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部戏剧,个中的喜怒哀乐全部是自编、自导、自演的。闻曦的父亲从离开他们的那一天起,就已经为他今天的结局埋下了伏笔。闻曦虽然绝情地赶走了他的父亲,但他却并未因此而从往事中解脱,反而给自己套上了更沉重的枷锁。最显著的是,他的脾气变坏了,而且竟然染上了饮酒的恶习。
那些日子我每天都忙于找工作,经常在人才市场里一呆就是一天,由于大学没有毕业,我只拿了一个肄业证书,所以想找一份合适的工作真是困难得很。填表、复印、递简历,等待面试通知……,在这里,人已经成了商品,要想把自己推销出去,就得绞尽脑汁。终于有一家广告公司约我去面试、我兴奋极了,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闻曦。他听了也很高兴,特地陪我上街买了一件红色的羊绒大衣要我面试的时候穿。
参加面试的人很多,我竞聘的职位是“广告精英”,说白了就是业务员。人事经理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穿一件白色的貂皮大衣,脸上画着浓妆。和我一同进到人事部办公室的一共有三个人,都是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子。经理不屑地逐个看了我们一遍,然后说:“这次应聘业务员的人数有30名,而公司只准备招10名,所以让你们三个人一组来这里面试。这就意味着你们三个人中只能留下一个人在公司里工作,至于谁能留下,就看你们个人的表现和能力了。”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身边的两个女孩子,她们也正相互打量着,暗自盘算自己胜出的几率。
这时,人事经理又开口说话了,“我们这次考试一共三个内容,谁能顺利通过,谁就会被公司录取,要是三个人都通过了,就从自然条件上决定胜负,听明白了吗?”
三个人都不约而合地点了点头。
“那好,现在就开始吧。”经理边说边变魔术般地拿出一瓶酒和三个玻璃杯,“这是二锅头,现在我给你们三人每人倒半杯,谁能喝下去,第一轮谁就通过。”
酒倒上了,三个杯子摆在面前,我刹时竟有了一种悲壮的感觉,好像即将慷慨就义一样。长这么大,我从未喝过这么高度数的白酒,可今天,为了得到一份工作,为了生活,我竟要把它一饮而尽。
“谁先来?快点,不要耽误后边面试的时间。”经理有些不耐烦了。
“我来!”左边的那个女孩走出来,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我看见,她甜美的脸庞顿时现出了痛苦不堪的表情,她放下杯子,咬了咬嘴唇,又端起来,这次,她把剩下的白酒全部喝了下去。
另一个女孩也不甘示弱,只几口,也把杯中的酒喝光了。
该我了。我来不及多想,像被人推着一样移动到了桌前,杯中的酒正等着我,屋子里的几双眼睛也在盯着我,我拿起酒杯,仰起脖,张大嘴,一口气把酒倒进了肚子里。霎时,一团烈火在我的体内燃烧起来,五脏六腑都被灼痛了。
“好!”经理赞许地点了点头,“都是好酒量,能喝酒是现代交际的一个主要手段,你们都通过了!”
三个面红耳赤的女孩站在屋子中央,等待着下一轮的角逐。
“下面,你们各自展示一下自己的才能,谁有什么特长,都表现出来,让我看了看你们都有哪些本事。”
两个女孩一个唱歌,一个跳舞,都表演得很出色。
虽然和一个歌手在一起生活,可我的歌唱得实在不怎么样,跳舞也是外行,从小除了赏玉,几乎没有别的爱好。灵机一动,我背诵了一首岳飞的《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蜚胡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我感觉这首词从我的口中出来,充满了激昂、愤慨和壮志豪情,把在场的三个人都震住了。
经理沉默了一会,说:“你们三个人的表现各有千秋,但在实际工作中,这些都只是一种手段,谁能利用自己的长处创造财富,谁才是真正的胜利者。下面的一项是最关键的,”她向办公室的套间的门喊了一声,“你们几个进来吧!”话音刚落,四个不同年龄的男人从里间走了进来,坐在经理的旁边。
“这一项主要考验你们的心理承受能力,这是能否成为一名业务精英所应具备的一项最重要、也是最基本的能力。”
我站在那里听着,不知她到底让我们做些什么。
“现在,要求你们当着我们这些人的面脱掉外衣,只穿胸衣和内裤,在屋子里走一圈,如果谁能做到,谁就会被公司录取,成为我们的职员。”她顿了一下,又接着说,“现在开始,我数十个数,如果有人还不行动,那就意味着被淘汰出局。十、九、八、七……”
我像个木头人似的站着,不知所措,经理已经属到三了,左边的女孩忽然动作起来,飞快地脱掉了外衣,半赤裸地在三个女人和四个男人的注视下,围着屋子走了一圈,她昂着头,脸上满是泪水,我明白,她的内心一定正在痛苦地挣扎。
我不知道怎样走出公司大门的,更不知道自己怎样回到了家里。闻曦这天没有出去,正坐在家里边喝酒边等我,一看见酒,我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满腹的委屈都发到了闻曦身上。
“喝,喝!你就喝吧,来,从今天起,我和你一块儿喝,咱俩比比,谁的酒量大!”我拿起桌上的啤酒瓶子,就往嘴边送。
闻曦急忙抢下了酒瓶子,把我推到床上坐下来,“你怎么了?爱玉?”他使劲地抽了一下鼻子,“你在哪喝了这么多的酒?”你到底做什么去了?你不是去找工作了吗?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我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哭。闻曦急了,他抓住我的手,用力摇着。
“你倒是说话呀,爱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要把我活活急死不成?”
