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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面子(下)

6.玉英找到秋生说有话要跟他说,可等了半天又愣是不开口。秋生只好问:嫂子到底有什么话要说?玉英吞吞吐吐半天才说,兄弟,你说老人的事到底应该怎样办才合适?秋生说这事不应该问我,我是什么?我只是一个女婿,说起来不过是一个外姓人,在许家洼哪里有我的发言权?当然是你们做儿子、媳妇的想怎么办就怎么办?玉英知道秋生的话里有话,但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说,本来我也不想说什么的,但今天为了兄弟你的面子才不得不说。

玉英的话让秋生从心底觉得十分的可笑,他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站在眼前的这个女人也有跟他谈什么面子的时候。其实,并不是秋生对玉英有偏见,而是因为她实在是伤透了秋生那所谓的面子。秋生还记得第一次见玉英时,那时因为只是跟建军是同学的关系,看见长得模样颇有几分周正,个子不高不矮,说话又嘴皮利落的玉英,心里很有些好感,曾经不只一次的羡慕建军,说他找了一个漂亮能干的如意媳妇。可真没有想到的是,用丈母娘的话说,那玉英算是白长了一副俊俏模样了,白披了一张人皮了,其实心眼子坏的很。丈母娘说,你知道村里人背地里叫她什么?叫她“草不生”,意思是说,只要她走过的地方,连草也不会再生长,可想而知,她是个什么人?该有多毒?那时丈母娘说她不仅不给她一粒粮、一滴油,反而总是趁她不注意时就把她油罐的油,盐罐里的盐拿走,连鸡窝里做引蛋的鸡蛋也会拿走。翠凤也说她曾经亲眼见她把别人家孩子掉在地上的鞋捡起来扔进粪坑里。那时,秋生总以为她们过于夸张了一些。直到他亲自经历了两件事后,他才彻底相信丈母娘和翠凤说的一点也不会夸张。第一件事就是那年,翠凤家要修改房屋差点钱,向秋生借500块钱。当时秋生本来手头根本就没有钱,觉得人家翠凤开了一场口不容易,只好朝三个同事借,才凑够了500块钱给寄过去。没有想到的是,钱寄出去后很久了也没有一个回音,就像石沉大海一样没有半点的消息。后来不得不写信过去问,钱到底收到了没有?结果,翠凤、建国立刻回信说根本就没有收到钱,还以为是姐夫有困难不帮忙,只好找翠凤的娘家亲戚借钱把房子修好了。秋生一看信急了,要知道,那个时候的500块钱可是秋生几个月的工资,一家人多半年的生活费,你说秋生能不急吗?通过邮局一查对,得知钱是被玉英取走了。问她,她却矢口否认,后来告诉她邮局有存根,加上那个老邮递员上门作证,她才不得不承认,钱是被她取走了,她取钱的理由很简单,秋生能借钱给翠凤家,也就能借给她家,她也要修房屋。弄得秋生当时是哭笑不得。第二件事就是因为丈母娘的事。丈母娘屡屡朝她要粮食,她都不给,她不仅不给还总是恶言相向。那年春节,秋生正好回去,丈母娘三把眼泪四把流的给他诉苦。秋生本不想找事,就反复开导丈母娘说,他们不给就算了,好歹还有建国翠凤他们给一点,剩下的就都由我们负担算了。即使他们谁都不管您,我们也会管您的,您就当这辈子只养了一个姑娘算了。可丈母娘说什么也不愿意,说她要是没有儿子,依靠姑娘,也还说得过去,既然养了一群的儿子,还要指望姑娘,那就没有道理,那样是会让人笑话的。我不计较她给多少,只要她略微的给一点,我哪怕一年四季煮粥喝,我也就知足了。说起来还是你的面子大,这些年,你也没有少给她的孩子们又是买衣服又是给钱的,没准你去说说,她就会给的。丈母娘话说道这个份上,秋生没有办法只好先找到建军说明意思,建军一口承诺说没有问题,你嫂子不看任何人的面子还能不看你秋生的面子?秋生说那废话就别说了,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赶紧给老人送点粮食过去。建军二话不说就拿着口袋到缸里去舀米,就在那个时候,玉英进门了。秋生只好又把刚才的话给重复了一遍,而且多说了几句。秋生说,你们就当是给了我一个面子,我是不会忘记的,等有机会,我肯定会还你们的这份人情的。秋生以为玉英听了他的话,会顺水推舟的送给他这份人情的。可没有想到的是玉英的脸色还是变了。秋生尴尬在当地,不知是走还是留。直到建军拎着半口袋米说,先给她这些吃着吧,以后再给。秋生才跟建军一起快步的走出他的家门。本以为走出家门就算是百事大吉了,就在秋生刚要长长的喘一口气的时候,后面传来了玉英的喊叫声,许建军,你就去跟你的妈过去吧!这日子我没法跟你过了……刚回过头的秋生眼见着玉英几步急奔到门外的池塘边,“扑通”一下就跳进了水里。玉英是什么事没有,可弄得秋生当时硬是下不了台。很快,几乎全村的人都围了过来,人们都纷纷议论说,一点粮食算什么?这眼看着大过节的,别逼出人命了可就是大事……当时,秋生的心里比吃了几只苍蝇还要难受的多。这知道的会说玉英不应该,不知道的就暗地里议论秋生一个当女婿的,闲事管的太宽了些。

