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靖哲再一次攀上石磨山心绪全然不同，少了几分忐忑不安，多了几分确定与期待，只是想要登顶的心依然迫切。
刚到那片梅花林，便看到一人一狗坐在一块崖边岩石上望着远方发呆。巴山听到响声耳朵动了动，似乎辨出来人的身份，懒洋洋的趴在恶鬼身边，头也不回的享受冬日的阳光。
“前辈！”楚靖哲等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出声。
……
沉默。楚靖哲只听到山风吹得梅花轻颤的声音，那一人一狗依旧纹丝不动，仿佛身后站着的是一缕空气。
楚靖哲紧了紧手中的石头，再上前靠拢两步，开口道：“前辈，黑石林尽头的火炎石已经取来。”
……
依旧是沉默。
楚靖哲确定恶鬼第一时间已经发现他，更不可能没听到他开口说话，这样不清不楚不言不语的态度是什么意思？难道想出尔反尔，不承认他通过那场试炼？
就在楚靖哲等得心烦意乱想甩袖走人时，恶鬼终于转头，眼睛直透人心的看着他。
“哼，想转身走人？”招牌式的嘲讽。
“没有。”楚靖哲生硬道。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不堪造就。”恶鬼的眼中冰冷轻蔑。
楚靖哲心中一堵，仿佛被人狠狠践踏侮辱。“前辈如果不想履行承诺，一开始就可以明说，不用拿那样的试炼来愚弄我。”手中死死捏着那块石头。
“只有眼神还凑合”恶鬼嘴角扯出个狰狞难看的笑，看楚靖哲强忍怒气手中依然攥紧那颗石头又道，“还不算无药可救。”之后再不发一言，和之前一样望着远方的景色发呆。
楚靖哲脚下死死钉住般站着不动，却发现对着这样的情况无计可施，当一个人完全拒绝和你交流谈判时，你使不上任何伎俩。
犹豫片刻，楚靖哲终于走上前去，坐在恶鬼身旁陪着这一人一狗发呆。也不知道眼前看到的是什么，脑子里不断转动着楚家的状况，反击的线索。人坐着不动，心中却依旧盘算着时间还剩多少，那些繁重的压得喘不过气来的责任和仇恨要如何了结。只有短短一年，这条路该怎么走，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这样的路要怎么走。不知道恶鬼在想什么，只是不甘心的想要一个确定的答案，所以坐在这儿发呆。
日头偏移，渐渐红霞漫天，残阳似血，黄昏落日的余晖让人莫名的觉得悲伤壮烈。
“你看到了什么？”恶鬼骤然出声。
“嗯？”楚靖哲被问得回过神来，下意识道：“我，看到……”
“你什么都没看到。”恶鬼也不看他，好像自言自语般道，“人在心不在，眼前的景色再美也如同虚设。日升日落，白雪山林，城郭江海，整整一天的时间，你全都视而不见。”
“我…”楚靖哲哑口无言，抬眼望去，连天的晚霞仿佛在天幕中燃烧，太阳就要坠落在天边，却仍然散发出万丈金色光芒，明明不如正午时分夺目耀眼却偏偏让他心中一颤。
“如果你的时间只剩下一天，你会用它干什么？”恶鬼问。
“我，不知道……”楚靖哲怔住。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如果时间还有几十年，他会做什么？依旧放荡形骸挥霍无度，醉生梦死虚度时日？除了这些还能做什么？楚家已经富甲天下，再挣更多的钱，有什么差别？
现在时间缩短到一年，他觉得短暂，觉得有太多的事要做。要杀了楚韩，杀了所有谋害爹娘的人，夺回被抢走的他原本也不太在意的万贯家财，还有解开流年，不让任何人随意摆布。要报仇，要给所有轻视自己的人还击，要雪耻，要继续楚靖哲不可一世的骄傲。
如果，只有一天，只有一天呢？在这样的山崖边呆坐一天看遍日升日落？谁来陪他看日落？没人，一个人也没有，或许很久以前有过，他曾经可笑的想要永远牵住她的手，她却是第一个把他丢掉不要的人，和所有他在乎的人一样。
