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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如何是好?”尧伏借着烛台微弱的光,在纸上匆匆几笔。天下局势,风平浪静,而你我的纠缠,却是还未到的惊天骇浪。尧伏勾起小指,掂量着酒壶,任沉重的发饰掉落在地,不去管木屋发出的金属呐喊声,不去理会夜风吹乱的头发,他知道昀壬正在办案的途上,他要让昀壬亲眼探望云郎中残缺的尸体,他要激起那些懦夫内心按捺不住的仇恨,他要让天下所有人都愤怒,而这愤怒由昀壬开始。

“让他带头,来与你抗衡可好?雍朝皇帝禹冉?哈哈…哈哈哈…”尧伏对着画卷里的人仰天大笑,你们如此纠结的过往,当真让朕不知晓他们生由谁所出吗?“一群疯子!!”尧伏竭力克制住愤怒,枯朽的桌椅咯咯地颤抖。“背叛,背叛,背叛!安妃!你对父皇的背叛,朕要他来赔!云郎中,你对兄弟的背叛,朕都要他来赔!”尧伏在此刻抛弃了一切华丽、天子的势头,此刻的他是一头无处诉说幽怨的狮子,是整装待发却寻不到出路的野狼,是多么地渴求孤独却又抵制孤独的落难霸王。他只知道,天下人给他的孤独只能在这尽发,只能在狭小的小木屋里沦落……

我眯眼借着浅淡的月光,小心翼翼地踩着脚下的枯枝败叶,生怕惊动了里面的人,有烛火的话,应该不是鬼吧?我深吸一口气,轻轻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架,缓缓靠近小木屋。“早知道就带个防身的!”嘀咕一句,我学着蜘蛛侠的样子,双手双脚全搭拉在木制的墙上,耳朵紧贴着木板缝隙,真相大白的感觉让人窃喜不已。

“啊哈哈…”

“鬼叫?”我咂咂嘴,这磁场太强了。

“一兮木兮,皆水有物;一兮木兮,无情落定……”

木屋传出的声音,顿时让我鸡皮疙瘩掉一地。这是《诗经》?“圣母玛利亚!还是只多情的鬼啊…不过,《诗经》有这几句吗?”我偏头思索着。

“呵呵呵……这天下的主人,除了朕……”

“瞎编的还走复古风?这鬼笑得如此猖狂,想做什么?”我提心吊胆地听着,生怕里面的东西一个不小心推门出来。“不过,你到是快说说关于昀壬的糗事啊!哎哟我的小辫子!!”我不耐烦地低声咒骂着。到这破地方,没了苹果没4G,整天无聊地只有晚上来当蜘蛛人!

尧伏全身心在发泄处,哪里听得门外的动静?半晌,尧伏提着笔,扔了酒壶,神情怅惘地转至窗台,微微抬头,泼墨似的发缠绕在颈间,他记得那一大片血红的荷花,那荷花燃烧了整个行宫,铺天盖地,没了皇位,没了手足,却来卧薪尝胆,苟且偷生——“呵!”尧伏借着酒劲儿趴在窗台上,就这么一声轻叹没入水中,落入了有心人的耳畔中。

认认真真在木板墙上工作了大半天,我终于无奈地卸下手脚,站稳步子,有气无力地理了理衣服和头发。一夜忙碌,听来的全是无用的内容,还折腾地腰酸背痛!也不知道是谁在里面唧唧歪歪,扰了我进屋一探究竟的计划,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诶…算了算了,放过了放过了。也是时候找找回家的法子了。”我颇为生气地摇摇头,这入了夜的风,怪冷的。寻到来时的路,我瞪大了眼睛小心地在残叶上踩出回去的脚印。或许一段时日后,有人会问:为什么不推门进去瞧瞧?为什么不再看看那晚的月色是有多凄凉?可那些我不想明白的东西都是心底埋藏的故事,不愿挖掘,因为不知道未来的路是否会万劫不复,是否仍是我能控制住的,因为,我怕。

几日后。

“有天!”傅单大力敲着门,喊道。

“作甚?”卓夏公子困惑道。昨儿个一夜花酒,正是睡意朦胧时,又被傅单拉来叫有天,心里正委屈着。

“来北尽许多天,师父交代的事都还没有个影儿!”傅单懊恼道。

“有天有关?你的事不是只有带药吗?”卓夏公子来了精神,询问道。

“也得见见吃药的人呐!”傅单不厌其烦地叩门道,“这丫头!”

