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我的人,都会说我长得好看,我知道,这都受益于我的母亲。
我来自一个偏僻的南方山村,它有个很美的名字----安国,那里四面环山,山上全是树,还有一条小溪从村子中央流过。这看似美好的地方,对我来说,却是一个梦魇。
看过母亲年轻时候的照片,她比我要美好几倍。但是,我的父亲,那个在我背上留下一个疤的男人,却极其丑陋。
年轻的母亲被人诱到城里,被逼去当小姐。但她曾告诉我,那段本来很难的时光,比起回村之后的时光不知强了多少倍。说这话时她笑得很好看。
逃回到山村,遇到了父亲,母亲以为自己遇到了救星,她没料到把自己捧在手心的父亲也可以对自己拳打脚踢。村里的人都在背地里笑她,他们看到的只是母亲被强加上的肮脏,却看不到母亲内心的善良。我始终记得我的母亲是“狐狸精”,而我是“小狐狸精”。
母亲怀孕八个月就产下了我。当时我5斤,母亲仅仅90斤。我的父亲一点都没有减少对母亲的暴力,但是他渐渐没了力气去打骂,他得病了,很重。我五岁,他最后一次打母亲时,喘气声很重,他无法将自己内心的不满发泄出来,就点了一支烟,在他快吸完时,他狠狠将烟头摁在了我的裙子上,在我的背上留下了一个永久的伤痕。我永远记得我当时歇斯底里的叫声,和母亲落在我背上的泪水,现在想想,他已经很仁慈了,至少他没有将烟头摁在我的脸上。在那25天之后,他死了,我不知道母亲当时有没有哭,但是我是笑着看他下葬的。我无法原谅这个男人对母亲和我的迫害。
虽然村里人对我们指指点点,但他们并没有权力剥夺我和母亲存在的权利,本来还算过得去的生活,在村里有两个青年为了我打起来----是的,他们看中了我的美貌,都想把我据为己有----之后,变得越发难熬。
我记得那两个青年凶悍的母亲在我脸上各留下了五道指印,还将唾沫吐在我的身上。那天晚上,母亲告诉我,这些人都是嫉妒我,因为她们没有我好看,我信了。母亲还告诉我,她并不怪父亲,她说她是脏的,父亲娶她受了太大的委屈,这个我不想信。
那天,母亲让我跪在她面前发了一个誓:我,苏眉,会在结婚之前保持处子之身。
发这个誓时,我脸红了,妈妈说红得很好看。
我和母亲艰难地过着日子,那段痛苦的时光也泛着些许幸福。
再后来,母亲病了,食道癌,这是个跟恐怖的病,因为母亲没有办法吃下东西。
没钱去医院,母亲只能在家等死。
死,对母亲来说是解脱,对我来说,我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母亲一天天消瘦下去,她有力气的时候就会和我说话,没有力气的时候就瞪着双眼看着窗外的阳光。
我记得那天的阳光非常好,那天的太阳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太阳。中午的时候,母亲喊我过来说她想吃饭,我高兴地跑去厨房热了一大碗粥给母亲端了过去,进屋时,阳光正好打在母亲的双眸上,显得格外炯炯有神,朝母亲走去时,突然被地上的一个东西绊倒了,一大碗饭摔得地上哪都是,抬起头看母亲时,母亲的眼依然睁得好大只是早已黯淡,她的手紧紧一个东西,是她一直挂在胸前的父亲送她的家传玉环。
母亲就这样走了,甚至没有一句遗言留给我,我哭得撕心裂肺,却不想就这么结束我的生活,我想继续活下去,我想活得更好。
处理好母亲的后事,我把母亲的骨灰和父亲合葬在了一起,父亲的那些亲人,在瓜分掉家里的财产之后,也没人再理我了。不过,还好,母亲留给我的一些钱他们没能找到。拿着那五千元,我决定离开这里,目的地我选择了北京,母亲曾呆过的城市。
坐在火车上,我蜷缩在座位上,胆怯地望着周围的人,这些人与我想象中完全不同,他们亲切的微笑,热情的攀谈声依旧掩饰不住他们眼中的冷漠,我有些疑问,这就是城里人么,除了穿着,他们和村里的人没有什么不同。
旁边的那个男人拿着一个手机在玩,我好奇地撇了两眼,看着是比村里的人用的高级。
“你想玩吗?”他笑着问我,我摇摇头,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你是第一次去北京吗?”他还在说话,我不敢回答,依旧不看他。后来他再也没有说过话。