虽然事情过去了好几年,但当时的场面永远留在秋生的记忆里。因此,自那以后,秋生就不想跟这个女人有过多的交道,连话也不想跟她多说半句,只是因为为了丈母娘着想,又看在建军的面子上,还照样叫她一声嫂子。

秋生虽然不想旧话重提,但心里面毕竟对她还存有芥蒂,就故意在言语中流露了出来,他说:我是哪个?我能有个什么面子?玉英不可能听不出秋生的话里含有怨气,但她并没有显得有半点的不舒服,照样把她要说的话说了出来。她说:兄弟既然有那份孝心,为老人的后事给了翠凤那么多的钱,那老人的事就应该大办才是对的,可翠凤却在外面把国胜他们的人给堵了回去,你说这叫什么事?这不是明摆着要把肉埋在饭里面吃吗?最关键的是把兄弟的面子都给埋没了。

秋生心里十分清楚,玉英绝对不会好心到真的为他秋生的所谓面子来找他,这里面肯定有其它的原因,他猜想这个中的原因无非是两种情况,一种可能是,云仙把他给了翠凤1000块钱的事说出去后,玉英听了从心里面觉得不舒服。她本身就是嫉妒心特别强的一个人,向来就见不得别人得点好处。虽然1000块钱现在放在哪里都不是个什么大数,但云仙已经说过,这在许家洼的婚丧嫁娶的礼单上绝对还是头一回。另一种可能就是,真像翠凤说的那样,许建军确实已经答应了国胜他们,丈母娘的丧事要大办,至少是没有反对。可现在翠凤坚持不大办,明显的让建军在国胜他们跟前损了面子。秋生本想用一句话回绝玉英,懒得跟她多言多语的费口舌,但左思右想后还是觉得没有那个必要把事情做绝,虽然丈母娘已经不在了,毕竟还有许建军,他终归还是秀英的亲哥哥。

秋生故作无可奈何的说,人家翠凤不愿意大办,我能有什么办法?玉英说只要你出去说一句话,肯定就不一样。秋生夸张的哈哈一笑说,嫂子太高抬我了,我可没有那么大的面子?再说究竟是大办还是不大办,本来就是人家翠凤说了算,我又能说什么?

