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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吗？”小胖过了一个春节之后愈发的圆滚滚了，他还是那样习惯于转过来找赵祁说话，但是赵祁知道他的嘴巴对着自己，眼睛却瞄着张嫣。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赵祁对小胖的不良动机一目了然——张嫣确实是生得好看，学习也好，无聊的男生们做过一个投票，张嫣是当之无愧的班花。
“听说什么了？”赵祁一边转着笔，一边翻着《现代汉语词典》——这本词典很厚，很重，而且是正版。全班也仅有他和张嫣两个人买了正版，别的孩子或者用着小开本的简明词典，或者索性就买的地摊上那伪劣的盗版货。
“昨晚幸福路口的报刊亭被烧了。”
“哟？”赵祁倒是听到了一个新闻，最近大人们总说治安不好治安不好，下岗的工人太多，各种负面的新闻开得比春天里的花儿都勤快。但是县城里总体还算是宁静，纵火这种案件到还是个破天荒呢。
“烧报刊亭做什么？”赵祁眼珠一转：“报刊亭里很有钱吗？”
“这我不知道，不过烧报刊亭的人抓到了，你猜是谁。”
“我又不认识那些人。”赵祁低下头继续看词典，小胖顿了顿：“是李一。”
“呀！”赵祁错愕的抬起头来：“开玩笑吧！”
“呵，我什么时候开过这种玩笑。”小胖得意地对着张嫣抛过去一个眼神，可是人家根本没有看他，只是背着自己的课文。
“他干嘛要去放火？”赵祁很好奇地问道。
这个问题，同样也在派出所的讯问室里被钱警官一再地追问。但是眼前的这个少年却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仿佛知道他们并不能把自己怎么样的样子。
是啊，过了年才满十二周岁的李一，还被刑法牢牢地庇护着，最坏的结局也不过就是被送进工读学校而已，但这可能还是个不错的去处。
钱警官很想解下腰间的皮带狠狠地抽一顿这小子，但是看到他那瘦小的身板，和自己侄儿差不离的个头，又只能叹口气：“都进来半宿了，一句话也不说，你以为自己是共产党员啊。”
“算了算了，吃点什么不？泡面，红烧牛肉的还是雪菜肉丝？”
硬攻不下的钱警官决定调整策略，换上柔情攻势，自费请这个混不吝的臭小子吃大碗泡面——三块五一碗，很贵的啊！
这一招对有得犯人管用，饿个半宿，然后再一起吃碗面，抽根烟，说说家常，通常都能打开缺口，还能挺着的那不是积年的老贼就是穷凶极恶的江洋大盗。
但无论哪一样，都和这个原本眉清目秀的少年挂不上勾。
虽然一副讨厌人的做派，但是钱警官还是觉得这个孩子本性应该不坏，只是误入歧途，若是发心向善，日后还是可以成为可造之材的。
想到这儿，他放下只剩下面汤的泡面：“孩子，听叔叔说一句，没有过不去的桥，没有走不通的路。虽然你爸是个强奸犯……”
话音未落，钱警官脸上被淋了一脸的面汤，少年如同暴躁的猎犬一样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不许你！说他！”
钱警官的怀柔策略就这样归于失败，而愤怒的少年也被强制送入了工读学校——那个地方，赵祁这样的乖宝宝只知道存在，却并不知道究竟在哪里。
“哦，就在那个山头上。火葬场的烟囱看到没有？再往后面去一点就是。”钱阳踩着单车，与赵祁一起在郊区的公路上享受着田园风光，这里还是未开发的野外，倒是孩子们亲近自然的地方。
“哎，没想到他居然变坏了。”赵祁也忍不住摇头，钱阳道：“我爸说了，有什么样朋友就有什么样的品行。他和小混混们在一起，能不变坏吗，送进去也好，省得继续学坏。”
“出来了还能学好吗？”
“我爸说了，那得看他自己出来了和谁在一起。”钱阳停住车：“你同桌搞得那个你参加了吗？”
赵祁知道他说的是张嫣搞了一个“集体信”，给在工读学校的李一写信，鼓励他好好学习，认真改造，早日重返社会，现在正在全班征集签名呢。
“我倒也不反对。”上次开班会的时候张嫣把信读了一遍，赵祁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但班上其他同学并不都像他那么大度。
“如果一封信能让他变好了，我倒是也愿意签名，就是你同桌她要去找林雪签名。”
“啊？”赵祁嘴巴大的都能吞下一个高邮鸭蛋了：“她俩不是关系一直不太好吗？”
