀和老师明显的偏心，学校开始流传许多流言蜚语。她对此不以为意，依旧每天淡漠的在学校行走。
另一个班有个男生听说了那些话以后在学校后面的小树林拦住了她。
她在学校素来不与人交往，在那个男生拦住她时，理所当然的，她出口的第一句话便是：
“同学，你认错人了。”
说罢也不顾那个男生，自顾自的径直往前走。
就在这时，那个男生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衣袖，阻止了她前行的脚步。
“我没认错，我想要找的就是你——离歌。”
听到这句话，她怔了怔，随即抬起头问她。
“你怎么认识我？”
男生咧了咧嘴，露出两行雪白的牙齿。
“此次考试全乡第一的成绩，谁不认识你啊。”
“哦。”
说完这个字她又想离开，但男生却抢先一步挡在了她身前。她听到了她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不禁慢慢收紧了手指，骨节泛白。
“她们说……你不上自习是因为出去卖……”
“所以呢，你现在是怎样？过来嘲笑讽刺，想看看我被你们挖苦过后有多狼狈么！”
一瞬间，她竖起了身上所有的刺。长久以来，她一直把所有的苦痛压在心里，不曾向任何人诉说过一分，对外界的流言也一向不予置评。但当这个男生真正的跑到她面前揭开那道伤疤时，她终于爆发了。
一直积压在心底的那些怨愤和不甘，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理由。
男生目瞪口呆的立在那里，显然并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回应她。
她说完之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走了没两步，听见男生的声音幽幽的从后面传过来。像是叹息一般。
“我要是来挖苦你的，又何必问你呢？离歌。”
“我是（三）班的江浩。”
“我喜欢你……很久了。”
女生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初冬时节的小树林一片萧索荒凉，几片落叶从枝头轻轻地落下来挂到了她肩上，安静无言。
江浩看着她单薄的背影似下定决心一般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一字一句，透出了几分坚定的味道。
“我、喜、欢、你、很、久、了、离、歌！”
一阵风吹过，地上的落叶簌簌的随着风滚动起来，离歌低着头看着脚边不断活动的落叶，慢慢抿紧了嘴唇。
江浩，（三）班的班长，成绩优异，此次考试全校第二，名次仅次于她。
离歌看着窗外大片悲凉的景色，不自觉的咬住了笔杆，不断的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江浩，江浩，江浩……
平时未曾注意一眼的名字，此刻却如走马灯一般不断地跑字幕。
她毕竟也是一个女生，多多少少也会像其他女孩一样梦想着有个男孩会和她牵手，为她遮风挡雨，许她地久天长。
毫无疑问，江浩的出现大大触动了她的少女情怀。
但这种情况在放学回到出租屋见到里面一脸笑容的王姨和旁边猥琐不堪的男人时瞬间分崩离析。
她明白，自她失去清白的那天起，她就丧失了我做梦的资格。江浩是一个好男孩，自己不可以害了他。
第二天，她很早就去了学校。隔得很远就看到江浩站在校门口，像一棵松树一样挺直的立在那里。她一路小跑过去，抬起头，刚想开口。江浩就笑眯眯地从书包里拿出了一袋牛奶。
“喏，拿着。”
温热的牛奶拿在手里很舒服的感觉，离歌感受着手心里传来的温暖，看着江浩脸上干净的笑容，原本都到嘴边的话又消无声息的咽了回去。
不得不承认，她被江浩感动了。只因为他下早自习后等在校门口递给她一袋温热的牛奶。
这个为了讨女生欢心再寻常不过的举动却在那个初冬的早晨把她感动得几欲落泪。
父母过世之后，除了那个叫麦田的哥哥，他是第一个对她好的人。
此后他们两个的关系一直不温不火的发展着，比普通朋友亲密，比情侣生疏。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既然连一个最简单的承诺都给不了他。那就应该果断的拒绝他，让他彻底死心。
但她总是狠不下心来说那些话，不仅是为了江浩，也是为了她自己。她贪恋他给她的温暖，那些微小的几乎不值得一提的事情，就像一轮小小的太阳，照亮了她整个阴霾坚忍的初中时光。