那可不一定。玉英显然有些着急了,她说,村里人哪个不晓得,这些年你们可没有少贴补她们?这做人都得讲良心,抛开你们以前贴补的不说,就凭今天一下子就又给了1000块,她就得听你的。玉英的话让秋生心里很有些不舒服,他不得不照直说,嫂子说话也要凭良心,以前我可是对你们和翠凤他们都是一样的对待,给了她们多少,照样也给了你们多少,你可不要以为,我哪碗水没有端平啊?玉英立刻红着脸说,那是、那是,我们心里有数。正因为我们知道你们的好,这不才不想让你们花了大钱却没有捞回面子吗?秋生有些直截了当的说,那依着嫂子的意思就是要大办了?玉英说只有大办才不让兄弟的1000块钱白花。秋生故意问,嫂子能告诉我大办要多花多少钱吗?玉英说四五千块钱绝对就打住了。秋生说,除去我的1000块钱,那剩下的哪个来掏?玉英说当然归翠凤和建家他们分摊,因为婆婆的后事本来就是他们的事。秋生不无生气地说,那为什么就没有你们的事?难道建军不是他的父母所生养的吗?玉英说,话不能那么说,那不是公公去世的时候都是我们自己承担的吗?当时就说好了的,婆婆活着的时候,三弟兄共同供养,死了就归他们小哥俩承担后事。

这事,秋生当然知道,秋生更记得非常清楚,当时老丈人去世时候的情景,老丈人的丧事,名义上说的是建军一人承担,而实际上那不过是个名而已,除了那副价值六百块钱的棺材是他掏钱买的,其它的任何东西都是拿的老丈母娘这边的。那时建国、建家都还没有娶媳妇,玉英事事都以没有为借口,连招待客人的粮食都是到丈母娘家的米缸里去大袋子、小口袋的舀过来的不说,给老丈人下葬的衣被鞋帽无一不是破烂不堪的旧物件。丈母娘看见他们如此打发自己的老头子上路,伤心的差点没哭死过去。那时的秋生和秀英本身成家不久,又刚有了孩子,每个月七八十块钱的工资连自己一家人的生活都难以保障的他们,照样借了200块钱作为礼金给的玉英。秀英本来看着哥嫂那样打发自己的父亲上路,心里就过不去,又看见母亲哭的如此的死去活来的样子心里不忍,不得不又掏钱给父亲买了一个新的丝绸被面。这些年来,秀英常常后悔不迭的说,早知道哥嫂如此差劲,还不如当时用那200块钱自己去给父亲买一身寿衣鞋帽和用品,不仅都是新的,而且还应该是不错的。

秋生实在是不想跟玉英细纠缠下去,索性把话挑明了说,当初你们给老人办的事也是很普通的那种,现在怎么能要求人家翠凤他们大办呢?玉英想要说什么被秋生阻止了。秋生说,要不事情这样办,老人养了他们兄弟姐妹四个,吃没有吃苦,受没有受罪都不说了,单说这个丧事到底怎么办才合适。要说本应该是翠凤他们说了算。既然嫂子也认为我有面子,说了话能作算,我们又应该为老人尽孝心,有必要热热闹闹地大办一场,我也不反对,那么我就当一回家,不过,我是这么认为的,本来按老规矩办的话,所有的费用的确应该归翠凤和建家他们承担,既然要大办,就不是按老规矩走,那这额外的费用就不能让翠凤他们独自承担,既然都是老人的儿女,真的有了面子也不是哪一个人的,大家人人都有份,不就是要多花4000来块钱吗?我看他们兄弟姊妹四个正好平摊,干脆每人拿一份出来,共同把老人的后事热热闹闹、风风光光的办一场,既公平又合理,嫂子,你说是不是?