“所以你同桌一定是复习考试入魔了。”钱阳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对了，你同桌说，她准备今天下午去林雪家。”
“我滴妈呀。有乱子啊！”赵祁赶紧调转车头：“钱阳，快回去，我看她们俩压根就不能碰面。”
至少上一次她俩一同碰面的情形很糟糕。
上一次是怎么来着，一个什么活动？校庆？还是厂庆？总之要有文艺表演，张嫣虽然是学习委员，但是也能歌善舞，被本班的班主任点了将要出一个节目。而隔壁班的班主任自然也点了本班最漂亮的女生林雪出一个节目。
两个女孩选的都是独舞——但是主办方说，两个独舞太多了，改一下吧，一个唱歌一个跳舞，或者是改成双人舞？
呵，天真的主办方，他们哪里能想到，在不久前的校花（非官方）评选中，两个女孩打成了平手，各自的拥趸都势同水火，谁要是改了节目，那不就是自己认输，丢了气势吗？不行，打死也不能改！
就为了这样的理由，两个小姑娘僵着，连带着两个班都怒目相对，虽然最后经过学生会的协调，张嫣改了笛子独奏，林雪改了唱歌，但是按照电视上黑帮片里的行话：
这道梁子算是结下了。
今儿张嫣要去林雪家，让她给李一的集体信上签名？开玩笑，不打起来才怪！
赵祁与钱阳把自行车蹬得像是风火轮，只用了二十分钟就从城西的荒郊跑回了城东的向阳路宿舍楼群。
其实张嫣她家也住在这条路上，毕竟她妈妈和赵祁他爸、林雪他妈都是一个车间的同事，如果张嫣是从自己家出来的，那么……
怎么算都是应该来不及了的缘故。
赵祁把车停在林雪家窗户边，连锁都没锁，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就和钱阳去敲门。
“谁呀？”
“阿姨是我。”
由于这两个小子都是三天不来两天来的主儿，林雪妈妈一听就听出了声音，她把门打开：“星期六都来玩儿啊，小雪，赵祁和钱阳也来了。”
也来了？赵祁心里咯噔一下，估摸着还是要出事儿。
他赶紧与钱阳就往林雪的闺房里窜——这粉红色的闺房，他也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了，连林雪私人缝制的手工玩意儿藏在哪里他都一清二楚。
还好，推门进去一扫眼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左边瓜子脸披肩发的女孩穿着家居的两截式睡衣，白嫩的手指搅在一起，显然是处于非常纠结的状态。
张嫣的个子略微高挑一些，她梳着双马尾辫，穿着一身白底缀着卡通人物的连衣裙，她的手中拿着那封信，一动不动的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双目盯着坐在床沿上的林雪。
“气氛有些尴尬哈。”钱阳小心翼翼的冒泡：“两位美女……我们有地方坐吗？”
林雪的闺房并不大，有限的空间也都几乎被她的洋娃娃和书本堆满了。赵祁看了一圈，一屁股坐在一摞子书上：“林雪，毕业了你这书就可以卖了，还能再换两个洋娃娃呢。”
“是要卖。”林雪也打上了话，算是把屋子里的气氛缓和了下来。钱阳也学着赵祁找了个书堆坐下：“二位小姑奶奶，你们正说什么有趣的事儿呢？”
“是有趣的事儿。”张嫣竟然难得的主动找钱阳说话了：“正在说你叔叔的事儿呢。”
时光倒回到林家出事的那天。
林雪和她妈妈一起被联防队员们送到了派出所，很快，她妈妈就被转送去了医院做检查，而一位看上去并不温柔，性子也不和蔼的警察阿姨则坐下来开始盘问林雪案发的经过。
事实上，对于案件是怎么开始的，林雪并不清楚，她也在自己的屋子里睡觉，只是突然听到客厅里起了喧哗的声音才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接着，一个瓷器落地的声音——后来她出来看见是家里的一个花瓶落地了，至于是摔得还是砸得还是因为其他什么缘故落在地上的，林雪可说不清楚了。
“哦，你接着说。”钱阳若有所思地嚼着泡泡糖。
瓷器破碎的声音在午夜听起来格外刺耳——林雪看了一下床头那个兔子造型的闹钟，十二点十五分，已经很晚了。她揉着眼睛爬下床，悄悄地从门缝里往外看去，只见妈妈和那位很熟悉的李叔叔扭在一起。
“是抢劫吗？”小姑娘心跳的砰砰，她想报警可是家里并没有电话，而且他们正在唯一的那一扇门门口扭打，自己跑出去只能是送死——如果李叔叔真的是穷凶极恶的入户抢劫的凶手的话。
