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墨炘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候,墨炘再也忍不住问了父亲。
父亲的回答是:“现在还回答不了你,因为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那孩子也很为难。最好的结果是能痛苦的圆满解决掉,我也只能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将可能造成的伤害尽可能地减少,但伤害一定是不能避免的。”末了还叹息一句:“那可怜的孩子。”
父亲一口气说完,说明他已经说了最多。
然后又交代墨炘,说:“这个星期天你有没有别的什么安排?”
墨炘摇摇头,回答没有。父亲就直接说:“那就把时间留给我吧,那天是我的生日,我要在家里招待客人,还要办一个展览会,你就帮忙去吧。”
墨炘吃惊不小,这完全不像父亲的作风。在他的记忆里父亲从来没有大张旗鼓的庆祝过生日,更没有请过多少人来过家里。在母亲还在的过去的日子里,他们一家三口总是在这种意义日里一起吃饭,这一直是他们家的最大默契。自从母亲离开后,他出国留学,离开了家,从此没有和父亲再长久地相处过。而且在之前的几年里,自己更是任性的不理会父亲的感受,离开了学校,到世界各地去游历,没陪在他身边。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母亲离开他们,他和父亲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终于直到今天,他终于发现自己对父亲的思念是能够显而易见的,才鼓起勇气想回来,想给父亲一个惊喜。然后他就忽然回来,发现事情是现在的样子。
墨炘问父亲,是怎么样的展览会。父亲好像不好意思似地笑笑,说:“是我这些年来收藏的作品,一些画和纪念品什么的。”说着,他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接着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纪的关系,现在我喜欢上了收集那些东西。觉得那些东西跟自己一样,是越来愈老
的。”
听着父亲这样说,墨炘听到了父亲的寂寞。他明白这些话的意思是说,父亲和那些纪念物一样,愈来愈老,也越来愈寂寞了。他当然的愧疚起来,好像是因为他,让父亲这么寂寞,所以现在才喜欢了热闹。然后就笑着对父亲说:“真好奇,您会收藏什么样的作品?”
父亲轻轻挑了挑眉毛,神秘的笑了,说:“你看了就知道。”
之后的今天,墨炘都一直忙于帮父亲完成一个出色的展览会。这好像是第一次,他在位父亲奔忙,当然还有一种想要弥补的心情在里面。他们的家是一所位于高级别墅区的偏内的一栋独立建筑,设计有别于其他的房子。父亲喜欢现代房屋的便利和舒适感,而母亲则钟情于传统古堡式风情,所以这栋房子竟神奇般的完美融合了他们两位的爱好,他曾一度也好奇过,究竟是怎样的设计师才能满足完成如此苛刻的要求,不过是一时好奇罢了,也可能是自己在这里长大,对于它太过熟悉的缘故,再没有注意过它不同寻常的地方。直到现在,他要在这两层之间的空间中为它布置利用,他又有一种重新赏识起它的美来的心情。
父亲收集的是一些印象派的作品,几幅名画的高端仿品,还有一些精致的明宋时的青花瓷器。大致如此。另外,还有几件从父亲朋友那里运过来的参展作品。这其中,最令他好奇地,是那些印象派的画,他从不曾见过,但他觉察得到父亲已收藏许久,也心爱了许久,至少比其他的要久得多,因为,这些是被看重很多的。
他已经为这些东西找好各自的空间,有的横躺在近乎透明的水波样玻璃桌上,有的优雅的沉默在角落的墙上,而有的则被彩色的灯光渲染的灿烂。父亲对此也甚为满意,他又开始与黑嫂商量着当天的其他布置及招待事项,在休息的空挡,他随意一眼,竟瞥见一只熟悉的身影,他向那个身影走过去,想看的清楚。一头蓬松的黑发,没好好打理的样子,休闲的牛仔裤配旧色灰格子衬衣,不是她还有谁?