所有在乎的人全都不要他了，谁还会在乎他的生死，谁还会管他快不快乐。楚靖哲厌恶自己一瞬间的软弱，厌恶又想起记忆中的那个人。“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我只知道这一年的时间我要用尽手段让那些猖狂的人付出代价，为此，不惜一切。”对终于直视他的恶鬼道，“如果前辈不打算履行约定，我会再找其他人来做这笔生意。”
楚靖哲说完站起身来，觉得浪费的这一整天毫无意义。
“哼，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恶鬼玩味道，“骄傲自负，敏感要强，却又完全沉不住气，不懂得隐忍退让。或许有点小聪明，却容易冲动，你能说动我给你一次机会原本值得赞赏，在黑石林的表现却糟糕透顶，不自量力。在楚家的温室里养大，不知人间疾苦，不懂智计权谋，你凭什么和人斗，永远只配藏在他人身后躲风避雨，断不了奶的可怜虫。不知道楚家上任家主要多愚蠢，才选你来当继承人。”
“你！”楚靖哲眦目欲裂，怒不可遏，从未感到这样屈辱过。“要教训我，你还没这个资格。一辈子躲在深山不敢见人，更加可怜可悲！”第一次有些恨自己太过不学无术，让人有机会指责楚宗廷，让爹娘也跟着一起蒙羞。
“资格。”恶鬼随手扔过一片叶子，楚靖哲手腕一痛，那颗丑陋的火炎石电光一闪间就落在恶鬼掌中。“总算还有些棱角，可惜，太容易恼羞成怒。”扬了扬手中丑陋不堪的石头谑道，“你说，我有没有资格？”
一切转折太快，楚靖哲还没从羞恼暴怒中脱出，恶鬼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前辈……”
“叫师父。”
……
或许连恶鬼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收楚靖哲当徒弟，他平生第一个徒弟。
“我练的功夫秉持的是至刚至猛，正大光明。横扫千军，万夫莫敌。你，学不了。”
为人师表的第一句话，就狠泼了一盆凉水。
“那，其他……”楚靖哲心凉了半截。
“其他高深武学或许可以一试，我先前也看过你根骨尚可。”恶鬼扫他一眼，“但，你应该感觉得到，从黑石林出来后，你的丹田碎裂。所有内功，你，也学不了。”
“那，还有……”楚靖哲心底透凉。
“还有，用不着露出这幅如丧考妣的样子。”恶鬼一副看好戏的笑，“你碎的只是下丹田。人有上、中、下三丹田，上丹田位于督脉印堂之处，又称‘泥丸’。中丹田为膻中处，下丹田处任脉关元处，牵连气海、命门。丹田为储藏精、气、神的地方，也是性命之本。但你碎了一个，周天残缺不全，也就绝了修习内功练气之道。练武之人被毁丹田，几乎就成了废人。”到此恶鬼的神色终于带上一丝凝重，“你的情况却和常人完全不同，先前我察觉到你体内有股莫名的气息，现在呢？”
楚靖哲感应体内气息道：“没有改变，依旧运转如前。甚至，还隐隐有些壮大。”
恶鬼沉默不语，半晌才道：“你已经拥有最适合的功法。”看着楚靖哲惊疑不定的样子又道，“或许，流年也不是不可解。”
“我该怎么做？”
“流年，流逝的是时间。如果你能够比时间跑得还要快，如果你的时间无穷无尽，就不怕时间的流失。”
楚靖哲一头雾水。
“‘流年’时间流逝的速度可以推算，如果五十年缩短成一年，一百年缩短成两年，那么五百年，一千年呢？”
楚靖哲有些不可思议的张大眼睛，“你的意思是，如果我的寿命足够长，流年流逝的时间多快对我来说都没有差别。但这怎么可能，世间怎么会有人能长生不死？”明明是这样疯狂无稽的想法，不知道为什么楚靖哲心中却砰砰直跳。
当然有人做到过，虽然已经成为无迹可寻的远古传说。恶鬼眼中神色明灭不定，最后才笑道：“这只是个理想的推论。我想说的是另一个方法，比时间跑得更快。”
“你是说，把一天当成五天十天甚至一百天来用。这样一年也等于五年十年一百年。”
恶鬼满意道：“不错。没有一刻停歇休息，除了死。我会让你提前体会到地狱的生活，不过这次，你没权退出。”
“求之不得。”楚靖哲斗志昂扬满目生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