“这凝阁的主人,你的昀大哥都不在,如何找来?”卓夏公子忍住不了戏谑。

“自有法子。大哥就莫问了。”

“哦…”卓夏公子应着,心下将傅单这傻子的话琢磨了四五遍。

“再不见人!我踹门了!!”傅单忍着怒气吼道,“懒得…”

——“喂!想怎样?”我推开门,不耐烦地叫着,“大清早的!你鬼哭狼嚎找同伙呐?”

“吃过早饭,去见昀大哥的大哥。我在前厅等你。”傅单搁下这话便走了。我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问了问卓夏公子,“怎么一回事?”

“让你见昀大哥的大哥。”卓夏公子摆摆手,笑道。

“你别咧嘴!我瘆得慌!”我摸摸胳膊,厉声道。卓夏公子未在多言,随着傅单的步伐走去了。

“几个意思啊…前半个月问昀壬,都说没空,过了半个月连昀壬人影都没见着,今天又来这出!不就煎个药治个病嘛,搞得跟那美国总统似的,日理万机!”我嘟囔着,心里好不乐意,随意在柜子里掏出几件衣服穿上,拿木梳扎了个简单的发髻,一阵子洗漱完毕后,大步流星地朝厨房走去。

“二顺!”我叼着五先生早上刚买的酱鸭腿,心情大好,两步当一步地跨过前厅大门槛——眼前风景,惊得我只剩目瞪口呆。

“有天啊,你怎么……就过来?”傅单应声叫道,使着眼色给卓夏公子。

“哦哦,呵呵…也是几天没开荤了…”卓夏公子喝了口茶,领会了过来。这丫头,确适合蓄短发。

“你就是有天?”昀壬摇了摇折扇,轻蔑道。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不堪的女子。

“我见过你,你见过我。装得跟不认识似的。”我扔掉只剩半截骨头的酱鸭腿,空手擦了擦嘴,风轻云淡地坐在紧挨着傅单的木椅上。

“认识?”昀壬唤来五子斟茶。

“忘了也不妨。”我大喝了一口清茶,答道,看卓夏公子望向这,我回以一笑。

“咳咳……”

我循声看去,昀壬身旁的男子抿嘴一笑。我默然地收回目光,怜惜地看着门外不远处,油光闪闪的鸭腿。

“姑娘喜欢,让五子多拿一些送往姑娘房间吧。”尧伏一改威严的口气,吩咐道。戴这面具,头一次见生人,尧伏尽力控制住脾性和言语。他清楚着一切,所谓天子,可威严可亲近。眼下是不得已的光景,更当小心行事。

“谢了!不过不必了。”我斜眼瞧他,又一灿烂笑容袭来。

“大胆!”昀壬突然喝道。

我随着众人一并看向他,满脸疑惑。我说什么逾越的话了?

“昀壬。”尧伏动了动唇,将冰过的茶送入口中。

“好心给你用,原是多虑。”昀壬掩饰住怒气,尴尬道,“五子,给我换龙井。”五子得了令,急急忙忙备茶去了。这该死的小蹄子!以下犯上。待皇兄归位时,第一个将其五马分尸!

