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
沈曳站在楼梯上迎接楚岫,她的目光从高处落下,眼神很凉。沈曳家也是独栋小别墅,装饰的却和李福来那里完全不同,李福来的家是欧式风格。满目的富丽堂皇,处处都华丽。沈曳这里却是另一番样子,主色青白,明亮通透,小巧精致。她一进门,就注意到迎面也是挂了一副山水轴画,细腻,悠然,思绪空凉,她不懂,只是觉得画中有一股清愁如泉,灌注进心田。山水画旁边,又挂着一帧婚照,男人嘴角轻扬,一双长眉,女人,花拂杨柳,妩媚可人,自然是面前的沈曳。那男人,就是画的主人李桀然了。楚岫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微波,未见人,已经先认识了他的画。
沈曳已经走下楼梯,她穿着一条曳地的礼服裙,颈上一串珍珠,光泽温润柔和,黑色的裙子映衬的她窈窕高贵。沈曳对着厨房招呼一声:佟姐,招呼下客人。又对楚岫说:别客气,既然来了,就是一家人,遥遥就拜托你了,我现在要出去参加一个晚宴,我们晚一点说话,对了,晚饭想吃什么跟佟姐说就好了。楚岫隔了窗子看见她上了刚才接自己的那辆车。回忆起刚才那个司机的样子,瘦脸,宽唇,很厉害很犀利的样子。原来沈曳还有自己专门的司机,有钱人的日子,过的真是惬意。
楚岫把眼神从画上移开。忐忑落下去,喜悦泛上来。到底,是有了落脚处了。
佟姐应声出来打招呼,她有五十多岁的样子,穿着精致的盘扣丝绒上衣,不像个做活的,倒像是女主人。佟姐跟楚岫倒了茶来,说一声抱歉,要楚岫随便坐一下,她厨房有活计。就进去忙了。楚岫没有坐下,环顾着这间大客厅,目光又在那幅画上顿了一下,那种醉意又出现了,微醺的,飘忽的,美妙的。
遥遥已经在看见他,像一只小鸟一样扑过来:岫子姐姐!
晚饭开始前,遥遥已经缠着楚岫讲了两个童话故事,她发现许多的通话他根本都知道,所以只好自己尽兴编了一些。遥遥听的津津有味。佟姐对遥遥今天的表现很惊讶,不住的夸赞楚岫有办法,怪不得沈曳请她来做家庭教师,还说遥遥有轻微自闭症,从不轻易搭理人。楚岫对家庭教师这个称呼很惊奇,也很满意。佟姐的话很多,一会问楚岫是不是学幼师的,一会问她这么俊秀有没有男朋友。
遥遥抢着回答:我要做岫子姐姐的男朋友。
两个人同时笑了。
晚饭很简单,一盘糖醋鱼,小家伙很喜欢吃,还有两个素菜,佟姐不像李福来家的张姐躲在厨房吃饭,她在桌上上同吃,不同的是,他们都使用公筷。能看到沈曳是个懂得适度尊重人,却又在细节上将自己和别人拉开的人。遥遥给楚岫夹菜,佟姐一边吃一边炖银耳汤,说是沈曳一会回来要吃的,又说起今天的晚宴规模很大,大概要喝些酒。自始至终,佟姐没有谈到李桀然,好像这个家里根本没有这个人,楚岫却有点急于知道这个人了。于是在佟姐进厨房看汤的时候,她轻轻问:遥遥,你爸爸呢?是不是出差了?
遥遥说:我没有爸爸。
楚岫吓了一跳,低头吃饭,没再问下去。看来李桀然在这里家里,扮演的也不是一般的角色。
吃完饭,遥遥拉着楚岫各个房间转了一遍,问她要住哪个房间,可以挑一个,楚岫见书房角落里放着一个瓷瓶,瓶子上的图案新鲜清新,不禁走过去欣赏,瓶子上印的是兰草,几片叶子随意舒卷,很有情致。
遥遥说:是我爸爸画的,好看吧。
楚岫回头:小孩子不许说谎,是谁刚才告诉我没有爸爸的。
遥遥抓抓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是说我现在没爸爸,又不是从来没有爸爸。
小小年纪还挺狡猾的。楚岫胡噜他的小脑袋。
她想,也许这个李桀然,和他的父亲一样,有了别的女人,抛弃妻子,也许还因此和父亲有了隔阂,被撵出去了也说不定。不然怎么和他关系如此密切的两个家,都不见他的影子和痕迹,只是留下几幅早先的画?
