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哀莫大于心死。敏儿觉得自己此时此刻正是如此。
对于逸辰,综合屈指可数的几次相遇,就已对他了解得清清楚楚。不管她对他横看侧看,左看右看,她都没有任何好感,也不管她如何忍气吞声忍辱负重顾全大局,都无法说服自己将就嫁给他。
如果只是对她不管不顾,或许她还能勉强承受下来,可是,他所表现出来的狠戾,专横而不可一世,甚至是不问青红皂白伤及无辜,却让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漠视。
试问如此不分是非曲直的人,人生观都有问题,又如何可以托付终生。
更何况,他心里早有所属,那个人却不是她。她还记得他附在她耳边说过的话,那样的话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他说她会被束之高阁,她相信他说到做到,他完全有这个能力。
只是可怜她的那把镶金翡翠玉梳了,在纳吉当日交换庚贴,也充当信物交换了。而她换来的就是当下拴在腰间的汉白玉圆月云纹玉佩。
母亲说过,所换之物必得是随身之物,也取珍爱之意。
珍爱?敏儿自嘲的笑笑,可她的笑容里却全是苦涩。
这把玉梳只怕被扔在某个冰冷的角落里,再也见不到天日了。她心里一声叹息,浅浅的低不可闻。可她叹息的究竟是梳子,还是自己呢?
她要的只是举案齐眉,如此简单卑微的愿望,对于她来说都是奢望。
“三十六计走为上。”一个声音在心里说道。这个念头一出,便在心里生了根。
这不是穷途末路了吗?不到万不得已,又怎么可以离开。
离开了,意味着再也无法回到父母身边,或许永远也回不来了。
但是离开了,却也就自由了。
心里又在重复着那两个字,这两个字在心里叫嚣了千遍万遍。
走吧。
这个念头一经冒出,就如菟丝子般紧紧缠住了她的心,离开的欲望越来越浓,她甚至看到了光明的未来,不受束缚的日子……
她当即收拾了一些盘缠细软,趁着月色明媚偷偷离开了家。
临走前敏儿匆匆写了封信放在书桌上,信里只说自己要到临江城的姑母家做客,希望父母亲不要挂念她。等到父母打发了人去姑母家找她时,会发现她根本不在那里,如此一来,临江城便再也不会是他们寻找的目标。
而她,打定了主意要到临江去。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在那里躲过一阵子,再想法渡江到对岸的昊国去。到了昊国,就是谁也奈何不了她了。
这边厢敏儿算盘打得叮叮当当响,那边厢的家里早已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人去楼空,只留下书信一封。
徐老爷把这封信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看了不下十遍,没有发现任何字眼提及归家的日子。完了,女儿肯定是出走了,不会再回来了。回想起这些日子她的怪异举动,他终于明白了女儿对这门婚事不满的程度。可是有什么用呢,如今他已经骑虎难下了,徐家交不出人来,这可怎么办?!
他把信丢给了夫人,说道:“你自己看着办吧。”自己直接躲进了房里,他经不起这样的打击,茶饭不思,身体每况愈下,家里的大小事全让夫人一人处理。
所幸徐夫人镇定许多,急忙差人赶往临江城,务必要找到敏儿,把她接回家来,若是能在半道上截住她更好。眼看婚期将近,不日就要迎娶,若是不能按时成婚,那可是欺君的大罪!她不敢想象后果,也没有时间想。徐老爷管不了事,自己只能把整个家扛住,儿子又远在外地,一时半会回不了,她每天除了掌管家里的大小事宜,还有各家商号的琐事,偷闲的时候,想到了女儿,只能祈求神佛护佑她早日平安归来。她只希望女儿真的只是去临江城散心,而不是其他任何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可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了解自己的女儿,她打定了的主意,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敏儿当然不知道家里的状况,她这回正欣赏着沿途如画的风景呢。
刚开始的时候,她走得很是轻松。她知道父亲必定沿路追赶,所以刻意避开大路,走山路北上。
此时霜叶尽染,万山红遍。沿着蜿蜒的山路前行,峰回路转处美景总是不经意跳入眼帘。伴着溪水潺潺,鸟啾鹿鸣,漫山的嫣红,浸染着金秋的明媚。敏儿喜欢这样的红叶,红得彻底,美得纯粹,如此胜景,可是闺中小姐一辈子也看不到的。尽管走得双脚酸疼不已,但是山水之间的美景足以抵销掉所有旅途的疲惫。
一路慢腾腾走着,不觉走了数日。之后的路开始变得崎岖坎坷,山路蜿蜒曲折,杂草丛生,枝叶藤蔓盘根错节,有一些路太陡还要爬着走,她渐渐觉得力不从心。
这一处正是人烟稀少的山区,她整整走了一天,等到天快黑的时候,仍然没有走出山去。
后来又下了雨,被淋成了落汤鸡,困在小草屋中,又冻了一夜,又累又饿,狼狈不堪。
她这又是何苦呢,放着大小姐不做,放着即将到手的王妃不做,非要到这里来受苦,她真的是疯了!
