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一行人甫一出了殿门,便觉一阵寒风兜头盖脸地刮了过来,地上的雪片被那寒风卷起,像无数锋尖刃利的刀剑般割着宫中女子细嫩的脸颊。
合欢缩了缩脖子,向着公主问道:“今日实在是太冷了,公主还是别在外边多待,去哪个殿里烤烤火罢。”
太平公主却好似一点都不怕冷一样,伸出手扑着空中飞舞的雪花,心不在焉道:“也好啊,就去才人你们宫里坐坐吧。”
合欢瞥了婉儿一眼,却见婉儿也是一脸的惊慌,只听公主奇道:“怎么?两位才人觉得不方便么?”
婉儿忙恭顺道:“妾身们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凌才人病得太重,怕公主去了不自在而已。”
公主迫视着婉儿,冷冷地道:“怪不得母后夸赞上官才人伶牙俐齿,原来果真如是。”她话尾一顿,旋即轻笑道:“才人别傻了,是母后有话要本宫说给你们听。别管你们方不方便,本宫自不自在,咱们都是要走一趟的。”
婉儿听了一愣,别无他法,只得点点头道:“既然是天后娘娘有命,那公主就随妾身来吧。”两位承徽闻言也请辞离去不提。
依旧是转过一架仕女点螺漆器屏风,众人便进到了宜秋宫的正殿。婉儿因怕公主觉得寒酸,自己倒把殿内的陈设仔细瞧了又瞧,却忽然惊觉这殿内由从前的古朴轩阔,不知何时竟变得秀丽了不少。
只听公主赞道:“唐才人的屋子倒收拾得很雅致。”
合欢一边引公主于上座坐下,一边客气道:“是公主来了,蓬荜生辉而已。”
公主本是真心夸赞,听她如此客气倒觉得无趣,道:“凌才人既然病着,本宫也就不扰她了,待她醒了,你们替本宫问候一声吧。”
“是,”合欢应道。
之后殿中便是一片绵长的安静,这安静倒并不使人尴尬或窘迫,只让人生出无限的寂寥来。婉儿的心却突然跳得很重,仿佛是她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一样。
太平公主过了许久才开口道:“母后本来想着,张良媛与温奉仪都被禁足,训导之事可以暂且停下了。因为唐才人要协理东宫,凌才人又病着,所以想着只把上官才人调到母后身边当差,让本宫来吩咐你先准备着。可如今温奉仪有孕,张良媛又无罪,只怕母后又要重新打算了。”
果然是冲着她来的。婉儿一时心里五味杂陈,既惊且惧,又隐隐的有一丝失落,失落于自己不能去天后身边好多为英王做一些事。不过还好太平公主似乎并不知道婉儿来东宫的真正目的,这才让她不觉得自己在公主面前有那么的不堪了。
合欢想的却不是这个,能去天后身边侍候自然是好事,但如果婉儿走了,凌霜又病重,她一个人实在是独木难支。可是如果她们都不在自己的身边,自己的心思是否就能更藏得深一些呢。
婉儿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样的神情回复,只能颔首道:“妾身替娘娘做事,该是慎终如始的。现下温奉仪有孕,妾身若是能在东宫里多待一段日子想必会更好。”
公主听了撇了撇嘴,道:“这话你自己和母后说去,倒听得本宫怪累的。原先本宫瞧你是个有趣的人,现在怎么越来越没意思了。”
婉儿只能苦笑不语,合欢却隐隐听出了不对,但这感觉若隐若无,让人理不清其中的头绪。
三人便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还没到用午膳的时候,丽正殿便传来了太子回宫的消息,婉儿与合欢又赶忙打发宫人送公主过去。待太平公主走后,两人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合欢叹口气,神色既关切又带一丝试探,“我是宁肯天天和太子妃温奉仪她们打交道,也不愿意和公主多待一天,公主小小年纪就已这么难缠了,我真不敢想你到了天后身边该怎么侍候才好。”
婉儿虽看不出合欢神色里的试探,但她心里如今也是一团乱,被合欢这么一搅便更糟了,她喃喃道:“不会那么快的,咱们不必自己吓自己。”
这边李贤刚刚回了丽正殿,连衣服都没换,就听魏折梅说了光天殿里的事情。他今日本就已被东宫秘闻在坊间的流传烦得不轻,听了这些更是勃然大怒,犹胜昨日。
李贤忙起身要去光天殿,却忽地听到太平公主脆生生地在殿门口道:“皇兄别着急去,皇嫂才睡下没多久呢。”
李贤见是妹妹来了,一腔的火气便先灭了三分。对于他而言,这个妹妹和他的三个兄弟是不一样的,她的身份只是妹妹,而绝不会是敌人,更何况太平公主还生得这么可爱,让他这个做哥哥的又怎能不疼爱呢。李贤因道:“这大雪天的,母后怎么就让你来了?”
公主走上进前,搀着李贤复又坐下,有些生气地道:“母后遣我来看看皇嫂,也让我好好地训一训那三位才人,让她们以后多上点心。”
李贤听了心下一沉,对三位才人生出了几分怀疑,但他仍笑着哄公主道:“别生气了,本来我也就不指望那三位才人能做什么的,”哄罢他正色道:“你皇嫂呢,你瞧着她怎么样了?”
太平公主全然未觉自己的话给三位才人带来了怎样的麻烦,依旧是有些气不过的样子道:“本来今早我来的时候,皇嫂已经好了大半,都是那个温奉仪,一进来就耀武扬威,像只下了蛋的母鸡似的,这才又把皇嫂气倒了。不过刚刚我过来的时候问了,皇嫂现在也没什么大碍,依旧静养就是了,我不敢多打扰,所以见过了皇兄就打算走了。”说罢竟是立刻要走的样子。
李贤自然要留她,道:“在皇兄这儿用了午膳再走吧。”谁知公主竟一溜烟地跑了出去,边跑边回头道:“我知道皇兄要审人,就不在跟前碍事了。”
李贤拿她没办法,只能高声嘱咐她跑得慢些,别摔倒了。
公主走后,魏折梅端着一盏杏仁酪走上前来温然道:“殿下先用这杏仁酪垫一垫,午膳即刻就好了。”
李贤却目光一黯,仿佛想起了什么,竟是垂头丧气的样子,道:“我连这个东宫太子的位子都快保不住了,还用什么午膳呢。”
折梅闻言一惊,手中的杏仁酪差点脱手,她道:“殿下何出此言?”
“陈州出凤凰的事你可听说了?”
折梅稳稳地放下那杏仁酪,不解道:“奴婢是听说了,这可是祥瑞之兆,殿下有什么好忧心的呢?”
“是祥瑞就有鬼了!”李贤右手狠狠在桌面上一敲,“群臣上表,说这是应在母后身上的祥瑞,说她母仪天下,方有凤凰群集。父皇听了大喜,竟商议着下个月就要改元仪凤了。”
折梅知道天后与自家殿下不和已久,天后的荣耀就是太子的灾难,更加上如今太子妃刚刚小产,李贤只怕一个头有两个大,她忙劝道:“殿下不必多虑,不是说这《后汉书注》年底就要编纂完了么,到时候殿下把它献给陛下,这仪凤元年的第一份彩头还不就是殿下的吗?”
李贤缓缓吐出口气,“这《后汉书注》是我的心血,但愿父皇能看到吧。”顿了顿他道:“这午膳我是真没心思用,喝了这杏仁酪也就够了,你现下就派人去把红绫给我叫过来,今日早上的事情她应该最清楚,一切问问她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