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早在选秀前,我就被告知了无数关于选秀的事情,可事到临头,我才知道这选秀究竟有多麻烦。
首先,我们得在在入宫应选的前一天的一大早,就坐在骡车上,由本旗的参领、领催等根据满、蒙、汉的顺序安排次序,称为“排车”。其中最前面是宫中后妃的亲戚,我都没想到连选秀都要靠关系,难道是那些嫔妃觉得在皇宫里太闷,叫她的姐姐妹妹什么都进去陪她玩?
其次是以前被选中留了牌子、这次又来复选的女子,最后是本次新选送的秀女。
我呢,运气比较好,是满军正白旗人,又得佟佳贵妃帮忙,所以有优先待遇,可以先走。不过这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特别的好处,反正我又不想着要做妃嫔,早点晚点没什么意义。
然后再依年龄为序排列,一个跟一个的鱼贯衔尾而行,车树双灯,在上面写着“某旗某佐领某某人之女”的标识,就跟集市里酒馆挂在墙上的菜单似的。
日落时分才发车,入夜时进入什么地安门,到神武门外等待宫门开启后下车,在宫中太监的引导下,按顺序进入顺贞门。嗯,接下来骡车从神武门夹道东行而南,出东华门,由崇文门大街北行,经北街市,然后再经地安门来到神武门外,这时,已是第二天中午了。
当应选的秀女们在神武门外走下骡车后,先由户部司官维持秩序,再由太监引入宫中的御花园,那里就是阅选秀女的地方。最惨的是那些人一般每天只阅看两个旗。五个人一排,像货物一样供皇上、皇后选阅,皇上或者皇后要是看中了,就留下她的牌子,这叫做留牌子;没有选中的,就撂牌子。
而且,如果你觉得只要留了牌子就可以一劳永逸了,你就太天真了!凡是被选上的秀女还要再定期复选,这样的结果有两个,一个是在下一次选秀中被撂牌子重获自由,另一种是经复选再度被选中,你就有两种命运:一是被皇上像赏其他东西一样赐给皇室王公或宗室为妻为妾;一是留于皇宫之中,随侍皇帝左右,成为后妃的候选人。
而且如果你不幸成为后妃的候选人,手续就会更为复杂,初次“引阅”之后,还要经过屡屡“复看”,最后,还要经过“留宫住宿”进行考察,在留宫住宿的秀女中选定数人,其余的都撂牌子。
当然,也许有的人会把这样的事情当做一次飞上枝头的好机会,不赞同我的观点,我也无所谓,反正我从来不跟她们说出我对于选秀这件事的真实看法,就像古人说的: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更何况,关柱说,我这些看法说出去都够砍我十几次脑袋了,我只有一颗脑袋,关柱和阿玛他们都只有一颗脑袋,掉了就没了,所以我一定要小心谨慎。
按照阿玛的吩咐,我事先在脸上涂了一种药膏,可以让我的脸看上去像是有很多痘痕似的,这种药膏只能用特殊的药水才能洗掉,所以就算掉到水里,或是被要求洗了脸再看,都是不会掉色的。而且为了增强效果,额娘还帮我化了好厚的妆,把嘴唇涂得跟挂了两根红辣椒似的,吓得我都不敢照镜子。
结果轮到我检查的时候,那些姑姑们就把我的妆洗掉了,可药膏还在,所以,我还是很丑,出门的时候我还听有一个姑姑小声的说了句:
“看她这五官长得的确精致,身材也算玲珑,怎么就生了这满脸的痘痕?不是说兆佳氏的嫡女是世间罕有的佳人吗?怎么…”
然后另一个姑姑就用很不屑的语气说:“许是发了什么病症,没治好吧?说是世间罕有,估计也是夸大其词!”
我偷笑了几声,心想,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说我丑!说我病!你才丑,你才病呢!
“皇后娘娘召兆佳?马尔汉之第七女觐见!”正当我在心里默默咒骂那个讨厌的姑姑的时候,一群太监就出现在我的眼前,对着我们宣旨了。“谁是兆佳?马尔汉的第七女啊?”