“呵呵…我的意思是说,好东西吃太多就腻了。”经过上次昀壬逼死的事后,我对于他发怒的情况学乖了很多。此人可惹,但不可过火。

“如此,请问有天姑娘有什么法子让我入药?”尧伏轻声道。

“你前段时间不出现,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问傅单吧。”我只知道云郎中说用酒,具体的事为了不惹火昀壬,我还是不开口的好。

“哦哦!”傅单接过话来,狠狠剜了我一眼,“入药的时候和着酒一并用下。师父这样交代的。”

“前些时日,确有事耽搁,望姑娘见谅。”尧伏费力地做出抱歉的表情,跟一不知礼数的野丫头说歉意,还真是难为了身为帝王的他。

“什么事耽误啊?”我吃着桌上的清凉水果,随口问道。

“你!”昀壬忽地站起身来,收住折扇,叫道——“五子!我的茶!”

“什么时辰可以用药?”尧伏看了昀壬一眼,缓和气氛道。

“哦…”我沉浸在昀壬怪异的举止中,答道,“几天后吧。你也别急,都大半个月过来了。”

“如此的话…”

这段不愉快的几人对话,在五子一声用膳中结束。前厅院角,茂密的绿竹,尖叶淡淡地黄,秋天总算快来了。谁在期盼带着收获的季节?黄金麦浪下,又是一阵涌动的风潮。

“奇奇怪怪!”我嘀咕着寻来笔,在纸上仔细写下酿酒的所需材料。

“有天?吃的。”听得傅单的声音响起,我搁了笔,兴冲冲地开了门,果真会关心人。

“二顺就是孝顺!”拎了一块白色的糕点放入嘴中,我咂咂嘴道,“什么东西太甜了!”

“不知道什么糕,外面买的。”傅单翻着我的清单,询问道“这就是酿酒用的?”

“嗯嗯。”我含糊不清道,“这个好吃。”

“那当然!你吃的是龙须酥。”

“这破地方还有这?倒是在唐人街尝过。”我看着盘里的东西,红灯绿酒在脑子里涌动。

“酒里也能有葡萄?!”傅单疑惑道,找了凳子坐下。

“给我拿了吃的,没事就走吧。我忙完这些,也该自己寻出路了。”我瞟了他一眼,懒得力气解释。

“昀大哥今日怪异得很。”

“你来就是跟我唠叨的啊?”没了吃的新鲜感,我顺手拿来茶杯,翻看着花色。

“不…不是,你中午也没吃多少,我也闲着不是?”傅单解释道。

“你不找卓夏公子?”

“他出去了。”

“玉春苑?”我偏头问道。

“上回跟他去了,结果醉了一宿。”傅单挑挑眉,“你不知道这地方?”

“喝酒啊?那就没兴趣了。”

“还记着呢?”

“记什么?人最大的悲哀就是没人记得你。无论好事还是坏事,总有人记得你存在过,不也好?”我微微叹气,放下茶杯,拖着下巴看向门外。

“怎么回事…”

“问你个问题。”我将头转向傅单那黝黑的脸。

“说。”

“你不觉得昀壬他大哥很丑吗?”我抬高语气,夸张表情道“我今天真的不忍心表现出来。他对我笑了好几下!”

“哦…”

“而且,难道没人告诉他别咧嘴吗?跟一癞蛤蟆似的。你说你昀壬大哥虽脾气臭,但也长得一表人才。哪像那男的,我宁愿看到脾气差的人!”我口若悬河地说着,完全没理会傅单变颜色的脸。

“你说你傅单,虽然不比卓夏公子清秀,但也长得像个人呐,可那男的,我的天,跟一纯种动物似的…”

“有天。那个…有天?”傅单小声叫着。

“恩?啊…啊?咋了?”我停止发挥,看向他,“哪儿不舒服了你?脸色这么差。”

“没,没有。我想起我还有事。你继续写你的‘材料’。”傅单撂下这话,未等我回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替我关好了门消失了。

“我…我还想说,我今天真的是憋了很久不去践踏他的长相,还有,我替他酿酒,能不能找个面罩给我戴戴?”哦,好吧,最后一个要求有点伤自尊。“唉…”我看着单子,陷入了沉思。

