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洗脸的时候,阿朔才发现,自己的额间,原本的青痣之下,又多了一颗红痣。微微愣了一下,就明白这恐怕就是火之炎的标志。没有多想,三两下收拾好了,准备去看莫离。
一脚跨出门,就看见门口蹲坐着一个人,穿着普通士兵的衣服,佝偻着背,埋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听到有人出来,他才抬起头来,阿朔一见,愣了一下,“何叔!您找我,有事吗?怎么不进来呢?”何秀才这才慢慢站起来,搓着手,有些不自在,“没……没事,就是听说你回来了,来看看,看看。”
阿朔赶紧把他往里让,“何叔,进去坐吧,外面凉。”
“好,好。”何秀才拍了拍身上的灰,这才畏畏缩缩地往里走。
看着他小心卑微的样子,阿朔忍不住叹气,当年在村里,何秀才是多么自诩清高的一个人,而今,才不过几年时间,生活就把他变成现在这样谨慎自卑。
何秀才落了座,阿朔给他倒了杯热茶,这才带着歉意道,“何叔,上次在中山关太混乱了,没顾得上您,对不住,听小余说您还安好,正准备去看您呢。”
何秀才双手恭敬地接过茶杯,捧在手里,有些受宠若惊,“挂心啦!在这里这么些年,别的没学会,保命倒是有一套。我还想回去看看妞子呢,死不了。”说完,又看了看阿朔,“你昨天火烧白蚁的事,在军中都传遍了,可是英雄呢。我真不敢相信,你都这么厉害了。”顿了顿,又继续,“兄弟们知道你是我老乡,我这脸上可有光了……”
阿朔笑笑,看何秀才高兴的样子,建议道,“何叔,要不我跟文将军求个情,放您回南疆,看看妞子吧。”
何秀才闻言,有些高兴,但随即又叹起了气,“现在兵荒马乱的,我一个人,也不定能活着走回去。何况,跟我一起出村的,你爹他们,连个消息都没有。我回去怎么有脸见村里活着的人啊。以后死了,又怎么跟老村长去说……”他的话,让阿朔脸色一暗。
何秀才见了,赶紧安慰他,“别担心,你爹是好人,,一定还活着。我,我正准备问你,今后怎么打算?”
阿朔想了想,看着何秀才道“我想,等这里情况稳定下来,我再回老家看看,看能找到什么线索不。”
何秀才听完,点了点头,“现在战事复杂,等平静下来也好,不过,你走的时候,把我也带上,虽说过了这么些年,当年走过的路,见过的人,我还记得几分。说不定能帮到你。”
“谢谢您!何叔。”
何秀才摇了摇头,“客气啥,当年的事,不弄明白,我心里也不安呐。”
二人又说了一阵话,何秀才才告辞离去,阿朔刚送走他,孙将军就派了人来请,说是有军情相商。
阿朔一边跟着送信的士兵往议事厅去,一边暗想,自己也不懂什么排兵布阵,叫我干嘛。
到了厅里,孙将军、文将军,莫楚、莫离,还有几个叫不出名的将军都到了。
见阿朔进来,都站起来跟他打招呼,阿朔有点受宠若惊,长这么大,还真没想过有一天还能跟这些将军们平坐议事。
莫离看他迟疑,笑着过去拉着他坐到了身边。
待大家都安静下来,文将军才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今天把大家请来,有两件事情。这第一嘛,我们要感谢杨朔,啰,就是这个小子。”文将军说着,走到阿朔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朔赶紧站起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看大家把目光都集中了过来,文将军又接着道,“昨天火烧白蚁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吧,要不是他,咱们渠城,这会可保不住了。所以,今天,我先代表咱守军兄弟,谢过!。”说完,单膝下跪,对阿朔行了一个大礼。
阿朔没料到他会如此,反应不及,受了这一礼,觉得很不好意思,赶紧将他扶起来。而其他将军见了,也纷纷要谢过他,都行起礼来,阿朔拉完这个又拉那个,莫离看他忙乱的样子,劝道,“别瞎忙了,这一谢,你也当得起。”
好容易才闹腾完,文将军示意大家都安静,才接着说;“这第二件事嘛,就是蛮军的问题,而今的情形,我们是攻好呢,还是守?”
话才刚落,莫楚就接道,“蛮军现在士气低落,我军正好趁此机会,一举夺回中山关,替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对,打他娘的。”几个年轻的将军都附和道。
孙将军却摇了摇头,“蛮军虽然败退了,但实力不可小觑,前些天的战斗中,我军伤亡不小,此时不宜再战,以免两败俱伤。”
文将军点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中山关的粮草,大家都知道不多,就算蛮军自己带了,他们三万大军,也撑不过一个月。我们就以逸待劳,等他们自己退去吧。”
莫楚却有些不甘心,“那他们又来攻城怎么办?”
