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黄昏,晚霞似火。
流波山下崎岖的道路上,一个小型的商队徐徐行来,一辆带有车厢的马车走在前面,后面紧跟着三辆拉运货物的马车,车辆周围有着十三匹骏马,马上的骑乘者都是一副护卫打扮。山道崎岖不平,这一行人行进的也极为缓慢。
走在最前面骏马上的是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年汉子,似乎他是护卫的首领,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眸不住地观察四周的动静。
几只鸟雀飞掠进密林,却又被路过的商队惊扰,尖叫着远遁他处。穿过树林,面前是一个南北走向的小峡谷,峡谷蜿蜒狭长,两侧地势陡峭、林木茂密,夕阳的余晖自云缝照射下来,给整个峡谷渲染上了一层火红的颜色。
护卫首领却没有心思观看这落日下的山林美景,“停!”他挥手喝止马车,皱眉向着谷内张望。
一个护卫见他谨慎的模样不由得笑道:“林大哥也太谨慎了,咱们走了几百里地也没遇到一个山贼强盗,这方圆几里都见不到一个人影,这里更不会有!要是不放心,我进去瞧瞧!”
“小心驶得万年船!”首领笑了笑,叮嘱道:“去吧!小心些!”那护卫立刻驱马奔进峡谷。不多时,他又出现在谷口处,向众人招手示意。
“林哥真是草木皆兵啊!”护卫们见自己的首领谨慎过了头,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车队继续前行,进入谷内。
峡谷内大多是半人高的灌木丛,周遭极为幽静,只有车辆和马蹄之声在谷中不断回荡,几只被惊扰的小兽自草丛钻出,慌慌张张向谷外逃窜。
一名护卫瞧了瞧四周笑道:“这地方荒郊野外,半天也不见一个人影,再蠢的蟊贼也不会在这里拦路劫道!”
他的话音刚落,峡谷内突然响起了一道异常的响声。
“嘭~!”
这声音出现得极为突兀,正悠然观看景致的众护卫猛然一惊,慌乱地找寻声音的来源。只见中间一辆马车的车厢上,多出了一根箭矢,此刻,那箭杆兀自颤抖不休。
“有山贼,准备迎敌!”首领反应迅速,身手也极为敏捷,跳马、拔刀、藏身一气呵成,而后从马背后探出脑袋查看四周的动静。另几名护卫也各自抽刀、跳马,掩藏身形。而那几个赶车的马夫则吓得是魂飞天外,钻到马车下面瑟瑟发抖。
一阵山风吹过,峡谷两侧的林木随风摇曳,就在那树林之中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道道黑色的身影,这两排影子好似一道道山魈鬼魅,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多年刀头舔血的众护卫经过短暂的慌乱,很快便镇定下来,一个个紧握兵刃绷紧身体等待与来犯之敌一决生死。
一道阴冷的声音自崖顶徐徐传来:“我给你们两条路,第一,留下银两我放你们离开,而第二条路,你们将会全部葬身在这里。”
“两条路我们都不选!”护卫首领冷笑道:“我们兄弟也不是三岁孩童,单凭几句话就想吓唬出来银子!你不觉得可笑么?”
“一点也不可笑。”那声音也冷笑道,“我会让你们乖乖的把银子掏出来!”
过了片刻,严阵以待的众护卫没有见到臆想中的漫天箭雨和冲杀下来的众多敌人,峡谷内除了呼呼风声没有一丝杂音。
“这是怎么回事?”众护卫看着崖顶纹丝不动的人影暗自惊诧,又过了几息,一个护卫猛然叫道:“快看!北面有烟雾。”众人赶忙望去,只见呼啸的山风从峡谷另一头卷进来一大股黄色的浓烟,那烟雾还没来到身前,便闻到一股刺鼻的辛辣气味。
“这是毒烟,快用湿布掩住口鼻!”首领见多识广,慌忙吩咐手下。
山崖上穿来一阵冷笑,“烟雾没有毒,这只是教训你们一下,‘五毒销魂烟’的滋味不知道各位愿不愿意尝尝?”
