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锋
沈曳病了,浑身瘫软,酸痛,有气无力,说不上三句话就流眼泪,凌九霄束手无策。她就像一朵花一样,迅速枯萎了,这样的沈曳,凌九霄只在李桀然出事后见过。后来,她又逐渐恢复。凌九霄心目中的沈曳,是舞台中央独一无二的牡丹花,丰满华贵。从不曾如此柔弱。
凌九霄一直陪着她,大夫也看了不少,就是不见好。他自然不知道,沈曳是因为李桀然,在凌九霄的心目中,那个让沈曳心心念念的人早就像一阵风一样吹过去了,他想不通,还有什么力量可以让沈曳如此伤心动肝的。沈曳自然是不能说也不敢说,以往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跟凌九霄说,无论什么样的事情,他为她挡着,可是李桀然没了,他无能为力。
公司里的事情一直搁置着,虽然有凌九霄在处理那件事,他到底也没有权利,说不上话去,形势已经急转直下,姚谦带头闹着要沈曳让出代理董事长的职位。
晚上,凌九霄来的时候,沈曳躺在床上,她穿着睡衣,头发也随意披散着,几天没有打理了。正一页页翻开以前的照片,电脑放在枕头上,屏幕上,有笑靥如花的少女沈曳,有身穿戏装水湄依人的沈曳,有风情的沈曳,有温柔的沈曳,她那么美,从小就是美人坯子,家里有钱,养尊处优,后来见识了一位省城的老师,觉得她嗓子好的不得了,便学了戏,果然也唱出了万种风情。一抬眼一展眉,俱是悠然神飞,迷倒了多少男人的心,只是,她得不到李桀然的心。
李桀然从订婚到娶她,一直是不情不愿的样子,这让从小就像一只骄傲孔雀的沈曳深深挫败。她加倍温柔,加倍贤惠。因为李桀然不喜欢,她放弃了唱戏,现实回到家里做了全职主妇,可是那样的生活无聊透顶。全职主妇都是有一颗笃定的心,有老公的爱,有孩子,有平和的心态。沈曳什么都没有,她从来没有琢磨透过李桀然的心,也从来没有得到过他的爱,她怎么能自己骗自己,当什么家庭主妇。后来,她求了李福来,李桀然正闹着不要在公司做,要开画廊,于是李福来开了画廊,派沈曳去管理。
李桀然在公司里跟着他锻炼做生意,沈曳也从风情万种的青衣摇身一变,成了美丽的画廊老板娘,有李桀然的画,也有沈曳这个活招牌,画廊的生意一直很好。只是,表面热闹,内心还是空荡荡的,李桀然似乎向既定的生活轨道妥协了,安静的重复日子,学做生意,跟在李福来身边去谈合同,只是,他的心,一直不在沈曳这里。沈曳闹过,甚至偷偷找过私家侦探侦查老公的行踪,最后却一无所获,李桀然并没有爱的人。
你不爱我,到底爱谁呢?沈曳无比痛苦,她连个敌人,连个目标都没有,这才是最让人抓狂的。25岁生日,结婚一周年纪念日,李桀然把自己关在画室里一整天,忘记了这个重要的日子,沈曳一个人跑到外面喝酒,醉了,给凌九霄打电话,问他是不是男人都这样让人绝望,凌九霄听她倾诉委屈,陪她喝酒,最后结账,他们去了酒店,那是沈曳在认识李桀然之后第一次正眼打量一个男人,尽管这男人跟在他身后,已经有许多年了。此时的凌九霄,还是个初入社会的毛头小伙子,律师证还没有考下来,只是跟在别人后面收集下资料。一夜疯狂之后,沈曳小心翼翼回家,推开画室的门,发现胡子拉碴的李桀然双目熠熠闪光,见老婆进门,他兴奋地问:看我这幅画怎么样?
沈曳懒得看他的画,只点评了一句很好,便退回了房间。
她看着那些老照片,回忆像水一样漫过脑海。而每一朵回忆的浪花里,都藏着李桀然的脸。间凌九霄进来,沈曳将照片合拢,对他凄然一笑:九霄,是不是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缘分和牵扯,是上辈子注定的事。被牵扯在一起的那一对男女,能相爱并且长相守的,修的是福缘,最终也要分道扬镳成为怨偶的,修的是孽缘。
凌九霄说:缘分是自己的心,是自己经营出来的。因为上天一直无所作为。
顿了顿,他下定决心,又说:沈曳,我不想告诉你,又不得不告诉你,秦露露那边有消息了。
什么消息?
