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些就到了市集,有些狼籍的大道上行人东倒西歪,瓜果散落一地。见她二人走近,他们纷纷让道,虔诚的祈福。小修女含首回应,索维娜好奇的观察着。
一千年前的马其顿王朝中期,内忧外患并没使得它的人民民不聊生,这里的繁荣昌盛不比同时期的大宋逊色,各有各的文化特色,而且拜占庭有殖民地的因素影响,这里多元化的文明别具特殊性!
他们崇敬教士,连她们两个小女孩都倍受敬重,索维娜却是不知,他们崇敬的只是她而已,没人告诉她她的身份究竟有多高,她只当贵族牧童与其他牧童没多大差别,其实不然,普世牧首之位基本上是从贵族牧师中选举,而贵族牧师在年轻时就是贵族牧童!换言之,索维娜是下一任普世牧首候选之一,也是最被看好的一个。
各个贵族都会在一代人中挑选资质高的孩子送去索菲亚教堂接受洗礼,成为牧童住在那儿,玛克西摩斯一族在小亚细亚贵族集团中算是大族,索维娜又是嫡脉,她的地位自然要高得多了。
其他贵族牧童都与普世牧首住在索菲亚教堂东礼堂,唯独索维娜住在神牧园,她不清楚所以根本不在意,而她也没想过,自己占有了这副身体,这副身体的原主人定是死了,为何而死,怎么死的,她都没想过……
风卷过来带来了清新的晨露花香,金色的朝阳在空中徐徐舒展光和热,怜爱着一地的生灵。朴实的老百姓们拖拉着木车,载着新鲜蔬菜来到街边,有的架起台子,有的搭上棚,还有的直接推着车游荡,出售的蔬菜更是种类繁多,有好有坏,参差不一。
“难得你这么安静,出来玩不是属你最开心么?”小修女沉默良久后,看怪物似的看向了索维娜,索维娜苦着脸干笑。怎么才能学到基本的用语,她不是天才,不可能光听他们多说几句就懂意思了,怎么地,也要弄个人给她翻译呀,不然……
多么奇妙的一个地方——她怎就忘记了呢?
一群四五岁的孩子排成一队由一位老婆婆领着穿过马路,他们唱着教堂里常听得到的歌儿,欢欢喜喜的进了农庄里的一座小茅草屋,索维娜丢下小修女追随那些孩子过去,小农庄的人见了她无不鞠躬行礼,她的心思都在孩子身上也没去在意。
那茅屋果然是学堂,有六间之多,每间不下百名孩童,估计这附近近些的学堂只有这里了。
“索维娜你又乱跑!”小修女喘息着一把抓住索维娜的手,指甲都陷入了索维娜的手腕里,掐得她生疼。
“嬷嬷说了午时前必须回去否则不准再出来,别瞎逛了。”小修女慌忙放手,心里直打鼓,索维娜揉揉手并不与她计较,如果能在这儿上几天学……
索维娜突然看向小修女,小修女哆嗦了一下,脸刷的一下白了个透彻。
她的反应好怪,索维娜都忘了要问她什么来着了。
“上帝保佑,牧童大人。”送孩子来的老婆婆从堂里出来,打着祝福的手势,索维娜以同样的手势回应,老婆婆大喜,眼角都闪烁着泪光。
看来自己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呢!
“我们还有事,不多耽搁了。”小修女低低说完,拉上索维娜跑了。不少人瞪大了眼,更有惊呼声,索维娜再次磕磕绊绊,这次可就不那么幸运了,一脚踏在了里衣的衣摆上,重重的摔在地上,粗糙的沙石毫不怜惜她的手,破了层皮,鲜红的血渗了出来。
小修女煞白了脸站在她面前一动不动,瘦弱的身体颤动着。索维娜呲牙咧嘴从地爬起来,吹吹手。
身体虽不是她的,弄伤了还是会痛啊。
“啊……”
她伤了都没叫,谁替她先叫了?
索维娜抬起头四下看看,行人们都一脸惊恐的看着她和小修女,她窘迫不已,干笑两声爬起来快速拍干净身上的黄土。丢脸啊!
索维娜站起来了,小修女却跪了下去。
“那个放肆的丫头!”
“牧童大人息怒啊。”
“上帝啊,千万别降下惩罚。”
行人们双手交扣紧压住胸口,哀声呼嚎,索维娜手足无措的环顾周边,没办法只好拉了小修女找地方躲。这个世界真是莫名其妙!