我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向他讲述了整个面试的过程。
闻曦听了,气得暴跳如雷,他在屋子里大骂:“这是什么狗屁广告公司?简直就是他妈的一个妓院。不行,我得找他们算账去!”说着,他穿上外衣,就往门外走。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飞快地追上去拉住他,“你要干什么,闻曦?事情都过去了,你去了也没用啊。”
“你在家里呆着,等我给你出这口恶气去。”闻曦使劲甩开我的手,大步冲了出去。等我三步并做两步追到楼下时,闻曦已乘一辆出租车,急驰而去。我也赶紧拦了一辆出租车,向着广告公司的方向追去。
下了车,我看见公司的门口围了一大群人,糟糕,一定是闻曦闯祸了。我分开人群,挤上前去,果然,闻曦被两个保安扭着胳膊,公司的门玻璃已成了满地的碎片。闻曦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叫骂着:“放开我,你们这些狗杂种,利用招工之便,污辱人格,我今天就要砸你们,放开!”两个保安见闻曦不老老实实地就范,在后面使劲踹了闻曦一脚,咕咚一声,闻曦一下子跪在了雪地上。
“闻曦!”我大声喊叫着扑了上去,“跟我回家吧,闻曦,别在这闹了,我们打不过他们的,”我抱着闻曦的腰,想扶他起来。
“走开,一边去!”一个保安过来用力推了我一下,我一下子坐在了地上。见我被人欺侮,闻曦的火气又上来了,他腾地站了起来,转过身,一拳打在了那个保安的鼻子上,顿时,保安的脸上血花四溅。另一个保安见状,拿起橡胶捧照着闻曦就打,两个人滚做了一团。我坐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喊着:“别打了,快住手吧,谁行行好把他们拉呀!”
围观的人都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场角斗表演,没一个人上前拉架。
“110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人群分散开来,几个警察来到了两个正在打斗的人的面前,三两下就制住了他们。
这时我才看清,闻曦的脸上也满是鲜血,一片模糊。警察抓着他的胳膊,把他和两个保安一起弄到了警车上。
“闻曦!”我跟在后面大声喊。
“去找三哥!”闻曦扔给我这句话,就被拉走了。
我一头钻进一辆正在路边的出租车里,司机正在车里往外看热闹。
“快!师傅,去月光夜总会,越快越好!”
司机意犹未尽地看了看外面还未散去的人群,一边发动了引擎。
时值下午,夜总会的生意还没有开始,见到慌慌张张闯进来的我,一个服务员好奇地迎了上来,问我做什么。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她说我想找这的老板——三哥。她听了上下打量我一遍,问我有什么事。我喘了一会儿气,告诉她,我是闻曦的女朋友,有急事找三哥。她这才点了点头,告诉我三哥不在,有事可以打他的手机。
我急忙奔向电话机,抓起话筒,拨通了三哥的手机,里面传来三哥不耐烦的声音,“不是告诉你们白天少打我的电话吗?屁大点事都找我,你们还有什么用?”
我听了,知道他误会是他手下的员工打的电话,忙说,“不是的,三哥,是我找你。我是闻曦的女朋友,爱玉。”
“哦?是爱玉小姐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还以为又是我手下那帮废才呢?哈哈……”三哥的语气一下子转变了过来。
“三哥”,我来不及和他客套,急急地说:“闻曦被警察抓走了,他让我来找你想办法。”
“什么?闻曦被抓去了?”三哥在电话那边也很着急,“因为什么?是不是……”
没等他说完,我就迫不急待地把闻曦打仗的事告诉了三哥。
“哦,爱玉小姐,你先别急”,三哥的语气缓和了些:“这样吧,这件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你先回家休息,我保证今晚就让闻曦完完整整地回到你身边,好不好?”