可是她却不能回头,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后悔,因为这是唯一一条自己可以抗争的路,想要摆脱命运的安排,他人的摆布,她能做的其实不多。
所以她唯有咬咬牙坚持下去,她相信明天,太阳必定照常升起。只有努力,才有希望。
她觉得,她确实需要一段背井离乡的日子,面对孤独寂寞,才看看清自己,看清未来的方向。她不知道这条路还要走多远,走多久,就算再苦再累,既然选择了,就要勇敢走下去,不能轻言放弃。
天亮了,阳光透过草屋的缝隙探头探脑跳跃着,温暖轻柔。敏儿揉了揉发酸的四肢,伸了伸懒腰,擦掉眼角残留的泪渍,背起行囊,继续出发。
山路依旧难行,这条路又长得似乎没有尽头,过了一个山头一看,前面还是重重叠叠的山。敏儿觉得双脚已没有了知觉,好像不再是自己的了。可是她还是不能停下来,她怕一停下,就再也走不出去。
临近傍晚,在一丛丛树木掩映的山脚,依稀可见零星几座木屋,甚至还可见到炊烟正袅袅升起。
她又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她饥肠辘辘,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拼尽力气,强撑着自己一路小跑着过去。
这是一座山里猎户的小庄院,房前屋后插着木质篱笆,院子里晒着捕猎得到的动物皮毛。一位头发灰白的老妇人坐在门前纺纱,看到敏儿,便迎了上来。她眉目清明,精神矍烁,身形硬朗,整个人就如同这庄院般质朴,却倍感亲切。
“大娘,可以给我一口水喝吗?”敏儿手扶着篱笆门,声如蚊蚋,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支撑身体了。
老妇人打开了篱笆门扶住摇摇欲坠的敏儿,让她坐下来,再倒了杯水,喂敏儿喝下去。
敏儿喝了水,如同干枯的植物吸取了甘露,恢复了些许精神,只是饿了太久,全身虚脱,软绵绵斜倚着椅子。
老妇人没有多说什么,走进厨房,回来的时候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敏儿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看着她大口大口地喝着粥,老妇人慈祥地笑道:“别烫着,吃完还有,慢慢吃。”
敏儿终于吃饱了,体力也恢复不少。她舔舔嘴唇,擦擦嘴,对老妇人感激不尽,“谢谢您大娘,这粥真好吃,我从没喝过这么香的粥。”
“哈哈,那是你太饿的缘故,姑娘,怎么只有你独自一人赶路,看你年纪轻轻,是第一次出门吧,也没有个伴。”老妇人关切地说道。
敏儿微微发愣,老妇人竟然知晓了她的身份,想是刚刚扶着她的时候发现的,她没有再隐瞒,红了红脸,有些局促地笑道:“大娘,让您看出来了。实不相瞒,我想到临江城去,在这山中转了很久,也没走出去。”
老妇人一拍大腿,爽朗地笑道:“这好办。等我那儿子打猎回来,让他送你下山。在这密林中,没有个向导,你就是走上个十天半个月,也走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