他不自觉地轻着脚靠近,却看见,那个身影的头暗自无声低下,接着双手掩面,后背微微的颤抖。他有些惊愕的停下脚步。她在哭吗?那个人…她的名字…尤罗。此时此地,她的名字竟堵住他的喉咙,他没法叫出她的名字,在他们之间的止步之遥。
当他想要再跨出他们之间最后的一点距离时,那个人却忽然急步走起,他也下意识的地紧跟其后,于是,她在前,他在后,他们之间,止步之遥。
然后是一个转弯,他来到转弯处,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措手不及,等他定神下来看清楚,这不是爱子又是谁呢?爱子因为给他惊喜成功的兴奋还迟迟不减的亲切的脸,他正确切的捧在手里,可是视线之内,却不见任何人了。他也被爱子的兴喜之情感染,再见到她,甜美的感觉溢于言表,可是忽然之间,他竟也叫不出她的名字,让他感到惊慌的是“也”这种感觉…
爱子是刚结束了比赛就迫不及待的飞到他身边的,他们与父亲一起吃了饭,席间爱子简略的说起她在泰国举办的比赛,也说起一些她和墨炘一起在外游历的事情,好多墨炘自己无法向父亲表述的经历,爱子都替他轻松地说出口了。不知为什么,这次爱子回到自己身边,让自己多了一份踏实的充满一切的感觉,好像一扫之前的怀疑与不确定,他甚至有些庆幸她这么快回到自己身边,想至此,他好像更加确信了,他对爱子的感情,便是这种充实甜美的,他对他们的感情像是经过考验般的得到结论。
这种时间里,他也不自觉地暗自观察父亲对爱子的态度,父亲一如既往友好的亲切着,父亲和爱子都是易于与人相处的类型,这种场合对他们而言都不是难事,大家相互寒暄着,恭敬着,像是早已熟知的熟人。然而正因为如此,他确实不能从父亲的表情里读到更多的东西的。他从没有跟父亲交流过感情的事,父亲也不会多问,好像不用多说,他就能知晓一切似地。
最后,父亲邀请爱子参加他的展览会,爱子却拿出生日礼物送上,并一再的致歉自己的缺席,遗憾于自己的不能出席,理由竟是爱子的父亲前两天血压突升,住进医院。母亲也急于让自己回去。这可是不容置疑耽误的理由,谁也不好再挽留。于是,在于爱子共度剩
下的时间之后,第二天一早,爱子便搭乘最早的一班飞机回到她的父母身边去。
之后他有意无意间问起父亲对爱子的印象,父亲说了一句“可爱的姑娘”,还满脸笑容的看着他,好像怕他失望似地。他有些感慨,什么时候起,他和父亲之间,对待彼此的感情时已变得小心翼翼了。
展览会这一天如期而至,对于墨炘来说,这是有记忆以来,他的家最热闹的一次。生生的有种陌生感,不真实感。看着渐渐聚集起来的人群,就越会有这种感觉。父亲在接待客人,他则负责照看现场,不时地还会被父亲叫去见见不认识的人。这时,父亲却对他说,帮他到楼上请一位客人下来,就在最里面的那间房间里。现在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等她下来就正式开始。墨炘于是就去了。
他礼貌的敲门,问道:“请问,您准备好了吗?宴会马上就开始了,您准备好了的话就下楼吧。”他这样说完,里面却并没有回应。他推开没有锁上的门打开看,只见到身穿纯白色礼服的尤罗侧着身子一脸惊讶的望着他,他不确定似地再看一眼,才认出眼前这张面孔。她穿着礼服的样子让他联想到那种会出现在故事里模糊的印象中的水边少女,现在却清晰了的情况。他们都安静了一下,然后墨炘打破了沉默,说:“准备好了就下来吧。要开始了。”说完才发现自己的语气中没有意外。
尤罗也终于说了话,她说:“没有,还没好,再等一下。”声音弱下来,墨炘也才发现,尤罗是紧张着的。她在害怕吗?墨炘觉得,这多少有些意外,那个无赖的散漫的人对这种事竟会感到害怕吗?