那声音阴不阴阳不阳的,听着就让人不舒服,但毕竟俗话说的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还是挤出一丝端庄的微笑出来,盈盈下拜接旨。结果这群该死的太监也用那种半怜悯半鄙夷的眼神看着我,让人真心不爽,不就是一副皮囊吗?而且又不是我说我是美女的,搞得好像是我故意搞虚假宣传似的。
然后这群态度不阴不阳的家伙就带着我去了佟佳贵妃住的坤宁宫,这不是我第一次到坤宁宫来,但这次的心情和往常截然不同,以前我进来是以佟佳贵妃喜欢的孩子的身份来串门的,而现在是以选秀的秀女的身份来接受佟佳贵妃的接见的,身份不同了心情自然也就不同了。
这座紫禁城的建筑依据其布局与功用分为“外朝”与“内廷”两大部分,外朝是不许我们这些普通女子去的,内廷是皇上和**妃嫔们住的地方,以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后三宫为中心,两翼为养心殿、东、西六宫、斋宫、毓庆宫,后面有御花园,这些建筑大都以琉璃瓦为房檐,雕刻精美的琉璃瓦和那些蹲在檐角上的瑞兽们在阳光下流淌着五彩的光芒,汉白玉的石阶和栏杆上繁复的花纹宣扬着皇家的气度,梁上斑斓的图案叙述着来自祖先的传说,即便是低着头走过,你也能从脚底下那些精心造就的石砖路上感受到这座紫禁城的繁华与孤独,那高高的围墙像是圈住金丝鸟的笼子,锁住了多少人一生的命运,困住了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得的爱情,这样的繁华,让人害怕。
以前我一路走来,注意到的都是那些宏伟华丽的建筑和上面的精致可爱的雕刻图案,如今注意的却是遇到的每一个人的神情和身份,我必须小心翼翼的接待每一个人,对他们的行为和身份进行猜测,就像他们猜测我一样,时时刻刻都不能放松。
好不容易到了坤宁宫,还得跪在宫门外等着一层又一层的殿门打开又合上,等那些内侍们一层又一层把消息传递过去,那些有着金漆门镏的宫门那么多,多得让人眼花。膝盖下跪着的石板看上去漂亮,可跪上去却咯得腿生疼,就在我觉得腿都快不是我自己的了的时候,里面终于传来了回音,叫我进去。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漂亮小宫女上前扶住了我,于是我还得掺着前来的宫女勉强从地上爬起来,穿过那一扇扇的宫门,迈过一道又一道的门槛,到皇后的面前向她行礼。
结果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竟然还有一个人,一个穿着龙袍的四十岁上下的男子,相貌挺威严的,捧着本杜甫诗集在看,见我进来行礼,只略微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说了声平身就完了,佟佳贵妃也只是微微的寒暄了几句就不说话了。害的我起来之后只能呆呆的站在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想,终于打算从他手里的书说起。
“皇上觉得杜甫的诗句何如?”
他却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我,还放下了手中的书。
“你以为何如?”
“是我先问您的!”我竟然一时语快,话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了,想到可能发生的后果,脑袋与肩膀的衔接处不禁一寒,赶紧改口道:“不是…那个…就是…我…我错了。”
“错哪了?”他似乎没有生气的样子。
“教我宫规的姐姐说,皇上说什么那就是圣旨,是不能说不,也不能反问的,否则我和我阿玛他们就都要被人像切水果一样切掉脑袋。”我伸出手做了一个切脑袋的手势,老老实实的说道。
“切水果?哈哈!那你怕朕吗?”他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那您会像切水果一样切掉我的脑袋吗?”我睁大了眼睛问道。
“反问皇上会怎么样?”