躲到了一条小河边,索维娜放开小修女,坐到河边捧了水清洗着伤口,这个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娇贵,摔了一下而已居然破了大块皮,得找些药来处理,感染的可能性相当大。
索维娜扯下颈上的缎带把手包扎好,小修女还杵在旁边。索维娜拿手在她眼前晃,她一个惊颤,涣散的眼目收了回来。
“索、索维娜……你的手……你的手没事吧?”见小修女盯着她受伤的手,她有点明白小修女的意思了,便摇摇头,伸了伸五指给小修女看,小修女愣愣点头,索维娜笑着比划,折腾半天她也没懂,沟通障碍……她不哑,却还是没有办法……这比让她天生不能说话还让她难受。
索维娜担心的另有其事,自己一直比手划脚,他们就不觉得不对劲吗?她不说话他们也不觉反常,是这个身体的原主人本身就不能说话还是她不爱说话?自己终究是冒牌的,唉。
他们俩可是出来买菜的,应该是买菜吧,看小修女轻车熟路的找到好菜商,而且和商贩们很熟的模样,索维娜也就不担心讨价还价了。她自觉充当起搬运工,伸手要去拎篮子,菜夫眼尖看到了,低喝了声夺过菜篮子,索维娜尴尬了,她不是偷菜啊。
“大人,这种粗活怎能由您做,您若不嫌弃,我给您送到教堂去。”菜贩战战兢兢的解释,他刚才也是慌不择口才喝了索维娜,小修女接过篮子,道:“不用不用,也不重,我们还要去挑些海鲜。”
“那两位慢走,愿主保佑。”
走出老远索维娜才反应过来,好像没付钱。
“再挑些海味儿就差不多了,额,怎么了?”索维娜又在比划,小修女实在不明白。缠着缎带的手指向了她腰间的荷包,她眨眨眼。“你是说没付钱?”索维娜也不知她是懂了还是没懂,只越发觉得自己蠢透了。
“他们不收我们的钱,你忘啦?”索维娜抿抿嘴不再动手,瞥了瞥小修女手中篮子欲接过,她却挡开了她的手,给她个灿烂微笑拐进了鱼场。
蔚蓝的天倒映在浅池中被浅池沾去一角光华,各式各样的海鱼在水中游动,有的干脆就不动了。更有大海蟹与大龙虾在耀武扬威,海参藏在黑色海泥里玩捉迷藏。渔民们手起刀落,剔鳞拔壳一点不含糊。吵吵嚷嚷的渔场也因她俩的到来而安静了许多,他们是敬重上帝还是惧怕上帝啊?
“大叔,有鲜鱼吗?”
“有有有,上好的红鱼。”小修女拎着篮子就过去挑鱼,索维娜抱起衣摆蹲在浅水边睁大了眼看那些连百科书上都没记载的鱼,一个个长得太有个性了。
青灰色的一尾类似鲶鱼的大鱼游到索维娜面前,轻篾地吐出个水泡泡后甩尾游开,它身上没有鳞,光滑如泥鳅,身软似带,随它游动能摆出弧度来。
“您看中哪条鱼了吗?”中年渔夫隔了两米远,带着微颤的声音问。索维娜撇撇嘴起身搜寻小修女的身影大步离开了,如果她知道自己无意间害了一家七口人,她怎会这般轻易地离开。
“可以回去了。”小修女先找到了她,想到要回去了,她瞄了眼索维娜的手,心中不禁发怵。
回去可怎么交待啊?
索维娜点点头,也想回去了,说实在的她肚子好饿。
热闹的渔场安静得连鱼游动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所有渔夫都消失了似的寻不到踪迹,两个女孩四眼相对无语,发生什么事了?
小修女眼尖,瞅见不远的渔篷边有火光闪动,一时好奇凑过去看看,竟是一条渔船起了火,熊熊烈火似要烧到水上去了,噼啪声里火舌欣然跃动,渔民们痴痴看着,任由火光映照在他们面上,扰乱他们清澈的眼。
奇怪的味道从中飘出,不是木头焚灰之味,是……
索维娜身子一僵,她看见了……她看见了!船里有人,船里还有人!两个大人死死箍着三个孩子在那火中饱受煎熬,还有两人躺在船底苦苦挣扎……
索维娜抓住小修女让她去跟渔民说,船里有人,船里还有人!
小修女没有瞧不见的道理,她面如死灰连唇上都蒙上一层灰白,身体僵硬手指冰冷,完全愣住了!
那是——火荼逆徒之罚……
在他们尚未识字前就已经知晓这条戒训,犯了重错触怒了上帝,被上帝唾弃,就必须焚火自尽以息神怒从而不至于牵连他人。这类教训听得多了,只是埋在心里冰冰冷冷的,如今亲眼所见了,如身置寒冰窖中连呼吸都要冻结起来。
“发生了什么为何……”火光大盛,噼啪声就如地狱里飘出的鬼叫,灼热的温度只让他们觉得越来越冷,越来越冷。小修女突然抬手攥住了老渔夫的胳膊,惨白的指节明显的晃颤着。老渔夫漠然地低下头,余光瞄了眼索维娜才低低开口:“他触犯了神明,该死。一家七口……”
索维娜茫然的盯着火光出神,为何把生命看得那样轻贱?不管是什么原因,活着总是好的,能活着就别想着死。看这情况应该不是谋杀吧,他们怎能眼睁睁的看那几人被活活烧死呢?
小修女拎着篮子再不说话,两人沉默着并肩走在回去的大道上,脚步变得沉重。出生像是偶然,也是因缘,而死亡是必然,凡生者必死,生只是一瞬而死是个过程,每个人从呱呱坠地时始,便是在死亡,不断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