他只是轻声的说了一句:“那你再准备一下吧。”说完就拉上门。下楼去了。
正向父亲走去时,他看见父亲正在一旁和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人认真交谈着,说他们认真,是因为在他们脸上出现的是与现场不符的表情。父亲看见他,说:“来得正好,我正想叫你们见见呢。墨炘,这是米雅,米雅,这是墨炘。”
被介绍的两个人四目相对,米雅脸上挂着满意的微笑,先伸出右手,说:“好久不见。”
墨炘一边握手一边却困惑,说:“我们见过吗?”
墨先生和米雅却笑开了,墨先生说:“当然了,你们不但见过,还熟得很。”说着和米雅又乐了起来。墨炘问:“爸爸,这到底怎么回事?”
墨先生说:“你的老朋友而已,你们年轻人自己聊吧,一定能很快再熟起来的。”说完又想起了,问墨炘;“她要下来了吗?”
墨炘回他,没有,再等一下吧。墨先生点点头,扫了一眼大厅的画,说:“是得再等一下,她可是今天的主角。”说完,又对墨炘和米雅说:“你们自己聊吧,我去招呼其他的客人了。”
墨炘和米雅两个人有些尴尬的留在原地。米雅一如开始的脸上挂着微笑,墨炘暗暗地对此不爽。便问:“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米雅说:“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我们很早以前就认识的意思。”
墨炘急速的搜索着记忆,想锁定眼前这张脸,可是不管他怎么想,关于眼前的五官的任何形象,他都对应不起来。米雅看着他皱着眉头的样子,仍然笑着说:“不用那么用力想,应该想不出的。在没见到伯父之前,我对你的样子也是一点记忆也想不出。说起来多少有些不那么得意,简单来说,我们是幼稚园的同学。”
“幼稚园的…同学?”墨炘惊讶的重复出这几个字。难以置信!
“是挺难以置信的,不过事实就是这样,其实,还挺有意思的吧。”米雅愉快地说。
“那你是…谁呀?”墨炘直接的问道。
米雅又笑着,说:“我这样说你不知道会不会介意,那个时候不是你和我,而是‘米虫
子’和‘铅笔芯’。”说完,米雅自己也不好意思的笑出来。
墨炘终于对记忆有了线索,想来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能搜索出的印象也是极其微弱和恍惚的,暗藏甚远。米雅等着他的回想。半天,他这才吃力的说出:“不会吧,难道你就是…‘米虫子’?”米雅点头。墨炘接着感叹到:“不会吧!”
原本尴尬的他们之间有了一种更尴尬的关系。其实,即使在二十年前,当他们只是个小屁孩的时候也都并不熟悉,只是一次偶然的吵架造成了彼此外号的产生。无所谓友情。所以即使是记忆起,也只是彼此稚嫩的脸和幼稚的种种。对于此时的他们来说,很难称得上是件值得愉快的事。
墨炘再问:“那你今天是?”
“来参加展览会,顺便,来看看‘老朋友’。”米雅轻松的说。不知道为什么,说完,他们之间又是一阵尴尬。为了缓解气氛,米雅问墨炘:“尤罗小姐还好吗?我知道她现在在你家里。”
听到他说出这个名字,墨炘惊讶不已,他竟然也知道?还是他根本什么都知道?每个人都知道?只有自己不知道?“不太好,她看起来很紧张。”墨炘说,他需要更多的信息。
米雅听他这么说,并没有惊讶的样子,又说:“紧张也是正常,希望今天能平安渡过才好。”
“今天怎么了?”墨炘问。
米雅有些意外的看着他,说:“你不知道吗?今天的这场展览会的那些画都是尤罗父亲也就是尤酉先生的作品,都是由伯父收藏的。”
墨炘黯然,这又是什么情况?怎么又多了一个父亲出来?他又急切的问米雅:“还有呢?我父亲为什么这么做?你又为什么知道这些?”