闻听此言,方才还镇定自若的护卫首领脸色大变:“杀人于无形的‘五毒销魂烟’,难道你是五毒谷的人?”众护卫一听‘毒谷’二字,也是脸色骤变。
五毒谷地处豫、兖、冀三个州的夹缝之间,传言自谷主至住民都是用毒好手,也都是穷凶极恶之徒,这些恶人时常出谷流窜作恶、为祸各州。由于所处三不管之地,兼又谷主实力极强,毒谷也从不去招惹实力强大的宗派,所以统领三州的各大宗门也就懒得理会。而深受其害的寻常人则对他们深恶痛绝,却又惧怕万千。这‘五毒销魂烟’就是毒谷的金子招牌。
“嘿嘿嘿····!”回应他的只有一阵阴冷的笑声。
众护卫面面相觑,大伙的脸色都不好看。而崖顶之人也没有开口催促,整个峡谷暂且静谧下来。
“林哥!”一名护卫凑到首领跟前低声道:“对方是不是毒谷的人?要真是,咱们兄弟今天的麻烦可就大了!”
“是真是假咱们也没办法分辨。”护卫首领皱眉道:“还真是够倒霉,竟然碰到了毒谷的煞星!”
“林哥,你拿个主意!”护卫苦笑道:“不能为了二百两酬金送了咱们兄弟的性命。
“····”首领的脸色转换,一时拿不定主意。
那道阴冷的声音再次传来:“我给你们十息时限来决定选哪条路,另外奉劝一句,千万别逼我放毒。”
“十”
“九”
这声音像是来自地狱的召唤,令这些铁血汉子为之色变,所有护卫的眼光都汇聚在自己首领的身上,等待他的决断。
汉子迎着兄弟们的望来目光,咬牙道:“既然吃了这碗饭,早晚都会有这一天,咱们兄弟不做怂包,和他们拼死一战!”
“大不了一死!用不了二十年还是一条汉子。”
“咱兄弟就没有孬种,和他们拼了!”
“····”
护卫们从马匹后跳了出来,各自挥舞兵刃以一副不要命的架势向崖壁扑去。
“还真是一群硬骨头。”崖顶传来冷笑:“接下来我会让你们连骨头都不剩一块。”
“慢着~!别动手!大家都先别动手····!”一个富态的中年人连滚带爬从车厢中钻出,他先向峡谷两侧连连作揖,“各位毒谷的好汉,银子的事好商量,千万不能动手!”
而后他又拖住护卫首领,愁眉苦脸道:“林老弟,先别动手,你们孑然一身不怕死,可我怕呀!家里上有老下有小都等着我来养活。我死了全家人都要玩完,这买路的银子我给,买咱们大家平安无事。”说完,慌忙钻进车厢,过了片刻,他手捧一摞银票爬了出来。
中年人捧着银票哭丧着脸:“五毒谷的各位好汉,这是几张一百两的银票还有一些散碎的银子,刚好凑够一千两,这是我所有的家当,还望诸位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说完,又开始向两侧崖壁作揖连连。
“只有一千两?你以为在打发要饭的么?”崖顶穿来那人冷冷的声音。
那中年人一听此话,竟然嚎啕大哭起来:“小的只是一个小行商,这银两原本是贩卖货物的周转资银,马车上的货物连一千两银子也不值,好汉如果不信,尽管下来搜查,若是找出一两银子,就砍了我的脑袋。”
过了几息,才传来那人的声音:“真是倒霉,忙活半天只有这么点银子,将银票放在路旁,你们快滚!”
“多谢好汉手下留情!多谢!”中年人立刻‘雨住天晴’,又赶忙做了几个揖,钻入车厢,连声催促众人:“快走,快走····!”