“我错了…”
“好了,朕今天不想杀人,还是谈谈你对杜甫的看法吧!”他身上似乎没什么杀气,嘴角还带着些许微笑,倒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整天怒目而视的神像脸。
“杜诗锤炼精纯、格律严谨,论及胸怀气度,自非他人所能比拟,因而唐以诗取士,而诗之宗匠必推李、杜,但正因为其诗文过于严谨,反倒失了李白的情致风流,而且若论胸怀天下志安社稷,杜甫终其一生也并未有什么特别大的政绩,如此看来,未免有些言过于行了。”我知道应该以奉承圣上为主,夸赞杜甫为辅才是正道,却总是说着说着就漏了嘴。
“乱世之间,他一介书生,存活已属难事,难道还要求他有什么救国之举吗?”他没有生气。
“班超难道不是一介书生吗?不照样投笔从戎?张良不是一介书生?怎么知道找人伏击秦始皇?为国为民就该因时而变,脚踏实地。”
“杜甫的诗文难道不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吗?怎么就不是为国为民?”他反问道。
“的确是,可…”
“皇上,她一个小女孩讨论这么严肃的事情,别把她给吓坏了。”我还没说完,佟佳贵妃就打断了我的话,冲我使了个眼色,我赶紧止住了话头,低下头来做出一副顺从的样子。
“朕不过是一时兴起,说些闲话,哪里有什么严肃的?更何况这种讨论本就是畅所欲言,何须分什么皇上、奴婢的。”皇上笑得很爽朗,似乎一点也没有生气,我的心就舒坦了许多,至少说明我脑袋保住了。
“妾身素来喜欢紫菀这丫头,单纯可爱,又精通音律,因而妾身想向皇上讨个恩典,留紫菀在妾身宫里,也为宫里谱些乐谱什么的,做个女官,就当陪陪妾身吧。”佟佳贵妃看了看我,温柔的说道。
“精通音律?朕可还听说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可有什么不会的?”皇上饶有兴致的看着我,那样精明睿智的眼神似乎要从我的眼睛里看出一个洞来似的。
我这次学乖了,没有张口就答,而是看了看佟佳贵妃,想从她那里寻求些帮助,可她一努嘴,示意我自己回答,我只能再一次胆大包天的‘信口雌黄’了。
“奴婢不知道是谁告诉皇上这些话的,但那些东西奴婢真的只是略懂,奴婢不会的东西太多了,数都数不清…”我很没有把握的不时看看皇上的脸色,我想那一刻的我肯定身形猥琐。
“那就好,你要是什么都会,朕还怕招了个妖怪进坤宁宫呢!”不得不说,在我看来,皇上爽朗的笑声像黎明的第一道阳光一样划破了笼罩在我头顶的乌云,只要他一笑的开心,我就安心了。
毕竟,这说明,我的脑袋、我全家的脑袋都保住了。
总的来说,宫中女官按照掌管的事务,大致可分为六局。六局分领二十四司,司曰宫正,每司或二人或四人。女史十八人。十七年更定品秩。二十二年授宫官敕。服劳多者,或五载六载,得归父母,听婚家。年高者许归,愿留者听。现授职者,家给与禄。二十七年又重定品职。
其一为尚宫局,领司四:司记,司言,司簿,司闱。其二为尚仪局,领司四:司籍,司乐,司宾,司赞,彤史。其三为尚服局,领司四:司宝,司衣,司饰,司仗。其四为尚食局,领司四:司膳,司药,司酝,司饽。其五为尚寝司,领司四:司设,司舆,司苑,司灯。其六为尚功局,领司四:司制,司珍,司彩,司计,宫正司。
女官皆由内务府从上三旗里选取甄选,我正好符合女官选取的标准,又是‘精通音律’,被皇上钦定选入的,所以一进宫,就成了司乐司的正五品司乐,又因为佟佳贵妃怜惜,连这司乐的差事其实也只是应个名头,掌事的自然有别人帮着负责,我要做的不过是陪佟佳贵妃说说话解闷、按照皇上的旨意复原些古曲,跳跳舞、唱唱歌什么的,本是清闲的很,可皇宫的规矩实在太多,光是行礼都要累死人,没什么事儿的时候,我便时常逃到没什么人的地方去避开这些规矩,这样的清静对我而言格外的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