“五子,把那野丫头给我盯紧了!别出了乱子。”昀壬厉声吩咐道。

“是是。爷…哪个,哪个野丫头?”五子小心道。

“这凝阁还有其他女人?!”昀壬看了眼五子,皱了皱眉,拂袖而去。

五子揣摩着,那有天姑娘出口时有些不符规矩,但也未如此讨人厌呐!爷真是越来越挑剔了。

昀壬出了门,朝林荫小道走去,不知大哥又会交代什么国家大事。小木屋作为暗室,破败不堪已是寻常,偏偏大哥还要在里面藏些好酒,也是事得做,日子也得过。

尧伏立在窗台旁,备好的酒散发着幽香。他今天做的这番诗情画意的功夫,目的在于好好跟昀壬谈谈云郎中的事。此次去南尽,收获颇多。

我拿着材料单跟在五子后面在水果市场里转悠。我还真是异想天开,这落后贫穷的地方还指望着酿出琼浆玉露,能把葡萄榨成汁都不错了!

“有天姑娘,这种葡萄能行吗?”五子指着大商家柜台上的东西问道。何为‘东西’?快不了舌头,我劈头盖脸对五先生就是一顿骂——

“跟你屁股后面晃悠了这么久,你就带我来看着货?真是不会理事!”

“姑娘…”

“你看看!自己看看!”我嫌弃地将葡萄翻了个面,“邹巴巴,有虫眼!全被这喷过水的表面忽悠了,做人也不带这样虚伪的啊!”

“姑娘!你别弄坏了好果子!”店家急急忙忙打断道。

“有天姑娘,那你看这一串葡萄如何?”五子抹掉额上细汗,小心问道。我顺眼望过去,不由地咂咂嘴。

“姑娘!你这什么意思….!”店家看着眼前穿衣打扮也不像是小穷小户的人,难听的话也没说出来。

“什么意思?五先生,不是我说你!难道你每次出来买菜买东西都是别人忽悠几句就成事了?”我歪头看向五先生,眼神凌厉道。

“这….倒也不是….”五子真不知该拿什么理由辩解。跟着爷的日子,他那需要去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事。

“一分钱一分货!你出这么多钱,买的货,简直……简直惨不忍睹!”我无奈道,毕竟男人确不适合干家务事。

“诶!我说你这姑娘,话咋这么难听!”店家叫嚷道。

“五先生,你看这葡萄,明显就是未达到最佳成熟状态就采摘下来,那口感怎会好?颜色紫不紫绿不绿的….”我旁若无人地道来果子差的原因,五先生倒是听得认认真真,只是这店家——

“我说你!”我看着店家。

“姑娘听到我说话了?姑娘你这是砸我招牌啊!我这葡萄……”

“别给我说葡萄!你懂不懂什么叫无污染绿色农产品?你知不知道不成熟的葡萄人吃了有什么坏处吗?”我步步逼问店家,跟我这个重养生反诈骗的新时代女性对着干,摆明了找死。

“你……你!”

“我什么我?”

“你在说什么啊姑娘!”店家看着我,着急道。

“你不懂吗?你别以为你穿着一件长袍衫就不是卖水果骗人的的贩子!”我看着店家,正色道。

“我是卖水果的怎么了?你一大家闺秀跑来我这小店撒什么野?这年头还真是奇怪事多!各位客家,赶来看看,这姑娘张口就骂人!我这店,可是……”店家吆喝着,周围的人开始窸窸窣窣叫嚷着。

“可是什么?你卖水果的卖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收别人钱就该出好的货!顾客花钱买的烂货,连个葡萄都是喷水充新鲜,你跟那超市保鲜膜装着的食物有什么区别!你是在侵犯消费者权益,我完全可以告你!”看着这虎背熊腰的店家趾高气昂的模样,我硬是咽不下这口气,这都是些什么人呐!

“有天姑娘!别…别说了!”五子眼看着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这丫头还真是被爷说中了,买个水果都能出这乱子!