玉英的脸上先只是白一阵、红一阵的,后来实在扛不住了,干脆使出她的老一套,有些不讲理的说,又没有我们什么事,我们掏的哪门子的钱?再说了,不管是大办还是小办,我都觉得无所谓,恐怕是舅舅、舅妈那一关不好过。玉英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有些气咻咻地离开了。秋生看着玉英离去的背影,先是无言的笑了笑,然后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7.丈母娘在她的兄妹三人之中排行最小,上面是两个哥哥,兄弟姊妹本来就不多,况且就那么一个妹妹,因此,兄妹之间的感情很深。用秀英的话说,舅舅们确实很不错,什么时候见了都特别的亲,说出来的话,听着总是特别的舒服。可惜的就是舅舅们也都因为太老实的原故,一辈子都不当家,家里无论什么事都是舅妈们当家作主,只有她们说了才算。在秀英的印象里,从舅妈的嘴里说出来的,舅舅们一辈子都没有混得有点起色,总是特别的艰难。因此,虽然同样也混得并不好多少的母亲,却是地地道道的贴补了她的娘家一辈子。那时,表哥表弟们隔三差五的就会来一趟,十斤米,两斤油的朝家里拿,有时还短不了三块两块的要钱,当然,说的都是借,可就是借了从来就没有说还过。后来表哥表弟们长大了,都各自学了一门手艺,人人会赚钱的时候,舅舅家条件才彻底的改变了。改变了条件的表哥表弟们,个个都一改往日的神态,不再像以前那样的总记着到幺姑姑家,甚至还有些嫌弃起自己有那么一门穷亲戚。尤其是那两年,幺姑姑没有人管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像他们后来所说的那样,真的就是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反正从来就没有任何人问一声他们的幺姑姑过得到底怎么样?等一切都有了好转以后,他们也曾说过,幺姑姑有什么难处就尽管说话,侄子们会尽力而为的。话虽是那么在说,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拿出一点实际行动的样子,既没有哪个给幺姑姑买过一颗糖,也没有哪个给幺姑姑称过一斤米。不知哪一天,有人还出言不逊的伤到了幺姑姑。老实了一辈子,生怕树叶掉下来会砸破脑袋的幺姑姑恼怒的说:现在发财了就看不起我这个姑姑了,你们怎么不想想那些年,要不是我的帮衬,你们还有命活到今天么?秀英也曾经说过,她的那些个表哥表弟、表姐表妹们都不过是马吃石灰---一张白嘴而已,尽管说的永远比唱的还要好,说到底不过都是一些废话。

秋生问秀英毕竟是第一次见舅舅、舅妈是不是该给他们买点什么礼物?秀英说都什么时候了哪里还顾的上那么多,再说也不欠他们的。秋生说那就一人给点钱吧!秀英说没有那个必要吧?你少在这里要的什么面子,平时花钱总是千算万算的,在这里却大手大脚的拿钱不当回事。别人本来就在算计你,你还给他们钱,别人就更是以为我们多么有钱似的。秋生玩笑着说,让人以为有钱总比让别人以为没有钱而看不起的强吧!再说,这可是在你的娘家,有面子不都是你风光么?秀英说:可实际上我连买件普通的衣服都算计来、算计去的,舍不得花,你却在这里动不动成百上千的朝外掏,尽要些空面子。秋生说:没有办法,这打肿脸充胖子的事向来就需要一些人来做。再说了,花些小钱,让事情顺顺当当的办完才是最重要的。秀英有些不解的说,顺当不顺当跟给不给钱有什么关系?秋生说,刚才看见玉英跟舅舅、舅妈嘀咕了半天,我赶打赌,你舅舅、舅妈肯定要找我。秀英有些莫名其妙地问他们找你干什么?秋生说你怎么忘了,按风俗,你妈的后事究竟怎么办,还需人家娘家人说了算,要不然,舅舅、舅妈生气了,这事还真不好办。秀英说这个我知道,可舅舅、舅妈凭什么要难为我们,也不是他们平时对哪个有过什么恩惠,现在拿拿长辈的架子,还情有可原,这些年,他们像没有我家这门亲戚似的,现在到有话说,合适么?再说了,他们即使要找也是该找翠凤他们才对,怎么会找我们呢?秋生说你真是脑子不开窍,到时你自然就明白了。