能活着谁也不愿去寻死,护卫们见东家给了买命钱,当下便收了兵刃、跳上马背,在鬼门关转了一圈的马夫也慌忙跳上马车急挥鞭子,吃疼的拉车马匹一声长嘶,撒开四蹄向前狂奔,转眼间便消失了踪影。
····
“哈哈哈····!无殇!我真是服了你!”峡谷拐角处走出来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粗壮的跛脚少年,他哈哈笑道:“十三名护卫竟然被你唬住了,这一大帮子人抓破脑袋也不会想到,劫道的会是一名护卫就能轻松收拾的俩少年。”
“五毒谷的恶名传遍天下!谁能不怕!”另一侧也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有你在谷口放烟雾弄玄虚,他们自然就会想到毒谷,护卫不怕东家怕,为了保命他也只能乖乖掏银子!”
“哈哈哈····!”俩少年齐声大笑。
“我的徒弟就是聪明!”一个嘶哑的声音突然在谷内飘荡,紧接着,路旁的灌木丛中钻出来一个高瘦的身影。这人怪笑一声:“这样的车队你也敢劫,秦无殇,你小子真有胆色!比你师傅都强,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呐!”
“刘禹!你来做什么?”崖上传出少年的怒喝。
“干什么?”这名叫刘禹的汉子嘿嘿一笑:“徒弟做了一大票买卖,也不孝敬我这做师傅的,只好自己来拿了!秦无殇,别忘了!你现在的营生还是老子教的!”说着,便向放置银两之处奔去。
“你敢!”山崖上的少年慌忙喊道:“六子!快去拦住他!”随即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敢动银子老子砍死你!”峡谷内的少年从怀里摸出一把短刀跛着脚匆匆赶来。
“小瘸子,你追的上我么?”刘禹此刻已经到了放置银两的地方,伸手抓起几张银票转身便跑,口中怪笑道:“老子也不多拿,五百两,剩余的你俩平分,每人二百五十两。两个二百五!哈哈哈····!”
“嗖!”
一根箭矢带着破风之声袭来,却偏离目标钉入地面,刘禹哈哈一笑,挥了挥手中银票,继续逃窜。
几个呼吸之后,山崖上的少年也跑进了峡谷,这是一个长发乌黑、身材消瘦的少年,肤色白净、眉清目秀,若是没有左脸颊上的一道寸长疤痕,也算是个俊美的少年郎。
这个被唤作‘秦无殇’的少年将手中长弓抛给跛脚少年,“六子!你追不上他,我去追,你将银两收好!”说完,急速向汉子消失的方向追去。
“老子辛辛苦苦劫来的银子再被你抢走,这狗贼真是个混账东西····!”壮硕的六子一边捡银子,一边低声咒骂。
山风猎猎,送来的不止是凉爽,还有着淡淡的花香。
山坡上花草繁茂,两个身影正在这里拳来脚往厮打正酣。没过多久,力竭的二人撕扯着对方的头发相互咒骂,在一阵撕扯之后,双双跌入草丛之中。
二人在草丛中不断翻滚扭打、恶言咒骂,又过了一会儿,满脸是血的汉子终于摆脱对手的纠缠,跌跌撞撞逃窜而去。他身后,眼眶乌青、鼻血长流的少年艰难地爬起来怒声叫骂:“刘禹,你个狗杂种!小爷回去就把你的房子烧了!”
山风传来汉子的怪笑声:“去吧!去吧!老子光棍一根,屋里也没值钱的物件,尽管烧,等老子赢了钱,就在郡城买房子、娶媳妇,再也不回来了,哈哈哈····!”
····
落日洒下最后一丝余晖没入西山,流波山下的流云镇此时已是炊烟袅袅,在田间辛劳了一天的人们聚集在一起,在高谈阔论中休憩,等待家中的晚饭。
突然,镇西升起一股浓烟,紧接着熊熊烈焰腾空而起。
“谁家着火了!快去救火!”人们慌忙拎起家中木桶向镇中央的水井跑去。
当人们提着满桶水奔到着火之处时,被一个鼻青脸肿的少年拦了下来,少年撇了一眼众人,冷冷道:“别吃饱了多管闲事!”