“说!怎么不说!你倒是说说,什么是烂货!!”店家就着五子的话,不依不挠道。

“对啊!姑娘你倒是说说啊,我们在这买了多少年的果子,你这姑娘…….”一男子插话道,我看向他,再看看身边此起彼伏的叫嚣,顿时放大嗓门喊道——

“想知道什么是烂货是吧?”五子卖力地扯了扯有天姑娘的衣袖,无数个眼神示意赶紧走人,可有天只顾为这群不知所谓的落后人做着解释——

“烂货就是不能给人吃的!大家看这个水果,单说这葡萄,买的时候老板不允许尝,你们这些不长眼的就瞧着表皮新鲜,你们观察过葡萄的色泽,用手捏过葡萄的硬软吗?你看这葡萄……”

“姑娘,有天姑娘别说了!”五子瞧着店家寻办事儿的情形,定是要将我们连人扔出去,更是着急万分。

“我还没说完呢五先生!你们拿钱……五,五先生!你干嘛喃!!”我大叫一声,只见五先生双手环过我的腰死命地往外拖,“男女有别啊……五……”话还没落地,一盆凉水迎面而来。

“whathappened?”

“有天姑娘,你没事吧?”五子抖了抖身上的水问道。

“这是干什么啊?!我的个神啊!”我双手摊着,任水淌过眼脸。

“可能我们妨碍店家做生意了。”五子无奈道,拧干衣摆上的水。

“那也用不着!我都还没告他呢!你们这投诉电话多少?!”

“什么?”五子惊奇道。

“啊…神啊,我又忘了,这不是21世纪的水果市场!我…”我的真是没脸见人了,扯开衣袖挡住脸,竭力无视周遭人笑岔气的表情让五先生带我回凝阁。

多大点事儿,可是再小的事那都是事儿啊!听说中国某官员不就因为一块表被查了嘛?一路上听五先生唠叨我刚刚的行为有多震惊众人,刚刚的理论有多大胆丰富,又是一番好心叮嘱。我一一点头,淡然听着,依然深信我是对的。

“五先生,知道哪里有果园吗?”快到凝阁时,我突然问道。

“有农家。”

“明天去农家采摘果子吧。”

“姑娘防着那些店家是对的,免得又被……”

我看着五先生。

半晌,“五子先去安排安排。”说完,五子便走开了。

想起在凝阁住的这些日子,大家都是各忙各的事,从未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谈笑风生,我不禁觉得人情淡薄,世态炎凉啊。趁着早起霜重,我找来前几天在卓夏公子那骗的钱买来的衣服穿上,大摆的下身已被我改成方便动作的裙裤,洗漱完后,我去厨房匆匆吃过早饭,到里屋等五先生。

看着荷塘里雾气缭绕,算算时间,也就九、十月份,葡萄晚熟,不知道酿出来的酒会不会香甜可口。我坐在木椅上,单手撑住下巴,陷入沉思。

“听五子回禀,今天是那姑娘采摘果肉的日子?”尧伏轻洗脸颊,接过昀壬手里的帛帕问道。

“是。大哥有何吩咐?”

“那姑娘只与云郎中一面之缘,来路不明,你且一同前行,好生照看。”

“是。”昀壬得令,正欲唤来五子传早膳,被尧伏摆手制止。

“我既戴上这人皮面具,就与凡人无异,以后免去这些规矩。”

“是小弟考虑不周。”昀壬低头回道。

“你自称小弟,想必已知道该如何弃帝王礼法待我。你且忙去吧。”尧伏看着昀壬,温和道。

“蛛丝马迹,分毫不露。小弟先行一步。”说完,昀壬便轻手掩门离去了。尧伏走到铜镜跟前,整理好面妆,凝视着镜中生人,似笑非笑。

“有天!”

“啊?”我下意识转头寻声道。只见傅单身着粗布麻衣,腰系一剑向前来。

“你这是什么装扮?”我忍住笑意,起身打量着他,“你好像不会功夫吧?”