沈曳回来的很晚,楚岫陪着遥遥,一直等他睡着了,才回到客厅。沈曳已经坐在客厅喝茶,她换了家居服,盘发也散开来,客厅只开着一盏台灯,映着她的面色很朦胧。见楚岫出来,她放下茶杯,说一句:辛苦你了。佟姐也在旁边说:遥遥这孩子很少这样听话睡觉呢,有小楚在,以后我可轻松多喽。沈曳也笑:这下佟姐可以解放了。这样,你先带她去自己的房间,帮她收拾一下。
佟姐答应一声,一边说:早先小楚陪遥遥讲故事的时候,我已经把床铺好了,一边带着楚岫打开楼梯拐角处的门,外面看不出来,没想到这一开门,竟然是别有洞天,墙上满满都是书,书架下一张小床,床上床围枕套被子已经叠放整齐。床边一个小小的白色衣柜,衣柜一侧,粘了挂衣钩,上面挂了一盆长势茂盛的吊兰,这一抹苍翠,使屋子里仿佛生了香。墙头也挂了一副裱的很雅致的画,一副仕女图。和秦露露家的客房不同。倒像一间书房了,楚岫十分高兴,回头赞道:佟姐布置的真好。
佟姐说:小楚,你可别夸我,除了床是我才刚刚铺的,这屋子里的布置可不是我。
那是沈姐姐了。
不是,这房子是先前先生布置的,也是他平日里最喜欢呆的一间房子。后来这房子闲下来,就做了客房。
先生。这是楚岫第几次感受到这个李桀然的存在了。可是他却好像在现实生活里消失了。
先生出差了吗?楚岫一边把自己的包包挂在衣帽架上,一边不经意着问。
你说先生啊。佟姐用眼睛瞄了一下门口,压低了声音在楚岫耳边说:你还不知道啊,先生他,不在了啊!
楚岫手一抖,包包啪啦掉在地上,她急忙弯腰去捡,一颗心好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这个无处不在的李桀然,居然已经不在了。
佟姐说完了,继续絮絮叨叨叮嘱她,说她就住在隔壁,楼下一共住三个人,客厅门口那里还有一间屋子,住着老齐,他是厨师兼种花。今天有事出去了。常来往的还有凌律师,他有时候也会留下来过夜,他一般会住在楼上,遥遥房间的隔壁。家里早上七点半开早饭,中午十一点半吃午饭,晚上六点半,睡觉大约是十点钟,如果沈曳没有应酬的话。又说,沈曳喜欢吃夜宵,所以每天都要有准备,老齐年纪大,准备夜宵和简单晚饭就是她的任务。
楚岫一一答应着。佟姐告辞,突然又返回来,补充道:咱们俩用楼下这个卫生间,你一会去的话,到隔壁喊我,我带你去。
楚岫又答应了,等她出去,急忙关上门。她需要消化一下,怎么会呢,李桀然怎么会死了呢,这太让人意外了。想着,掏出手机给秦露露拨过去,铃声响了好久,才传来露露压抑着的说话声。楚岫开门见山:露露,你居然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李桀然的事情!太突然了!
露露压低声音:才睡着,我在阳台上呢,我说姑奶奶,李桀然关你什么事,你不是听到这个事害怕了吧,我告诉你,他们家人多,不用怕。
楚岫说:我不是怕。我是觉得很突然,你跟我八了那么多事,都没讲过这个,太意外了。秦露露说:不是我不愿意说,是觉得没有必要,李桀然的事,是他们家的大忌讳,你装作不知道就完了,左右在他家不是长久之计,你先住些日子,咱再想办法,总不能真给遥遥当家庭教师。
我看未尝不可。
得了吧你,你以为这旧社会啊,富家子弟就能请个家庭教师,管吃管住给点银子就挺满足,你有点追求好不好,好了不说了,怕他醒了又耍。
他还好吧,又发脾气没?