秋生跟秀英一起来到舅舅、舅妈跟前,再次的寒暄后,秋生轻轻的在秀英的后背上拍了一下,秀英就从口袋里拿出两张面额是100元的钱,分别给的舅舅和舅妈,说因为回来的很匆忙,什么东西也没有带,这是秋生的一点心意,舅舅和舅妈自己拿去买瓶酒喝,买点喜欢的东西吃。舅舅、舅妈意思性的推辞了几下马上就收下了。舅妈说,我跟你舅正商量着要去找你们哩,你们就来了,正好。秋生和秀英互相的看了一眼,问舅舅、舅妈是不是有什么事?舅妈说,事情是这样的,你们也知道,你妈一辈子太不容易,真是吃舍不得吃,穿舍不得穿的,这说个没有就没了,没有让你们伺候一天半下的,不给任何人惹麻烦、添负担,也是给你们省事又省钱了。我们正琢磨着,你妈她这么的爱惜你们,你们是不是也体谅体谅她,把这后事是不是办得像样一点?总不能说让她连死了还不如人吧?当然,这只是我们的想法,究竟怎么办,还是你们说了算,反正我们也是老了,也没有个能力做什么,空有一片心意而已。说完就泪流满面的哭她的幺妹怎么就这么的命苦起来。

舅妈的话毕竟牵动了秀英的伤心处,她本来也想哭,但她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因为秋生对她说过一番话,她要把话说出来。秀英说舅妈的话我们明白,即使您们不说什么,我们也绝对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忙翠凤他们把母亲的后事办好,不说让别人满意,首先至少要让舅舅和舅妈满意为止。现在舅舅和舅妈可以一一指出来,看在哪些方面有做得不妥的,您们就照直说,我们好更改。

舅妈擦了一把眼泪说,我听说这个村里别人家老了人都是又是请戏班,又是请乐队的办得特别的红火和风光,可翠凤把人家硬是给堵了回去,你说这叫怎么回事呢?我们也知道翠凤他们混得不容易,也不想让他们为了你妈的后事再去背外债,因此,我们也并不怪她,只是觉得心里不舒服,伤心而已。秀英说舅妈您们只是听到了事情的一面,其实,并不是像您们想象的那样,我们已经了解过,这个村里老了的人,除了极个别是特殊情况的以外,还没有哪家真的像您们说的那样去办过。舅妈有些疑惑地问,你说的是真的?秀英说我即使骗别人还能骗自己的亲娘舅和舅妈吗?舅妈有些难为情地说,怎么也不早说呢,害得我瞎伤心了半天。秀英说也不是我们舍不得钱,是因为已经有人来找过我们,说无论是有钱还是没有钱,哪个也不能带头坏了村里的规矩,让那些不好的风气在村里滋生和生长,那样会惹人戳脊梁骨的。舅妈您们肯定也不是希望我们在前面走,后面有人在指指点点吧?舅妈一连声的说那是、那是。舅妈说都怪我们老糊涂了,你们可别见怪,我们再也不过问了,我们相信你们会办得好好的,顺顺的。

离开舅舅、舅妈,秀英不得不佩服的对秋生说,真没有想到,你还真是一个活诸葛亮,要是没有先给舅舅、舅妈他们钱,没准这事还真不好说。秋生有些洋洋得意的说,你没有想到的事情还多着哩!

8.已经到了夜里十多点钟,还没有人过来帮忙守灵。乡村有乡村的规矩,守灵是不要人叫或请的,都是自发性的,白天各人忙自己的事,夜晚几个人一起到亡了人的家里开一摊或几摊麻将,一边搓着麻将,一边帮忙看着神案上,还有死人的灵位前的香火蜡烛。按规矩,香火是不能断的,又担心昼夜不熄的蜡烛会不会引起火灾,还有,就是防止发生人们常说的诈尸的事,因此,守灵就成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是灵柩在家停放的时间短的话,自己家里人轮流的换着班守一守,也能将就过去,可要是停放的时间长的话,自己的家里人数毕竟有限,精力也有限,何况白天还都有许多的事情要做,无论是谁,再好的体力也难以坚持的那么久了。丈母娘就属于后一种。阴阳先生说,近几天,都不就天相,没有黄道吉日,不适宜发丧,要在家里停放五天后才能出殡,这就意味着要守五个晚上。