“一点点,还是会的。”傅单自顾坐下,就着我刚喝过的茶一口饮下。

“哪里搞的剑?穿的这是什么呀?真是的……”我围着傅单左摸摸右瞧瞧,“对了,你怎么来了?看见五先生没?我等了好久了。”

“这是大哥送给我的。我想着陪你摘果子去,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又如此貌美,可不能让歹徒吃了去。”傅单笑笑地应着。

“感情你这是骗人呐?!指不定遇上坏事谁保护谁!哪个大哥啊?也给我搞一把风光风光?”我面露祈求之色,这把剑真是精巧至极,剑柄嵌着红宝石,也不知真假,就雕刻来说,图腾纵横,文字繁杂,必定价值连城。

“就你叫的卓夏公子啊!用过早饭没?”

“吃了吃了。是他呐,事情好办多了!”我得意地笑着,拿着宝剑横扫拍卖会的情景真是实在!

“你想什么……哦,昀大哥来了!”傅单拉了拉我的衣袖,起身道。

“你怎么来了?”他是好事的终结者吗?我白了昀壬一眼。

“有天姑娘这是为何?凝阁还有我不能出入的地方吗?”该死的小蹄子!简直目中无人,非凌迟处死不可!昀壬捏紧拳头,忍住怒气道。

“当然,没有!”听着昀壬这阴阳怪气的声音,再想起小竹林的事,我也识相地管好嘴巴,未在逞口舌之能。

“昀大哥前来所为何事?”傅单调剂道,心下想着什么时候真该治治有天口无遮拦的性子。

“闲来无事,打算与你们一同摘果子。”

“什么?”我和傅单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傅单自知坏了礼节,忙捂嘴噤声。

“你去干什么?又怕什么会危及你的利益?”我惊讶之余,追问道。

“姑娘多虑了。如此大好光景,我去哪,岂是姑娘能阻止的?”昀壬料到这小妮子会反应如此,未动大气。

“当然,不能!”我擦擦额头细汗,陪笑道。每一个反问,都像是威胁!他不知道我是未秀,但我又能肯定不会再遇到同样的生死迫害?

“主子?”五子刚跨进门槛,就见此三人氛围怪异。

“可都准备妥当了?”

“照有天姑娘吩咐,都备下了。”五子拱手道,“主子这是?”

“昀大哥和我们一起。既人已到,我们就趁着晨光走吧。”傅单给五子使了使眼色,五子会意道“请主子、傅公子、有天姑娘移步,卓夏公子已在马车内等候多时。”

“卓夏公子也来了?”在赶往马车的路上,我小声询问五先生。

“是的,有天姑娘。”

“他来干什么?不是说好了就你跟我吗?”本打算向五先生细说未秀如何成了有天,现如今又杀出了这么多个程咬金!

“卓夏公子说,他闲来无事,一同前往以作消遣。”

我未在答话,只心情极为不爽地跟在傅单后面。不就摘个葡萄嘛!一个天天要事缠身都能娱乐出来玩威胁,一个屁大点事儿就学着别人当英雄,一个花花肠子还来断别人相认计划!这都是什么事啊!

“有天,我给你带了龙须酥。”

我坐在马车里,闷闷不乐地望着帘外。

“有天,是你爱吃的龙须酥。”傅单戳戳我的胳膊,提声道。

“谁说我爱吃了?你买的我就不吃!”

“不是我买的,是卓夏公子买的。”

我转过头看着傅单,又看了看伸出手的卓夏公子,再瞅了瞅昀壬,只见一个委屈,一个恳求,一个闭眼装睡,我心下想着直截了当地拒绝,正准备出口,昀壬一声乍起“五子,让有天姑娘坐于前座。”

“主子,这……”五子在前头应道。

“什么前座?”我问道,原本沉浸在怨气中,怕昀壬又使什么坏手段,我瞬间紧张了起来。

“你既与车内另三人不和,又与五子亲近,何不跟五子坐去?”昀壬继续假寐道。

“什么意思?”我望着傅单,问道。

“就是说,你跟五先生一同驾马去。”傅单看着我突然于心不忍。

“谁说不和了?”看着卓夏公子早已收回的龙须酥,我厚着脸皮道“卓夏公子,我饿了,把你吃的给我。”驾马?我虽然没骑过马,但也知道在马背上是多么颠簸,哪来的马车内舒服!