正好，这时候外面走过来一个夜间联防的巡逻队，林雪看见了他们提着的矿灯手电的光速，赶紧爬上书桌，推开窗户大声地呼救。
旋即，赶来的联防队员将正骑在林雪妈妈身上的李崖抓了个正着，参与抓人的联防队员们都看见了，林雪妈妈的胳膊上都有各种抓痕，真丝的睡袍也被撕开了大半，再加上破碎的花瓶，于是他们一致地做出了一个目击了一场正在进行中的强奸未遂案件的证词。
由于林雪目击过程并不多，所以警察阿姨打着哈欠给她做好了笔录就把她放在一边让她自己玩儿去了，直到一位嘴上没毛的警察小哥坐过来。
“喂，不要把我叔叔说得那么变态。”
钱阳严正抗议道，但是林雪并没有看他。
“喝可乐吗？”钱警官帮她打开一罐百事可乐，这种蓝色罐子的饮料在百货大楼里才有的卖，也不便宜。林雪妈妈只有在女儿考了一个很不错的成绩时候才会带她去买一罐，然后看着女儿喝掉。
林雪看到他面前摆着的空白记录纸，抬起头来看着他：“叔叔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我都告诉那位阿姨了。”
钱警官被一个小女孩看穿的感觉很不好。现在的孩子心里真是早熟，他一定是这么想的。可是林雪低下头，又说出让他更不好受的话。
“叔叔，李叔叔他真的是坏人吗？”
事情发生之前，大家都不相信他是个流氓。恰恰相反，李崖在街坊们的心里都觉得还是一个老实可靠的人，一个鳏夫拖带着一个半大小子，还把孩子栽培到屡获全校第一的水准上，这已经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了。
而且，林雪也隐约的知道点儿什么，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他们往往比大人想象的情感更细腻、观察更敏锐。她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过，似乎有人想要撮合自己妈妈和李叔叔。对一个寡妇和一个鳏夫，各带着一个小孩，重组家庭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而且她也见过妈妈在周末的下午一个人去逛公园——事前还精心打扮过——还把她留在屋子里写作业，作业不写完不许出门玩儿。
如此推论，似乎林雪妈妈会在深夜给一个醉酒的男子开门并不奇怪了。因为两个人本来就是恋爱关系——但是很遗憾，法律规定了，违背妇女的意志，使用暴力或威胁手段的都是强奸。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
林雪鼓起勇气对钱警官说道：“我听到的，都是妈妈的声音，李叔叔他什么都没说。”
钱警官错愕了一下，转而摸了摸林雪的头：“有时候，不需要说话，也能做很多事情。”
这话说的有些莫名其妙，林雪没有听懂，但后来也一直没有人追问过。
最后，在公安局交给检察院，公诉人提交给法庭的证人证言一栏中，林雪的言辞被简单的概括为“目击案发过程，并足以与其他证据相印证。”而且依据法律的有关规定，作为未成年人的她豁免了出庭指证的义务，只是提供了一份书面证言。
“你叔叔记了很多呢，他把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写下来，还念给我听的。”林雪翘着脚：“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把我想的、我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了。听说从那以后，你叔叔就对李一特别关心。”
“是啊，”钱阳深有感触地点头：“他差不多每次看到我，都问问我看没看到李一，哦，最近是不用问了。”
“所以，这封信，我愿意签名。”林雪微笑着对张嫣伸出了手：“再怎么说，他是他，他爸爸是他爸爸。”
张嫣把手中的信递了过去：“谢谢。”
“不客气。”
赵祁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这样就好了，真希望李一能够回复正常。”
“天无绝人之路。”钱阳吐出一个大大的泡泡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