人们一滞,看着少年脸上的青紫和冷厉的眼神,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众人便放下水桶呆在一旁瞧热闹。
烈焰随风狂舞,炙热的气息逼得人们向后退却。火中的三间房舍已经坍塌其二,剩余的一间也已经摇摇欲坠。
“快救火,大家怎么不救火?”一个瘦小的汉子提着水桶急急奔来。
众人见到他询问的眼神,便将目光投射在少年身上,那汉子瞬间便明白了,“秦无殇,你为何不让救火?”
“刘铮,你大哥刘禹····!”“不用理他!”六子挤出人群正欲说明原委,却被少年摆手喝止。
“····”汉子瞟了少年一眼,提起水桶向火上浇去。
“嘭~!”
少年蹿过来,一脚将他踹了个跟头。
“老子砍死你!”汉子拔出腰间柴刀扑上前来。
少年张弓搭箭对准他厉声道:“刘老二,信不信小爷一箭射死你?”
汉子一惊,看着少年凶戾的黑瞳不免有些胆怯。
这时,远处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刘禹家的房子怎么着火了?”众人望去,却是一个年迈老者在几个青年的陪同下正向这里快步走来。
刘铮一见大喜:“族长!你来的正好,秦无殇这个混账烧了我哥的房子!”
“秦无殇,又是你!”老人怒道:“你这小子这些年在镇上为非作歹,我刘氏家族看你父亲的面子上才没有计较!你还真以为没人治得了你么?”
少年冷冷一笑,却不理会。
少年不屑的神情让刘老族长更加愤怒:“你秦家的祖籍原本就不在这里,刘禹的房子你一定要赔偿,不然,我刘氏家族一定要将你赶出流云镇。”
“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何烧了他的房子?”少年冷笑道:“把我赶出流云镇?小心我一把火烧光你们刘家所有的房屋,老爷子!相信你也知道我能做出这样的事!”
“你!你····!”老人大怒,气得全身发抖,指着桀骜不驯的少年竟然说不出话来。
“老族长!有的人太目无尊长了,竟然连您老人家也敢威胁!”人群里走出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妖娆妇人,她生得颇有几分姿色,只是那脸庞在胭脂香粉的涂抹下让人心生厌恶。
妇人瞟了一眼少年,继续煽风点火:“咱们刘氏宗族上千的人口,几百条强壮的汉子,竟然被一个野小子恐吓,族长!若不严惩,日后在流云镇还会有谁正眼瞧咱们刘家!”
这妇人极爱搬弄是非,又与刘禹打得火热,此刻说这番话,目的不言自明。
秦无殇冷冷盯着这妇人,忽然笑道:“刘寡妇,听刘禹讲,你的屁股很白!前几天我瞧了瞧,还真是挺白!”
“哈哈哈····!”众人狂笑不止。
“你这个挨千刀的····!”妇人生性放荡众人皆知,但在人前还是要脸面的,如今被人当众揭短,再厚的脸皮也不免发烫,她咒骂一声,夺路而逃。
“混账!混账····!”刘老族长气得面皮乱抖,指着少年怒声喝道:“你们几个捉住这个伤风败俗的野小子!给我狠狠地打!”
“好!”随同而来的几个年轻人立刻摩拳擦掌作势扑来。
“谁敢上来?”少年张弓搭箭眼冒凶光。
他的凶顽镇上人人知晓,再看看此刻他那凶戾的眼神,几个年轻人也只是做做样子,谁也不敢上前动手。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刘禹最后一间的房舍在烈火中轰然塌下,少年扫视刘家众人,冷冷一笑,扬长而去。
····
他刚刚离开,暮色中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传来,一条长长的车队出现在大路上,径直向这里走来。
刘族长看清来人,立刻扬声喊道:“陈瑜!你回来的正好!快瞧瞧你这侄子做的好事!从小到大你都护着他,现在烧刘家的房子,以后是不是还要杀刘家的人?是不是认为我们刘家好欺负?”
“老族长也在这里!”车队为首的一个中年人慌忙跳下马背,奔了过来:“这是怎么回事?无殇这孩子又闯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