“真的吗?三哥!”我欣喜若狂,却又半信半疑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闻曦不会被公安机关拘留,他今天就能被释放了?”
“放心吧,你就回家去等着和你的闻曦见面吧。”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回到家里,心里并不踏实。闻曦的事情让我牵肠挂肚,什么也不想做。等待的滋味真是折磨人,每分每秒都是一种煎熬。已是晚上九点了,还没有闻曦的消息,我打了几次三哥的手机,都被告之无法接通。一种强烈的无助感袭上心头。
我环顾四周,闻曦的吉它孤零零地挂在墙上,似乎也在等着主人的归来。我轻轻地把它摘下来,放在床上,找出一块干净的手帕,仔细地擦着琴身,这时,门响了。我飞一样地跑到了门口,门开了,闻曦站在我的面前。
“闻曦!”我扑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他,好像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一样。闻曦用手拍拍我的后背:“好了,好了,我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快松开,后面还有人呢。”
我抬头向门外看去,外面站着三哥和一个年轻人。我急忙松开了抱着闻曦的手,不好意思地向他们打着招呼:“三哥来了,快请进。”
闻曦、三哥和那个年轻人都在屋子里坐了下来,闻曦向我介绍说,那个年轻人叫小王,是三哥的司机。
借着灯光,我仔细地看了看闻曦的脸,他的眼眶和鼻梁都肿了,青一块紫一块,十分难看。我赶紧拿了一条热毛巾,敷在他的脸上。
“爱玉”,闻曦对我说,“这次多亏了三哥,要不然我可能就被拘留了。”
“唉,说这些话干嘛,没事就好,一场虚惊,总算过去了。”三哥不在乎地摆了摆手。
“是呀,真让三哥费心了。我和闻曦在这里无亲无故,多亏有三哥帮忙,不然这次真不知该怎么办了。”我一边给三哥和小王沏茶一边说。
“闻曦”,我又转过头来问他:“那个公司的人没有揪住你不放吗?你打烂了他们的玻璃,他们就善罢干休了吗?”
“哪里会这样轻松就解决了,他们不光让我赔偿公司的门,那个被打的保安还一直要求我给他治病,后来三哥给了公司一万元,又给了那个保安两千元,他们才放了我这一马。”
哦,是这样。我感激地对三哥说,“三哥,俗话说大恩不言谢,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总之,我和闻曦都万分感激你。我们两人都没有什么本事,但你以后如果有用得着我们出力的事情,我们一定在所不辞。”
“唉,小事一件,你这么客气,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三哥仍然摆着手,“不过,爱玉小姐,我对你可有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当然可以讲,你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我等着他的下文。
“是这样,爱玉小姐,”三哥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我看,你找工作的事情就先放下吧,今天的事你也都看到了,也经历过了,现在的工作不是那么容易找的,即使找到了,也不是人人都干得来的,何况,以我个人的经验,在这个社会,要想发财,靠给别人打工,一辈子也做不到,只有自己当老板,才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听了他的话,我笑了,“三哥,话是这么说,可我和闻曦现在已经是一无所有,还欠了你这么些钱,凭什么资本自己当老板?没有第一桶金,还谈什么发财?”
三哥向坐在一边的小王使了个眼色,小王递过夹在胳膊下的皮包,给他,三哥打开皮包,从里面拿出三打人民币,放在桌子上,说:“我今天带了五万元去给闻曦平事,结果才用了一万多,这三万块就借给你们做生意吧,等你们赚了钱再还给我。”
我和闻曦见他这样,都有些吃惊,闻曦忙说,“不行,三哥,这怎么行呢?上次我母亲治病已经在你那儿拿了三万元钱,这次给我办事又花了一万多,这些钱我都不知道什么才能还你,怎么还能借你的钱做生意呢?”
“是呀,三哥”,我也在一旁附和,“我们可不敢再用你的钱了,你的心意我们领了。”
三哥笑着站了起来,“你们两个呀,脑袋都不开窍,拿上这三万,赚了钱,不是能更快地还清以前的欠款吗?”现在快过春节了,正是旺季,随便批发什么货来卖,都能有赚头,你们看看吧,爱玉,他转向身边的司机:“时间不早了,大家都累了一天,该休息了,我们走吧。”
三哥和小王走了。
桌上留着三万元钱。
惊心动魄的一天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