米雅看到他的样子,多少有些吃惊,说:“你不知道吗?墨先生很早以前和尤酉先生是朋友,不过,大概是五六年前,尤先生去世了。我也只是来帮你父亲忙的,并且对于这件事情本身,我个人也是有兴趣的。”米雅斟酌着,不知道要为墨炘解释到何种程度。
“那现在呢?我父亲为什么非要将尤罗留在家里,却又一副于心不忍的样子?”墨炘问。米雅正考虑如何说话的时候,黑嫂走过来,对墨炘说:“先生要你再去楼上看看,马上要开始了。”
墨炘只好说:“知道了。”米雅却说:“我跟你一起去吧。”墨炘看着他,意思是自己去就好了,米雅说:“我也想跟她打个招呼。”墨炘点点头,他们一起走上楼去。
他们还没有到门口,就看见尤罗从门里出来,听到好像是电话的响声,就又进去了。等他们到门口的时候,正听见门上门被反锁的声音。墨炘和米雅互看一眼,急忙拍打着门问道:“出什么事了,开门呀?”几声之后,也没有回应。墨炘就说:“你在这看着,我到后面去看看。”商定,米雅变便在这里继续敲门,墨炘很快走了。
房子后面紧接着是一个大的游泳池,中间有一条小桥隔开。在后面是花园。墨炘赶到的时候,只见尤罗正跌坐在地上,揉着脚踝,而且已经换好自己的衣服。看样子是从上面跳下来的。看见墨炘,尤罗赶紧的起身要走,墨炘疾步上前一把扎住她,呵斥道:“你这是做什么?你到底想怎么样?”
可尤罗根本不理,一下子甩开他的手,拖着脚只顾向前走去。
这时,从楼上打开门的米雅看到,对尤罗说:“尤罗,快停下,你的脚受伤了。”又对墨炘说:“快拦住她,不然会危险的。”说着从窗口消失。
不管怎样,墨炘又再一次抓住了尤罗,这是他们已经站在了游泳池中间的小桥上。墨炘挡在尤罗面前,郑重其事的对她说:“转身,回去。”
眼看逃脱不利。尤罗瞪着他说:“好狗不挡路,你快让开。”
“我不是挡你,而是要你回去。”
“我现在有急事,必须走,你最好给我让开。”
“现在大厅里的每个人也都很着急,你也最好给我回去。”
“你不是很讨厌我吗,我现在就在你眼前消失,你还拦着干什么?”
“我是不怎么喜欢你,可是我更不能容忍你的为所欲为了,所以,现在,回去。”
在争论下去一点意义也没有。尤罗再一次说:“总之,我要走。”
“总之,你回去。”
尤罗深吸一口气,说:“你确定你不放我走?”说着向墨炘靠近。
“很、确、定。”墨炘依然坚决。
“真的吗?”尤罗说着,他们已经很接近了。尤罗盯着他。这是第一次,他们之间这么接近。
“你什么意思?”墨炘疑惑。
忽然间尤罗脚底一滑,要倒下去。这么近的距离之间,墨炘本能的将她拉回自己的方向,只是在他将尤罗拉上来的一瞬间,尤罗却反手一推,结果随着“啊”的一声以及“扑通”的一声,墨炘成功的被尤罗推下水。作战成功,尤罗只是看了他一眼,那意思是说,谁叫你拦我,马上逃之夭夭。
这时赶过来的米雅见状,也不能马上去追尤罗,向水中的墨炘伸出手又问道:“你没事吧?”拉他上来后,墨炘咬着牙恨恨的说:“我一定要抓他回来,也让她尝尝这滋味。”说着拧着身上的水。他可是从来都没有受过这种屈辱。
米雅说:“我跟你一起去追她吧,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你知道她去了哪里吗?”墨炘问。
米雅说:“应该是那里吧,她只有那里可以去,也只有那里可以让她这么急。”
在乘车去那里的路上,墨炘问米雅:“你刚说的危险是什么意思?”
“她刚崴了脚,她没有痛觉。”米雅说。
然后墨炘陷入了某种情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