露露停一下:别提了,以后告诉你,先挂了。
刚放下手机,佟姐敲门进来,说沈曳叫她出去一下。楚岫赶紧走出来,每一步都留心着,总感觉李桀然会从哪里跳出来似的。
沈曳让佟姐给楚岫倒茶,说这么早睡也睡不着,不知道楚岫愿不愿再聊聊天。佟姐在一旁说道:就是就是,以前就我们两个人,现在多了小楚,三个女人一台戏,热闹。
楚岫说:佟姐,你还是叫我岫子吧,大家都这么叫我。
佟姐说:行,这么着更亲切。
沈曳问:你以前做什么的?
楚岫答:在天苑做文案来着。
怎么不做了?
楚岫琢磨着要不要说实话,想想沈曳和秦露露的关系,也算是亲近了,就实话说了,自己不想回老家去,也不想嫁给一个一直当做哥哥的男人,就一路逃。
沈曳笑:你倒是挺有想法的。女人一辈子,求个专心长情的男人就是福气了,你偏偏不珍惜。楚岫联想她男人已经不在世,想必伤感了,就说:我倒觉得,还是找一个自己真心爱的男人舒心些,怎么看,都是好的,都是喜欢的。一看见她就心跳加速,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多好。
沈曳和佟姐一起笑了。
佟姐眼泪都笑出来了:我说小姑娘,你可真天真啊,再爱的男人,天天一张床上睡一个,给他洗臭袜子,听他打呼噜,还能心跳的起来?
沈曳说:佟姐你真俗,人家讲的是爱情,你讲的是婚姻。
佟姐不服:没有爱情哪来的婚姻,婚姻迟早要葬送掉爱情,爱情都是你们这些小姑娘幻想出来的,不能当吃不能当喝,一点也不靠谱。
得得得,说不过你,我问你,明天早上打豆浆的豆子泡没泡?佟姐说一声:糟糕,又忘了,一溜小跑去厨房了。沈曳转头对楚岫说:也没有什么,遥遥跟一般孩子不同,有些事他想不明白,智力跟不上。幼儿园回来你哄哄他就行,这孩子有点轻微自闭,我怕他越来越严重。对了工资我给你开这个数,她顺手在茶几的纸盒里抽出一张纸,捡了旁边一直铅笔来写下一串数字递给楚岫。
楚岫接过来,心里一紧:我做这点事,这些钱太多了,我不要。
沈曳看了她一眼:还没见过见钱不愿意要的。我告诉你两点,一,遥遥的事没有小事,你无论做的多小,都是大事;二,你和秦露露的关系,咱们也就不见外了,我也是想帮帮你。我支持你的想法,女人就是要为自己活着,妥协一次,就是一辈子,输不起。
说着,佟姐泡完豆子回来了。沈曳问:房间还满意吧。
佟姐又替她说了:她是太满意了,刚才就夸我布置的好……话到这里自知失言,急忙打住,说一声困了,睡觉去了。
沈曳目送她走出去,对楚岫说:家里人都觉得忌讳,事情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也没什么可忌讳的,反正你总要知道,佟姐那张藏不住事情的嘴。那房间是我老公在世的时候布置的,他是个不听话的人,不爱做生意,天天摆弄诗啊画啊,去年出车祸死了,短命的人。
她的眼圈有些红,楚岫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说:人死不能复生,不要太难过了。还是她自己岔开了话题,说死了也就死了,世界上每个人都有他的缘分命数,是你的就是你的,强求不来啊。
楚岫听着符合着,心思却飞远了。一直到睡觉,她满脑子还都旋转着一个词:他死了,死了。之前她甚至还很想见这个人。后来那一整夜的乱梦里,居然都是一个面目模糊的,叫李桀然的男人。梦中这个男人手里拿着画笔,一笔笔在她的床头画仕女图。楚岫是吓醒的,看看表,已经凌晨,来到沈曳家里的第一晚,睡的又累又惊恐,比没有睡还辛苦。想来想去,都是那个死去的李桀然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