“有天,你为何一定得到农夫家摘果子?”卓夏公子试着转移话题道。听卓夏公子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我还得向他要一把跟傅单腰上一模一样的剑呢,瞬间我变了苦脸,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呵呵……有天还来这出。”卓夏公子心下无奈,谁不知农夫自产蔬菜水果,历来有新鲜、可口著称。还真是喜欢卖弄的姑娘,煞是可爱!

“主子,有天姑娘,到了!”五子一声勒马,我拍拍手上龙须酥的残渣,在傅单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五先生带路吧。各位!这山路不好走,那些金贵的人可别摔个狗吃屎!”我打开嗓门,意气风发道。还真希望老天保佑,摔他个昀壬打滚!

“有天,那个……”

我小心走着路,看向傅单,“怎么了?”

“那个,那个…….”傅单吞吞吐吐,涨红了脸。

“什么这个那个的!怎么了吗?你哪里又不舒服了?”我不耐烦道,这路本就不好走,还要我分心听他咿咿呀呀。

“不是,就是……”傅单实在难以启齿,停步叫住了卓夏公子,将口中迟迟未落的话说给卓夏公子听。

“傅单叫你好生走路。”说罢,卓夏公子对着我的嘴角一阵逗弄。

“你搞什么?摸我的嘴干嘛!”我抬手擦擦,衣袖上龙须酥的渣滓一览无遗,我看着繁花紧拥的缎子上点点白食,愣了一愣。

“就是这个咯。”傅单无奈道,“本好心提醒你,你既不耐烦,又身为女子,我就……”看着傅单似有忍住笑意的模样,我清清嗓子道“我还当什么事儿!不就是忘了擦嘴嘛……真是拘小礼!你我真是朋友,就二话不说,随意给我抹掉就好了,你看看卓夏公子怎么做的!非得说出来让人难堪。”

“我这不是还没说嘛……而且,再要好的朋友也不能如此逾越啊?那都是男女之间该有的举动,我……”傅单委屈地看着我。

“八块腹肌的男人怎么老是可怜模样呀?!我又没说你不好,我是说再碰到这种小事,你跟我谈话间就处理掉了嘛,搞得跟那糖尿病一样捉急。”我对傅单这号人物已是无话可说,只得悉心开导。

“傅单小弟,这下该明白了吧?”卓夏公子偷笑道,这有天还真无赖!己之错竟推之人。

“我错了还不行吗?”傅单看着我,我长憋一口气,别过头,断断续续道“行……行行……”

“有天,你就别玩傅单了!”卓夏公子敲我一爆栗,我瞬间和着卓夏公子低声笑语而放声大笑来。

“笨傅单!!哪里有什么对什么错啊!多小的一个事,非逼得你跟偷吃了果子一样!哈哈……哈哈哈”傅单虽是一头雾水,但看我跟卓夏公子笑得正欢,也摸摸后脑勺傻傻跟了起来。罢了,林间的鸟儿已飞走好几只,且不管这青春年华下、激荡风雨中的一抹最纯最真的日光。

“师父,我已找到云郎中的残肢。”前来回禀的小姑子执剑打拱道。

“且……且随师父去看看。”离清师太竭力克制住身体发颤抖,在小姑子的搀扶下,去了庐里右处的一片树林里。

“师父,云郎中身上的绮罗香并非师父所制。”另一小姑子来报。

“当然。这绮罗香全天下唯我离清能炼制,可竟有江湖传言,说我离清不满云郎中庐里留女客,妒忌再生杀意!”离清慷慨陈词,眉头紧皱已是二十年未舒展开过。

“可师父,这云郎中庐里却有女人驻足的痕迹。”小姑子看着蛆虫咀嚼的残肢答道。

“依他行事作风,想必另有原因。只是谁人要害他,谁人又要陷我于不仁不义?!”离清师太不忍再看这曾经抚摸过她双颊的手,命徒儿与云郎中尸体拼和。

“徒儿斗胆进言,师父曾说,离开便忘情,可师父今日为何仍如如此难过?”