建军瞅了瞅黑咕隆咚的大门外,有些悻悻地说,你看这不是把人都得罪了,连个守灵的人都没有。建军的话说的很泛,没有具体指向究竟是哪个把人都得罪了。可秋生心里照样觉得有些不舒服,他本想开口说点什么,毕竟想到建军也确实是个没有坏心眼的人,思忖了一番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建国和建家向来就是两个闷嘴的葫芦,即使在平时,就是拿撬杠也难撬开他们的嘴,这个时候就显得更是沉默不语。玉英早就跑的没有踪影了,肯定是回自己的家里去休息了,按翠凤的话说,那是半点亏也不能吃的人,无论什么时候,小算盘都打的精的很。翠凤走过来十分体贴的对秋生和秀英说,姐夫和姐姐赶了一夜的火车确实也累了,先去休息吧!秋生也确实有些累,本来是想找个地方躺一会,可眼见着那哥仨,个个没精打采的样子,只好强撑起精神说,我陪你们一起守。

建军再次不高兴的说,我们昨晚已经一夜没有睡,这样下去,哪个受的了?再说了,这守灵还是次要的,到时要是没有人帮忙抬棺的话,这送上山可就是大问题了。秋生实在是有些气闷不过,干脆直截了当地问建军:到底为什么没有人过来帮忙?建军看了看翠凤说,人家本来已经上门来了的,非要把人家给堵回去,还能怪哪个?翠凤想开口,被秋生示意阻止了。秋生尽量减缓语气问建军,是不是在你们许家洼定下了什么规矩,老了人非要大办才有人帮忙?不大办就没有人帮忙?秋生说肯定不是的,这不是有些特殊么?秋生说到底怎么特殊了?是不是就是要我拿钱出来?要真是那样的话,你去告诉许国胜他们,这个钱我出,好不好?建军有些期期艾艾的说,也,也不都是那个原因。翠凤立刻接口说,那大哥的意思就是因为我得罪了他们。我一个妇道人家,本来就没有文化,又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但我知道做人要讲道理,他们说大办的费用不需要我掏钱,无非就是要姐姐、姐夫他们出钱,别说姐夫、姐姐他们并不是真的发了财,家里堆着金山、银山的,即使真的是那样,我也不同意由他们出钱来给老人大办后事。老人并不是没有养儿子,难道真的要让人家说,养了一群儿子却给老人办不起后事,非要等着当姑娘、女婿的拿钱来?真是那样的话,那可真是好说不好听。想一想,真让姐姐他们拿钱出来,即使是把老人的后事办得再风光,恐怕换来的也不是所谓的名声和面子,反到是人们背地里的笑话和戳戳点点,甚至是骂我们这一群没有用的儿子、媳妇们。大哥不是担心到时没有人来帮忙把老人送上山吗?这个好说,真的到了那一步,到时我去求人来帮忙,哪怕我花高价钱去雇人来,也不可能让老人无法入土为安。

翠凤的话刚说完,秀英不无怨恨地看了一眼建军接着说,父母一辈子为人实在,广接善缘,是有名的好人缘。真想不到让你们混得连她死了上山都发起了愁。

翠凤和秀英的话让建军有些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感觉,想说什么却又无法开口。就在这时,云仙走了进来,她有些惊讶地说,怎么就你们几个,人呢?你们又在吵吵什么?建军哥仨互相对望了一眼,然后都低着头不吭气。秋生只好上前说,看来真是把人得罪了,要不就还是答应他们。云仙还是快人快语地问,你们到底是要怎么办?村里人都在议论,他们说玉英说的,你们还是要大办,所以,许多人都有看法才不愿意过来。

几乎在场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建军,连平素最不爱开口的建国都有些火气十足地问,你怎么也不管管你的老婆?