文将军哈哈笑了,孙将军笑着替他回答,“蛮军失了白蚁,攻城会更难,昨天他们败退后,夜里并没有来攻,说明什么?”他拍了一下大腿,“说明他们已有了退意。”
“孙叔说得对,蛮军本是长途来袭,已然困顿,这几天攻城不行,又失了士气。他们虽占了中山关,但久不见其后援,粮草定会不足。如此天时、地利、人和,他们都没有,二哥,你还担心什么。咱们守好渠城就是。”莫离轻叩着桌面,缓缓说道。
他这一席话,听得文、孙二位将军连连点头称赞。其他人也是心服口服。
莫楚摸了摸了脑袋,笑得憨直,“行,阿离,就听你的。”
阿朔不是军中之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就在旁边静静听着。
大家商量好后,文将军就下了军令,一干人都领命而去。
阿朔莫离也告辞出来,去寻小余。
果如大家所料,蛮族第二日就退了兵,弃了中山关,往大漠而去。
北漠军中上下都一片欢腾,传信给大将军莫焊,据说他收到信后连说了三个,“
好!好!好!”,抵抗定远侯的大军,士气也更高了。
北漠守军迅速打扫了战场,中山关虽被蛮族拆了不少,有些破损,但还算完整。
阿朔再次站在了中山关上,心里感慨万千。大漠依旧是之前的大漠,可是成千上万的将士却在这短短几天里喋血沙场,再也回不去了。
莫离看出了他的心思,轻声说道,“我北漠的好男儿,一代代将血撒在这片土地上,为的就是他们的家人能过上安稳的生活。父亲一生,都在守卫这道门,而我从小,就被父亲教导,哪怕拼死,也要守好家园。我想,他们都同我一样,都爱着这片土地,甘愿奉献自己的生命,北漠的百姓会记住他们的。你不要太过感伤。”
阿朔看了看自己的好友,点点头,大漠里,一声啼叫传来,望过去,原来是一只鹰,振翅飞上了蓝天。
沙漠的天,说变就变,原本还是湛蓝的天空,到了午后,却暗红一片,昏昏沉沉,堆起了无数的黑云。
阿朔从没见过这样的天,正和莫离谈论。孙将军走了过来,望望天,又看看他们俩,叹气道,“要起风了,看这架势,今天的沙暴可不小。赶紧到城下去,躲关里吧。我还得去通知其他人咧。”
看他们点头称是,又才朝前面走去,命令其他人下撤。
莫离虽生在北漠,但也没见过沙暴,有些好奇,就跟阿朔一起略等了等。
果然,片刻之后,沙漠里起了风,风卷起沙子四处飞扬,茫茫一片。渐渐的风越来越大,卷起的沙越来越多,天也愈加黑暗。
阿朔站在城楼上,风沙直往脸上扑,睁眼都觉得困难,什么都看不清了,赶紧招呼莫离往城下走。两人相互搀扶着,狼狈地下了城楼。
有了城墙的阻挡,关里虽有风沙,但比外面好了很多。小余看见二人身上都落满了黄沙,嗔怪道;“你们俩啊,不听孙将军的话,这下活该了吧。”二人听了,相视一笑。
莫离建议道:“我们从来没见过沙暴,今天机会难得,还是去见识见识吧。”阿朔应了声:“好!”二人便朝城脚处走去,小余见了,忙叫到,“等等我。”也一并跟了上去。
关上的城楼两边,都有高出城墙一截的小楼,小楼就是为了风沙来临的时候,哨兵观察放哨所用,楼上开有小口,上部分向外倾斜,可以遮挡风沙,便于观察敌情,而小楼直通关内,十分方便。
阿朔他们去的,就是这里。
楼内的石梯很窄,只容一人所过,三人慢慢上了城楼,里面有两个哨兵,正在当班。见他们三人上来,有些局促,莫离淡淡一笑,“别紧张,我们只是想来看看沙暴。”
阿朔、小余也冲他们笑了笑,聊了几句,两人才略微放松。
阿朔再向外看时,天已经暗成了一片,模糊能看到一片沙墙在移动,不经感慨道:“还是自然的力量强大,我再怎么练,木之力也发挥不出这么厉害的效果。”
“别这么说,你上次救我的时候,那风那沙,也赶得上小沙暴了。”莫离笑着道。
小余这时倒是想起了另一个问题,“蛮军上午才撤走,现在沙暴这么大,他们能赶回去吗?”
莫离摇了摇头,“蛮族部落距离这里有四天的路程,这个时候怕正是遇上了沙暴。”语气中带了一丝担忧。
一个士兵却愤愤地接口道:“那些个臭蛮子,害死我们那么多兄弟,这下活该,遇上沙暴,最好都活埋了。”
另一个也是狠狠地呸了一口。
两军多年混战,结怨颇深,士兵这样想,也可以理解,不过,阿朔的心里还是希望不要再死人,不管是敌是友。
小楼里安静了一下,只剩小余在那喃喃自语,“到底也是人命啊,希望他们能平安。”
最先说话的士兵听了,看了看小余,“姑娘就是善良,那些蛮子杀起我们可一点不手软啊。”
小余没在说话,只是担忧地望了望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