“何为情?不是你一句忘记,不是沧海变桑田就能了却。现如今,云郎中的二徒弟不知所踪,最紧要的事是得探知到他是否有危险。”离清随着几位小姑子回到云郎中住处,“缺乙,你即刻启程,前去查探云郎中二徒弟的行踪,以此还师父的清白证师父的声誉!”名为“缺乙”的小姑子,上前接过指令,抬头回道“定不负师父所望”时虽素面朝天,眼睑下一小黑痣竟如画龙点睛般衬得她样貌楚楚动人,闭月羞花。

待缺乙走后,另一小姑子询问道“师父为何派缺乙师妹前去一探究竟?”

“出家之人本不谈七情六欲,但为师我在出家之时含情断发,自立门户,收徒授功,并非要门下徒儿断情绝义,而是在逢缘之时,懂得取舍,懂得自我爱护。你可记得云郎中的二徒弟在外出时留我门下学习断生步的日子?”

“记得。缺乙师妹对其照顾有加。”

“早知缺乙有情有义,今日让她去寻她心上人,事快利索,若两情相悦,岂不是一大快事,想必云郎中泉下对为师挑的良媳也无异议。”离清师太语重心长道。

“师父真是用心良苦。可缺乙师妹学艺不精……”

“若再无江湖,缺乙的武功可自保可救人。”离清师太眷恋着这床这桌这椅。

“徒儿再斗胆一言,师父既放不下云郎中,当日听闻云郎中遇难,不着急下山,反而在庵里逗留将至一月再下山……”小姑子小心问道。

“匆忙查看,岂不中了圈套?杀云郎中的人,要的就是为师带情违背誓言,要的就是为师此地无银三百两!今日,你话怎么这么多?”离清师太看着这小姑子,怒道。

“师父恕罪,徒儿只是好奇,徒儿…..”小姑子慌张跪下道。

“好奇也得适可而止!忙你的去吧!”离清师太拂袖道,待小姑子离去,这空荡荡的房间,像极了当年她在此等候云郎中回家的情景,只是一人还在,另一人已归去。这就是物是人非?离清师太自腰间掏出当年她与云郎中的定情信物,就是这信物,让她丢了夫,没了儿。她追忆过往,过往却将她遍地鳞伤,她思及云郎中,云郎中却视她如草芥,她记得他当年说的话,当年在这庐里说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却也忘不掉他将定情信物转赠给别的女人!离清师太紧紧抓着这槐树木雕刻出来的比翼鸟,往事一幕幕,无不锥心地痛,无不想将他千刀万剐,可,可人去楼空,凭什么死了你们还要在一起?独留我一人青灯常伴?凭什么?!

“师父。”一小姑子突然闯门而入。

“滚!!”离清师太如疯癫之人,披头散发,泪如泉涌,嘶吼着眼前不要命的小姑子。

“师父……师父,徒儿是来询问,云郎中的残骸如何处置?”

“你还嫌为师的苦不够吗?!人之常情,你都不能给时间让为师为自己的丈夫哭丧吗?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呐?!”离清师太已是泪人,没了为尊的大气,没了女人的孤傲,有的只是失去至亲之痛,有的只是缅怀昔日情谊之苦,有的只是断不了的眼泪,此刻她如凡人妇女般只顾着拉扯小姑子的衣服,呼天抢地,歇斯底里地痛诉离别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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