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阳光明媚的午后,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栀子花香,剪剪凉风拂面,紧闭的淡绿窗台上隐约传出一阵缥缈的歌声。空巷幽静,湿滑的青石地面长着渗水的青苔,头顶交叉错缠的电线将雨后澄蓝的天空切割成一片片不规则的方块。
像怕惊醒了这一片熟睡中的宁静,岸放慢了脚步,伸出食指细细临摹被岁月洗白剥落了昔日铅华的藏青色墙壁。刺眼的阳光打在岸苍白没有血色的侧脸上,那张本就清瘦的小脸显得更消瘦了几分。岸在心中默念了一遍绿纱窗下无意中听来的歌词:阳光明媚的下午你背上行囊离开了我,你说每一个少年都要到远方流浪,你说会在月亮升起的夜里入我梦中和我相会。梦里的风景太美,看久了也会生腻;梦镜中垂手可得的幸福来得太易,一捏就会破碎。毕竟还是太年轻,不懂珍惜,不懂爱恨,不懂温情。
静默无言的青墙触手冰冷,岸弯下身往青苔石上印下一个笨拙的指痕,将手伸到唇边轻呵了一口气,然后站起固执地在竖墙上留下了一个浅浅水痕的圆。
走出幽静深远的小巷,抬眼就是热闹喧哗的大街。干净明亮的橱窗里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临窗眺望的模特脸上有着永远一成不变的微笑。大街上人来人往,或神色冷淡,或脚步匆匆,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方向奔赴在不同的人生轨道上。站在人流穿梭车来车往的十字路口,岸迷茫了。红灯停,绿灯走,人潮散了又再次聚集,岸半眯着一双迷离的睡眼脸上一片茫然。两条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移动不了半分,喉咙里似被塞了无数的冰屑雪片,干冷难受得直想张开嘴大声呐喊脖子却像被人掐着发不出半点声响。
茫然恐惧中不知谁在身后推了自己一把,岸一个踉跄身体不由自主地扑向车流奔驰的马路中,一辆黑色奥迪风驰电掣般迎面开了过来。世界瞬间黑白,每一个身体前倾的动作像电影中的慢镜头一样被放慢拉长,苍白没有温度的阳光打在脸上在空洞失去焦点的眼中形成一片炫目的光晕。上一秒还慌乱无比的大脑此刻却清醒异常,耳边风声呼呼,通过眼角余光无意识的扫描,岸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瞬间近在咫尺黑色轿车的车牌号。死亡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突然,以至于岸来不及思考这一切到底是发生在梦里还是真实生活中几乎每天都在上演的车祸死亡事故。“我就要死了吗?”岸徒劳地圆睁着双眼,绝望和恐惧从心底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滚烫的热泪瞬间盈满眼眶喷涌而出,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声哀嚎:“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彼!彼你在哪里?救我!我要活下去!我要和你一起活下去!”
在生命的尽头,在弥留这世上的最后瞬间,你想到的是谁?过往的一幕幕生活中的景像电影回放般在脑中倒带:彼背着浑身湿透的岸在医院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长廊中脸色严峻地焦急奔走,岸伸出尖尖的指甲往彼细长的脖子上任性划拉,连续几天高烧不退让岸意识混乱嘴里说着胡话:“让你不给我吃冰棍,让你不给我吃冰棍!”;岸挑嘴不肯好好吃饭,半夜里被胃疼折磨得满床打滚,彼红着眼睛守在床边一夜不眠;彼给宣称对所有西药过敏的岸端来辛苦煎熬的药汤,却被趁病作威作福的岸一把打翻,整碗温热的药汤息数泼洒落地下。“岸,你别这样。”彼伸出手欲要抚摸岸微微向两边翘起的柔软碎发,“看你,昨晚又没有好好睡在床上了吧?你一直想要的那盘CD我已经帮你买回来了……嗯……”彼话还没说完半伸过来的手就被岸一把抓住拽到口中张开嘴狠狠的咬了下去:“要你多管闲事!”……岸热衷于玩一个“123恶魔彼”的儿童益智游戏。闲来无事,除了趴在地下数数羊毛清点饺子外,岸还能像武林高手表演绝世轻功一般,脚不沾地一下蹿到墙角同时嘴里念念有词:“呼叫恶魔彼,1,2……”每当岸数到“2”的时候,恶魔彼总能像天神一般降临在岸的面前,眉头轻皱,眼里却闪着晶亮的光:“岸,你又在胡闹了。”连声音也是那样的轻柔温润。要在很久之后岸才终于领悟明白过来,那时闪烁在恶魔彼眼中的亮光就叫溺宠,可那时的岸不懂。
“彼——”生命即将逝去的钟声萦绕在耳边,震得耳膜发痛。在短短的电光火石间,岸终于承认终于开始懊悔终于不再抗争,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终于醒悟:“在我至今走过的短短人生,从8岁那年遇见你的那一天起,我就再也没法离开你。没有了彼用生命构筑起来的城堡,岸什么都不是。这个世界太大太多纷争,离开了彼的岸就像缺了水的鱼无法单独存活下去。挣扎过痛哭过诅咒过命运,却原来到了不得不分开的最后时刻自己才是那个最舍不得放开最害怕失去对方的人……彼,能遇上你,真的是太好了,下辈子我还要你做我哥哥!”闭上了眼在心里轻轻的念道:“1,2……再见了,哥——”岸决然的嘴角边含着一抹满足的微笑。