她不想自己的世界又变成一片漆黑彷徨，只能拼命的抓住最后一丝光亮。
可是她又不能许诺江浩什么。他要的，她给不了。
在遇到他之前，她就已经失去了拥有的资格。
一方面，她是全校最好的学生，是老师和学校的骄傲。另一方面，她又不得不为了生存而去做“鸡”，这个职业，又是最为人们所唾弃和不齿的。
他就像站在孤峰顶上一般，看似遥不可及、高不可攀。但在高空却是摇摇欲坠，无时无刻他都不得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她明白，有着这样两种天差地别的双重身份，随时都可能从云端跌下来成为沼泽中最腐烂的淤泥。
她可以保全自己已是万幸，又怎么敢奢望拥有一份美丽的爱情。
直至毕业，她和江浩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发展。那时她已经年满十六周岁且顺利地考入了茂城一中，迫不及待的，她立刻断了和王姨的所有联系。准备开始另一种全新的生活。
走的时候她谁也没有告诉，不过也没有什么值得通知的人。看着身后破旧的车站，她义无返顾的踏上了开往茂城的列车。
就在火车即将开动的时候，有人急促地远处跑过来用力地敲打着她旁边的窗。
看见她打开了窗，江浩笑了笑，把手里的一本书递给了她。他张了张口一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被车站的工作人员粗暴地拉了回去。
“没有看见火车快开了么？不想要命了是不是！”
列车呜呜地向远处驶去，那些破碎的童年和不堪的回忆以及少年声嘶力竭的呐喊全部被远远的甩到了身后。
透过窗户离歌看到了江浩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小小的黑点，瞬间就淡出了她的视野。
“离歌，你很好，你真的很好！”
江浩给他的那本书是法国小仲马的《茶花女》，他翻了翻里面的内容，却意外地发现了夹在书里的淡蓝色信封，信封上是一大片澄澈的天空，旁边是男生清秀的字迹：
离歌（收）
亲爱的离歌同学：
因为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样称呼你，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同学”这个称谓最合适。
离歌，我知道，看这封信的时候，你一定已经踏上了那列火车，远离了这个让你痛恨的地方。作为一个朋友，我只能对你说：
珍重，再见。
希望你在那边，可以找到更好的明天。
其实我还想告诉你另一句话。
喜欢，和除此以外的任何条件都无关。
喜欢你——是因为那个遇到的人是你。
因为是你，所以才会义无反顾，至于其他那些什么外貌、家世、……统统都是狗屁。
如果喜欢一个人，那么不管他是美是丑、是贫是富、是贵是贱，都会把她放在心里最温暖的那个地方。
所以，及时你是个**，我还是喜欢你。
不过，这是在你离开之前。现在，我不喜欢你了——
因为，你不喜欢我。
其实我知道，你一直对自己的身份耿耿于怀。但这和我喜欢你以及你是否喜欢我并没有关系，既然你连一个“再见”都吝于给我。那么你一定是不喜欢我，或者，还不够喜欢我。
这样，我又何必再苦苦纠缠。爱与被爱是对等的，我没有那么伟大，不会像偶像剧里那些男二号一样，明知女主心里喜欢的人是男主还像个脑残一样跪在暴雨里一天一夜，捧着九十九朵玫瑰等待永远不可能属于自己的爱情。
如果在另一边可以遇到自己喜欢的男生，那么一定要好好把握。这样即使失败，也不会留下遗憾。
爱与不爱，从来都是确值。
你一定要清楚地知道：大概的爱，即是不爱。
希望你可以抛弃过去，迎接那个只属于你自己的璀璨的明天。
友：江浩
看着手上包装精致的《茶花女》，离歌终于抑制不住落下泪来。旁边的小男孩看到之后伸手递给了她一根棒棒糖。
“姐姐，你怎么哭了？我给你糖吃，糖很甜的……”
“姐姐没事。”
离歌低头应了一声，双手紧紧地把那本《茶花女》抱在胸前。
她感觉胸口有什么东西在刚才瞬间破碎了，无声、寂静，爆炸了一整个宇宙。那些碎片留在体内，刺得她的胸腔微微发酸。
江浩，谢谢你。
谢谢你给我的那些温暖。
谢谢你教会我勇敢去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