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眼前这个男子——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他的胡须已经三天没刮了,他的眼神缺少了以前的光泽,他的嘴唇干裂,沟沟壑壑的渗出血丝,唯一不变的是他重重的眼袋.不知道是我眼神恍惚,还是因为什么,他竟然缩小了一圈,变成了一个小孩,呆呆的,不出声音,眼神黯淡,是那么得惹人爱恋,我觉得我现在应该抱住他痛哭一场,但是我仿佛忘记了怎么哭,所以我笑了,莫名地。
我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脸庞,我几乎感觉不到一丝温度,唯一给我感觉的就是他参差的胡须,它们刺痛我的掌心,但我感谢它们,它们让我知道我还活着,我的生命还在。
但是我在下一刻决定亲手刮掉它们,或许在我心里,我宁愿自己死去。我走进洗手间,我想弄出一盆温水,但是第一次烫了,第二次凉了,我笑笑,放下水盆,那就不用水了吧,我拿了电动剃须刀,走出洗手间,他还是那个姿势,一动未动,他在想什么?是即将宣告破产的公司?是被法院查封的房子?还是我们的未来?
我走近他,跪在他的面前,手中的剃须刀在他的脸上游走,我享受极了这种感觉,我又笑了,缓缓的笑了。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朵百合,绽放在悬崖上的百合,会走的百合,再往前一步就会掉进悬崖,我感到有风吹拂我的身体,这一切是如此美妙!
铃铃……急促的手机声把我从悬崖拽回了房间,我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还是人,我看着手机,小眉,噢,是她。
“姐,我找到人买‘美域’了,只是钱不多,1000万,不够姐夫还钱……”
我听到小眉好像哭了起来,美域,我亲手经营的啊,就像我的孩子一般的存在,我再次觉得我应该痛哭,可眼睛还是干巴巴的。
“哦,没事,卖了吧,还一点是一点。”
然后我挂了电话,我听到小眉在叫我,可我还有什么要说的呢?
我走回去,想继续刮胡子,继续当我的百合,可他突然抬头了,他拉住我的手,两只同样冰凉的手握在一起,却却隐隐约约产生了一丝热气,是幻觉吗?
“不要卖‘美域’,不要……”我亲爱的人发声了,他发声了!
我没有回答,我把他的头抵在我的小腹上,另一只手抚摸他的头发,好柔软,好像云朵,虽然我并不知道云朵什么感觉,我继续笑着,我觉得我的笑比阳光都灿烂。
我为什么要笑呢?我现在那么惨,我不该哭吗?
“老公吃点东西吧,我煮面给你吃吧,炸酱面好不好?老公听会音乐吧?”
我移开他的头,他又恢复了呆呆的模样,我打开音乐,班得瑞的,我们以前的最爱,每次回家他都会放的音乐,我调好声音扭头回去看他,我发现有东西在他脸上闪光,是泪吗?他从来不会在我面前哭的,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慌忙走进厨房,烧上水,我发现我的手开始颤抖,腿开始发软,我瘫坐在地上,在那一刻,我的身体比蛇还要柔软,我的骨头都仿佛被抽走了,没有了骨头,我怎么能站起来?
哐当!是门响的声音,他跑出去了,他要去哪?他现在的状态肯定会出事!我要追他!我要追他!可我站不起来!我该怎么办?
上帝啊!玉皇大帝啊!救救我的爱人吧!
我开始往外爬,是的,我开始爬,我不知道如何去走,我像蛇一样爬,爬得很快,直到,一个硬物撞了我的脑袋,是门!这一撞我突然醒了,我记起我是会走的,我顺着门站了起来,我可以走了!
我飞快地冲下楼,我跑着,我用最快的速度跑着,可我忘记了我穿的是拖鞋,它把我绊倒,我顺着楼梯滚了下去,裤子破了,膝盖上有血冒出来,脑袋好痛,滚烫的鲜血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来,但我不能停,我要跑,我要寻找我的爱人!
当我站在马路中间我立住了,我要往哪个方向跑?
我再次瘫坐在地上,我知道我现在一定很狼狈,一股阴森的冷风吹过来,它仿佛在提醒我什么是绝望,这不就是绝望吗?
我突然很想睡觉,就在这绝望中,我缓缓闭上了眼,我看到了我的爱人,他还是大学时清朗的模样,他笑着朝我走来,那么明媚的笑,他拉起我的手,眼神里满是宠爱,老公,抱我睡觉吧……
天是那么蓝,草是那么绿,花是那么艳,空气是那么清新,太阳是那么金黄——我从未见过这么金黄但不刺眼的太阳。
他牵着我的手,我们两个在这美丽的草坪上奔跑,我们放肆的笑着,笑声在耳边回荡,跑累了,笑累了,我们背靠背坐在草坪上,阳光打在我脸上,我感觉自己幸福得快要窒息了。
他缓缓站了起来,跪在我的面前,用他冰凉的唇吻了我的额头,然后他起身,太阳就在他的身后,他的周围出现一圈又一圈的光芒,那光越来越刺眼,我逐渐看不到了他的身影,只剩满眼的光芒……
……
“姐,姐,你醒啦,你感觉怎么样?你……”
是小眉,是她的声音。周围都是白色的,我的手上插着针,我是在医院?
“你要吃点什么不,你快吓死人了……你……”
原来刚才是梦,只是梦……那么美的梦……
他跑了出去,我飞快地转着脑袋,他现在在哪?
“小眉,你姐夫在哪?”我打断她,颤抖着问她。
“姐夫,姐夫,……他坐在‘美域’门口,说除非他死了,否则谁也不能卖掉‘美域’……”
“小眉,买家说什么时候签合同了吗?”我转过头,看着小眉,她真是一个标致的丫头,尤其是那双晶亮的大眼睛。
“买家说他随时可以,只要签了合同,就给钱。”
“你给买家打个电话吧,约在‘美域’对街的茶餐厅,就下午两点吧。”
“可是,姐,你的身体现在不能动,医生说你精神极度衰弱,不能……”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去约定时间吧。”
我看到小眉愣了一下,仿佛在犹豫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
一时无言,我闭上眼,感受冰凉的液体从我的手背进入我的身体,在我的体内横冲直撞,我害怕我的体温不足以战胜它的冰凉,我感到我的内脏都冰凉了,我好难受,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我甚至无法控制我的身体,它疯狂地抖着,散发出微弱的热量……
我再也受不了了,我挣扎着抬起另一只手,将那只冰冷的针从我的体内抽出。
“姐,姐,你没事吧?你怎么了?我去叫医生……我去……”
我感到自己的身体立刻轻松了,内脏也恢复了正常运作。
“小眉,不用叫了,陪我回家吧,我需要打扮一下,这副样子没法见人。”我看到小眉的眼角有泪光闪烁,她的样子真是楚楚动人。
“傻姑娘,你哭啥?姐又没死,别哭了,陪我回家吧。”
强忍着膝盖带来的疼痛,我迈出了坚定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