走出北京西站,我深吸了一口气,这个地方真的好大,跟村子里完全不一样。我舔舔干裂的嘴唇,拽拽衣服,想继续往前走,却不知道该去哪,这时,我看到了刚才那个男人,我悄悄跟在他的身后,他上了公交,我跟着他上了公交;他下了公交,我跟着他下了公交;他走进了一个饭店,我也跟着进去了;他点了东西吃,我跟服务员要了一样的……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只有这个男人的面孔是我熟悉的。
饭端了上来,我狼吞虎咽地吃着,我实在太饿了。
低头吃饭时,发现一个身影坐在了我的面前。
“你跟着我干嘛?”他语气很冲。
我来不及反应,一口给呛住了,一个咳嗽将嘴里的饭全喷了出来。
“啊啊,你别激动啊……”
“哇哇……”不知道为什么,我哭了起来。
哭了一会,我擦了擦眼泪。
“小祖宗,不哭了啊?别人都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呢!”他假装生气地说。
看着他的样子我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你还笑?说吧,你为什么跟着我?!”
“我……我……第一次来北京不知道该去哪……”我怯生生地低着头说。
“不知道去哪你就跟着我啊?我们认识吗?”他瞪着眼睛盯着我,样子很可怕也很可爱。
“在这里……我……我只见过你一个人。”
听到这句话他的眼神暗了一下,没有再继续质问我,只是低头吃饭,看他这样,我也继续吃饭了。
“你叫什么名字?”
“苏眉。你呢?”
“杨旭。”顿了顿,“你为什么自己来这么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
“我爸妈都死了,家里也没人了,就想出来。”我嘴里含着饭,说的不是很清楚。他的筷子停了一下,我知道他听清了我说的话。
后来的对话很漫长,却无关紧要,我没有将自己的事完整地告诉他,只是避重就轻地说了一部分。他当时的眼神告诉我他相信我,而且怜悯我。也是因为这个信任的眼神,我选择了相信他。无处可去的我,被他带去了自己35平的房子里。
当时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就跟他去了,如果是现在的我,定不敢做出这样的事,初生牛犊不怕虎,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他的屋子本来就很小,又堆满了书,就显得更加狭窄了。他很好地把自己的单人床让给我睡,自己睡在了地板上。
他说他叫杨旭,刚刚毕业,在一家小报社当记者,他还说,北京不是什么好地方,让我就当旅游待两天就好了。
“那你为啥还在这呆着?”
“因为这里有我的梦。”他若有所思地说,样子很是深沉。
“这里也有我的梦。”我淡淡地说。说完就睡去了。那天晚上我梦见了母亲,她亲吻了我的额头。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便开始出去找工作,找工作,本来我觉得很简单的一件事,做起来确实如此之难。连高中毕业证都没有的我,根本不能入那些老板的眼,尽管他们要招的仅仅是一个打扫卫生的。
晚上回到杨旭的小屋子里,他没有跟我说话,只顾自己写稿子,我自己躺在床上,泪水湿了枕头,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早上醒来时已经不见了杨旭的影子。
不想就这么放弃希望,我继续奔走在大街小巷。
第二天,无果……第三天,无果……第四天,无果……
杨旭多次劝我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我咬着嘴唇选择了坚持,我不想就这么放弃。真的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