冥冥中像是命运早作好了安排,岸一直苦心修炼的念咒术终于在生死一线的最紧要关头灵验了:就在岸瘦弱的身子即将与飞驰而来的轿车碰撞冲击的刹那,一抹红影闪电般飞掠而至,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一把将已然昏迷过去的岸拉入怀中就地打了个滚滚到一边,险险避开了擦着发稍呼啸而过的黑色轿车。几秒钟后,红衣人惊魂方定般从地上爬了起来,抱起紧紧圈在怀中仍旧昏迷不醒的岸如抱无物般看准了车流经过的空隙,脚下发力足尖点地几个轻纵便越过马路中间的护栏,惊鸿般消失在车流如水的马路对面。
绿灯亮了,聚集在一起的人群再次如潮水般散开。每个人脸上神色不改目光依旧,仿佛对刚才险些酿成车祸惊险万分的场面一无所知。“妈妈,妈妈快看那!”一个扎着蝴蝶结的小女孩扑闪着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奶声奶气的道:“妈妈你快看那,刚才有个穿黑衣服的叔叔将穿着白衣服的大哥哥推倒在马路上了!就在白衣服的哥哥快要被车子撞上的时候,一个穿红衣服的哥哥把白衣服的哥哥救走了!”当真是童言无忌,年轻的妈妈闻言蹲了下来,将一脸严肃的女儿抱在了怀里:“小孩子别说胡话,哪里来的白衣服红衣服!我们走吧。”“可是……可是我真的看到了呀!那个穿红衣服的大哥哥跑得好快跳得好高哦!”小女孩一脸不满的嘟嘴道。“好好好,晓晓看见了!妈妈带晓晓去吃冰淇淋好不好?”“好!”小女孩乖巧地伏在妈妈的肩头上笑得一脸灿烂,手里牵着的灰太狼氢气球一颤一颤地随着母女俩的身影消失在人海中。市中心人来车往的十字路口很快恢复了原来人群密集的喧闹,一个身穿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中年男子对着红影消失的方向皱眉凝望了一会,然后弯腰钻进了一辆黑色奥迪轿车中。墨镜男刚一坐入车内黑色轿车就发动起来,车子在人流穿梭的大街七拐八拐,瞬间失去了踪影。
终年缺乏光照的幽暗小巷中,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彼将昏睡中的岸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将其处于无意识状态下绵软无力的身子斜靠在阴冷潮湿的青苔石壁上。看着眼前泪迹未干昏睡中仍眉头紧皱的倔强面孔,彼一阵没来由的心痛:第七天了,你还不愿放弃么?伸出手欲要去抚摸岸被雨水打湿略显凌乱的碎发,微微颤抖着的手刚伸出去一半便僵硬在空中。慢慢将手握成拳头收了回来,彼站起来放下沉重的背囊,将彤红的外衣脱了下来轻轻地盖在岸的身上,然后从裤兜里掏出那把雕着魅影纹痕的古朴短刀塞到岸的手里。做完这一切,彼站了起来扭头往暗巷深处看了一眼,旋即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黑衣人快步走了过来,在走到离彼两步远的地方跪下来神色恭敬地朗声道:“魅使者有何吩咐?”“把他安全送回去,他若是少了半根头发你就提着自己的脑袋回来见我。”彼冷冷的道。“是!”黑衣人说完弯腰一把抱起不省人事的岸大步走向光影斑驳的巷口,跳上了一辆侯在一边的白色轿车绝尘而去。
“是时候回去了。岸,别怪我,真不想以这种方式来见你最后一面。若我没有偷偷跟在暗中留看,今天你必死无疑。你又一次差点死在我的面前,可我救得了你一次救得了第二次救不了第三次。别再找我了,再执迷下去你会连命都丢掉的!……我要去的地方不适合你,回去后你会忘掉今天发生过的一切,那柄短刀就当留作一个念想,以见证我们之间历经十年的点点滴滴。再见了,我的殿下。”彼呆呆地看着岸消失不见的巷口,几次想迈开脚步追上已然不见踪影的白色轿车,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冲动的欲望。艰难地转过身,彼冰冷如斯的眼里慢慢生出一抹凛然,伸手往地上虚空一抓,沉重的背囊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一般直直飞到彼张开如五抓的手上。只见彼两手拽住背包的两头用力往两边一扯,“哗啦——”精皮制作的旅行背包应声一下被撕碎,背包中的衣物全都被平地刮起的一阵狂风吹散到空中,一时红影绰绰像极了天边殷红瑰丽的流霞,煞是引人注目。在一件件染发着迷人异香的飘飘红衣中,彼突然仰头长啸一声脚尖点地冲天而起,在疾速旋转的上升过程中,彼的发型以及装束迅速发生了变化。满天红衣尚在离地两人高的地上飘飘荡荡,一身红衣风帽装束的彼已稳稳单脚着地,长发垂腰红衣翩然,深色长裤脚着织锦短靴,深远目光中一抹凛然的寒意。
“众人何在?”彼薄唇微启,发出一句冰冷的问句。
“参见魅使者!”只听得“唰”、“唰”几声轻响,十几个一色装束的黑衣人从暗中闪了出来,齐齐低头跪在地下。
“随我回去见主上。”彼轻描淡写地下达命令后,当先一人闪身掠进了暗巷之中。
“是!”黑衣人紧随其后提足疾奔,像十几只同时出现又同时隐退的夜鸟,飞身没入黑暗之中。
处于繁华街市两栋摩天大楼的之中的一段街角暗巷,巷口处光影斑驳隐见人影绰绰,巷中阴暗潮湿飘落着一地散发着异香的腥红花朵,缠绵的细雨打湿了满地残红,深巷中暗流涌动的无边黑暗似是通向另一个世界的通道,透着无边的寒意等待着下一批来客的到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