没有了李桀然,沈曳忽然对李家的千万财产分外上心,没有爱,就要钱吧,不但要李福来的遗产,也要公司,就这么办。
沈曳一翻身做起来,打开衣柜找衣服,一边问:说吧,什么消息,是秦露露放弃对她那份遗嘱的信心,打算私了吗?如果这样,我们除了那套小房子之外,再给她点什么。给点什么呢?就钱吧,她穷,她能嫁给老爷子,本来就是为钱。给多少你斟酌吧。
凌九霄观察着沈曳的眼睛,最终又小心翼翼说:不是私了,是……
鉴于李福来最后一份遗嘱涉及到隔代血缘继承,秦露露那边的律师向法庭提出……
沈曳忽然意识到什么,她猛然回过头。大眼睛里满是惶恐,手中的衣服滑了一地,像一条五颜六色的河,而她在河水中茫然无措地站着。
是要咱们出示遥遥的DNA!
不,秦露露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遥遥是李家的孙子,这是天下都知道的事,凭什么让我证明,他们无耻,他们是小丑。沈曳几乎失控,李桀然,你个王八蛋,我虽然做的不对,可那都是因为我爱你,现在你走了,却把这个烂摊子丢给我,还要我做什么亲子鉴定,我不做,不做!
凌九霄又听到李桀然的名字,心里一凛。
小曳,我们放弃吧,是谁的就是谁的,不要坚持了,反正李桀然也不在了,就让李家这笔钱,流到社会上吧造福人类吧。我来养活你和遥遥,虽然没有多大的荣华富贵,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烦恼,你想想,你整天插插花,逛逛街,管管画廊,接送下遥遥,管管我的工资卡……他在憧憬,事实上他一直在憧憬这样的生活,李桀然在的时候没想过,后来李桀然一走,他满脑子都是这样的画面。只是那画面一直好远。
凭什么?自从我嫁给李桀然的那天起,就已经是他们李家的人,我没有得到应得的爱,还不能得到钱吗?再说了,如果我们放弃,秦露露手里那份遗嘱就是生效的,那么这些钱就都是她的。想想她我就不甘心,我一定要!
李桀然走了,沈曳的心理支撑轰然倒塌,她急需要有什么东西来支撑,对,李家的人没有了,李家的钱也是好的。她总要攥紧一样,对于现在的沈曳来说,摧毁也是一种成全,她的心太空了,急需有什么填充进去。
沈曳忽然精神抖擞,李桀然离去的种种颓然绝望忽然扫而空,原来人在极度绝望中,只要有一个契机,也是可以坚硬起来的。沈曳三两下在凌九霄面前换好衣服。凌九霄很受伤:你好歹考虑下我的感受,我总归是个男人嘛。
谁不知道你是男人啊。沈曳已经系好裙子,到卫生间去洗脸刷牙,猛向前走,身子忽然飘了一下,向旁边一歪,肚子一疼,天旋地转,凌九霄急忙冲过去扶住她。沈曳扶住头,平静了一下,说:大概是起猛了。
哪里是起猛了,明明几天没有吃喝,见沈曳脸色苍白,心里已经明白了。
他扶她坐下,飞快下楼,佟姐在看电视,她履行完了一天的职责,晚饭后是她的休闲时光。凌九霄问:佟姐,还有吃的吗?
此时已经吃过晚饭,沈曳有个习惯,不吃剩饭剩菜,吃不完的就都倒掉了。所以她的夜宵也都是佟姐每天晚上专门准备的,今天的夜宵还没有做,晚饭剩下的已经倒掉,急忙也没啥吃的。很慌张。凌九霄打量了一下厨房,说道:没关系,你烧一壶热热的开水来。佟姐很快烧了水,凌九霄又让佟姐找了红糖,用滚水冲了,说沈曳这几天几乎不怎么吃饭,应该是血糖低了,现在头晕呢。佟姐说:宵夜马上就好。
凌九霄端了滚热的糖水,小心翼翼上楼去了。
喝下去,肚子好一些了,头也晕的不是很厉害了。又有力气嗔怪:你怎么能当着佟姐和老齐的面给我冲红糖,让人怎么想嘛,真是的。
该怎么想就怎么想,现在,你先想想你自己的身体和秦露露的事情吧。沈曳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扭过身扳过凌九霄的肩膀:九霄,你还得帮我一个忙。
凌九霄跳起来:什么事?