建军也觉得很难为情起来,十分不自然地说,她妈的个臭婆娘,弄了半天是她在外面乱放屁,我要找她去。说完就要朝外走。秋生一把拉住了建军说,算了、算了,现在不是你找她、她找你的时候,关键的问题是要把事情跟村里人说清楚。现在你们也不方便到人家家里去,要不,我上门去跟人家解释一下。云仙赶紧说,不用你去了,哪里真能让你出面呢?再说你真的上门去也不合适,还是我去吧!我就是过来问个究竟,既然不是那么一回事,我去跟他们说一声就行了。这事情看来是这样的,你们拒绝了国胜他们,他们肯定不愿意过来帮忙守灵了。村里其他的人听了玉英的话,又误会你们真的是要大办,因为有想法,也不愿意过来,结果是弄了个两头都得罪了。云仙一边说着一边就走出了大门,很快就消失在黑漆漆的门外。

9.雨、淅淅沥沥的整整下了一夜,不仅是秋生和秀英他们一直担心这雨什么时候能停下,连最后一拨守灵的人也在不停的到大门口看看天,期盼着上天能够尽快止住那为亡灵流了一夜的泪水。自古以来,许家洼人最忌讳的两件事就是一是雪打花轿,二是雨打丧。意思就是娶媳妇、嫁姑娘时最忌讳的是下雪,死人发丧时最怕的是老天下雨,因为,那都是不吉利的预兆。秀英泪眼婆娑了整整一个晚上,她有些固执的非要为母亲坚守完最后的一个夜晚,秋生只好陪着她。想想也是,今夜她至少还能够不停的触摸到母亲的棺椁,尽管隔着一层厚厚的木版,早已感觉不到母亲冰凉的体温,但毕竟跟母亲的距离还是很近。可只要过了今夜,一堆黄土就会把母亲与她彻底的分作两个世界。秀英怎么可能不伤心呢?母亲走了,她心中多年的牵挂彻底没有了,可秀英心里总觉得从此以后自己就成了一棵无根的浮萍,一只断线的风筝。这个时候,秀英的心里半点也没有母亲曾经对自己不是的影子,所有的只是母亲的慈祥和恩德,以及自己对母亲养育之恩报答不足的忏悔。秋生也在暗地里流泪,他的眼泪是为丈母娘的善良和老实,以及勤恳、辛劳的一生而流。秋生不愿意让那些守灵的人看到他的眼泪。他记得家乡有这么一句老话,儿女哭自己的父母是真心实意,女婿哭岳父岳母如同驴子放屁。他不知道这话是哪辈子的先人最先总结出来的。他知道话里的意思说的是女婿永远不会真的会为老丈人、丈母娘的死而伤心难过,即使有眼泪也是硬挤出来应付场面的。此时的秋生认为总结这句话的先辈绝对是一个不太懂感情的人,至少是一个对人缺少真情的人。因为在秋生看来,不管是自己的父母还是岳父岳母,只要你的心思摆正的话,就都一样是自己的父母。既然都是自己的父母,哪有父母去世了会真的不伤心的儿女呢?秋生哭的内容跟秀英的哭有所不同的是,秋生的眼泪里没有忏悔,因为身为女婿,这些年他对丈母娘所做、所付出的也算是对得起丈母娘了。这不仅仅只是外人看在眼里的那些个表面,而是,从很多细节上让丈母娘真正感觉到了他这个女婿跟别人家女婿的与众不同之处。丈母娘曾经深有感触地对他说,真想不到我这一辈子一心指望儿子却没有指望上,连做梦都没有想过要指望姑娘的,如今不仅仅是享了姑娘的福,而且,还尽沾了女婿的光。

天终于亮了,雨也渐渐停了。一阵激烈的鞭炮过后,随着一声“起灵”的高喊,八个壮小伙子将棺椁稳稳当当的抬起来,不知是谁的一声令下之后,所有的人就一起朝南山方向一路小跑。路上都是泥和水,但一点也没有减缓他们的脚步。令秋生和秀英意外的是,随着阵阵的鞭炮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那送葬的人越来越多,排成的长队,前面的已经接近了墓地,后面的才刚出村。最令他们感到惊奇的是,阵阵的鞭炮声中,还有一支唢呐也在人群的后面用力的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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