你不是说只要是我的事儿,永远义不容辞么?
可是我有底线的。
随便你。沈曳不说话了,给遥遥做亲子鉴定,是她最怕的事情,李福来生前都没有想过去验证遥遥是不是自己的亲孙子,会是谁,给秦露露出这个主意呢?必然是因为对遥遥有所怀疑,不然,何必多此一举,除了落人家笑柄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想来想去,这个世界上,也只要李桀然知道这件事。这个念头在心里一闪,沈曳立刻跳起来,浑身充满了力量,只要是李桀然,无论他是否占在她的对立面,她的心都是雀跃的,充满了希望的。
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早上,秦露露出现在小别墅门口。穿一件Dior印花长裙,周身洋溢着COCO甜心邂逅的味道。是她的一贯风格。只是,沈曳敏锐的意识到,她眼睛里的失去了昔日的悠闲和光彩,满脸都是进攻和戒备。这一场可以预知的人生变故,让这个女孩子迅速成长着,变化着。徒剩外表的丰满支持信念。
沈曳,我想跟你谈谈。秦露露说。
你想谈什么?沈曳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敏锐的嗅到了她内心深处的极度恐慌和不自信?难道不是李桀然在她背后?这下轮到沈曳迷糊了。
秦露露说:如果你坚持,我也会坚持,我不会放弃我该得的东西。
沈曳冷笑:秦露露,就算遥遥得不到这千万的家产,你也未必能得到。不过出卖几年青春而已,我劝你不要太贪心,能有一部车和一套房子,你还不知足,你大可以打听一下,在这个城市里,有多少女人把青春消耗尽了,也未必能得到一套你那样的房子,更别提车子了。
秦露露回敬一个冷笑:我能不能得到不用你费心,我现在知道,你得不到就可以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你想怎样?
我们私了?一人一半。
沈曳坚决吐出两个字:不行。
和秦露露一番交锋之后,沈曳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想法。找了一个晚上,她洗了澡,换上新做的一套家居服,衣服是棉加丝料子的,既柔软,又不失垂顺,款式是程小枫帮忙设计,保守中加了性感元素,沈曳的气质衬起来,半隐半露间,效果十分惊人。
凌九霄如约而到,沈曳听着他的车子在楼下熄火,关掉了屋子里的灯。阳台上的小桌子上,月色朦胧,两只蜡烛摇曳生辉。桌上上有她精心准备的自制沙拉,凌九霄不爱吃沙拉酱,于是,她发明了中式沙拉,切了各种水果,浇上冰冻之后的红枣酸奶,吃起来倒也别具风味。凌九霄上楼,高脚杯已经斟满,他疑惑着,在黑暗中一步步向着阳台的光亮走过来。也可以说,他是被沈曳身上的一抹香气吸引着,无形中像一条线,拉着他,义无反顾。凌九霄何等聪明,他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迈进沈曳的温柔陷阱,可是无力拒绝,就算是假的,哪怕是假的,片刻沉醉,片刻销魂,只要是沈曳,凌九霄愿意装聋作哑,愿意沿着她铺就的华锦之路,一步步走进去,哪怕万劫不复。
爱一个人,就是放弃了自己。
红酒,红烛,月色,有情人。酒不醉人,人已醉,凌九霄朦胧中盯着沈曳的脸,忽然生出一缕缕无奈,他要如何,才能让她的心,向自己倾斜呢,哪怕她给她一个角落,也可以啊。
沈曳的吻,温柔缠绵,携裹着迷人的酒香果蔬香,她从不用香水。丝缎一样光洁的肌肤,妙曼的肢体,一点点缠上来,凌九霄融化了飞升了,为了这一刻,再艰巨的任务,再明显的利用、交换,在所不惜!
月色落下去了,红烛冷下去了,肢体还在缠绕,如两棵藤。
凌九霄说:说吧,你想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
你说的?
你为什么都不委婉一点。沈曳娇嗔,在凌九霄面前,她不冷艳不高贵,就是一个真实的,任性的,说一不二的女人。
九霄,亲爱的,我要赢。你来想办法,我不管。
凌九霄早就想到了这次任务的艰巨,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在暗夜中轻轻叹息一声,这叹息很快就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