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就是那个可怜的害了病的乞丐哥哥。
这位可怜的哥哥,遇上了云四娘,便成了幸运的哥哥了。
这里要讲一讲这对兄妹遇上云四娘之前的一些片段,也是这哥哥遇上这善良的非亲的妹妹的一些片段。
他从黑暗中醒过来的时候,那小女娃就站在自己的头边上。他扬起脸,清晨的阳光虽不至于刺眼,他也抬了抬手,眯了眯眼,遮住那光线,那女孩的脸立即看得真切,却也不真切,那是一张多日没洗的又黑又脏的脸,女孩的五官完全看不清楚。
待他挣扎着坐了起来,那女孩已经蹲了下来。她怀里捧着一个大纸袋,看了眼前的男人,立刻从纸袋里拿出了一个包子,递到他的眼前。他接了接,那包子还有点温度,他一口咬了下去,鼻子间传来了包子和肉馅的香味,他才记起自己的肚子饿得不行,于是双手拿着包子狼吞虎咽起来。
那女孩看着他吃了一个,又递给他一个,他也毫不犹豫地拿了过去。待他吃了三个之后,那女孩嘟起嘴巴皱了皱眉头,看他似乎还没吃饱,便从纸袋里拿出最后一个包子,那是最大的一个包子,今早那个好心的叔叔给她的。本想着两人平分,可她好像思索着什么,突然整个拿给了他,而自己从衣服上面那个破口袋里拿出小半个已经凉透的包子。
凌风接了包子本来想咬下去,看到她脏兮兮的小手上那半个冷了的包子,嘴巴张了一半,立马又闭了回去,舔了舔嘴唇,伸出手把包子还给了她。那女孩摇了摇头,开口:“我不饿,你吃。”她的牙齿很白,不知道是不是映着着乌黑的脸的缘故。
凌风实在饿得不行,他不知道自己几天没填肚子了,那三个包子吃了进去,好像只是唤醒了他饿的感觉,他觉得他此刻还能再吃进去十个包子。不过他好像有点想吃莲蓉羹了,想到这里,他皱了皱眉,他怎么想到莲蓉羹了?
他醒过来的时候,对于他昏迷之前的情况所知甚少。他努力去拼凑,也只有残缺的片段,怎么也凑不完整,却大多是让人不开心的。这么想,他也懒得去回忆。他边吃包子边晃了晃脑袋,突然觉得有一点点疼,便不自觉用手去碰了碰后脑勺,一碰便咧着嘴,嘴里的包子也吞不下去,他张大了嘴巴,趴在地上,口中不断发出呻吟声,手上的半个包子被他扔在一旁。
那女孩见状,好像不知如何是好。她站在凌风趴着的头顶边上,从左边跑到右边,又从右边往左边跑,也想不出个主意,这只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女娃儿啊!
突然,她将他丢弃的半个包子捡了起来,放到自己的口袋里面,然后快速往街道一边跑去。她想着这大哥哥许是得了病了,她得给他找个大夫,可她没钱,所以她往那边跑去了,那里,有很多人。
这可怜的女孩不过是为了救个素昧平生的大哥哥,就把自己那只脏兮兮的小手伸向了这个大汉的腰包。她只及他腰高,站在拥挤的人群里,她的手被挤压到他的腰带一处,这是个好机会,大家都一心专注着里面那个漂亮的姐姐,他不会发现的,上天给了我这么个机会,我要好好把握,她小小的心灵竟这么想着。
可是,她弄砸了。这个凶悍的男人太可怕了,他抓着自己的头发,狠狠地扯着,她不过想拿他几个钱去给大哥哥治病,可是这可怕的男人好像想置她于死地,她想着去救一条命,而他却想害了两条命。她心里满满的委屈,眼泪便流了出来。
在这疼痛和委屈的当即,她想着,如果人间真有仙女的话,也就如眼前这个姐姐般了。云四娘帮着她擦眼泪的时候,她心里装有满满的幸福,这姐姐太过美丽,美丽到她不敢让她看到她脏兮兮的小手里边的钱袋,她不自觉就把双手藏在了身后。她的小心灵此刻竟然发现,她原本的手是脏的,可对着这么美的姐姐拿着这不是自己的钱袋,那手立刻变成肮脏的了。
她旁边这个美丽姐姐,不消一刻钟便解决了所有的问题,而她在嘈杂的人群中傻傻地站着,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可怜的女孩这一辈子最能令她开怀的事情,便是能穿上一件漂漂亮亮的衣裳,在花丛中转几个圈。并且拿着纸风筝的小手是白白净净的,照着镜子的时候,头发是乖乖垂下来的。饿肚子的时候,便有精致的糕点来给自己填腹。
在做这样的梦时,她在地狱中乞讨,而如今美梦成真,她又觉得她是在天堂。把她从地狱拉回天堂的,是云四娘那双帮她擦眼泪的手。
而他那个可怜的非亲非故的哥哥,在云四娘的救济下已经治好了病,留在了她身边任由她差使。这是云四娘尽自己全部能力所能做的全部,也是这善良的小姑娘想到最好结局。
然而,对凌风来说,他不敢确定这是不是最好的结局。
当他第二次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不同于上一次那张脏兮兮的脸,这是一张让他惊艳的脸,她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眼睛里面装有满满的关切,而底下那颗痣也随着她的浅笑而频频跃动。
他觉得她好看,在于她有一张对任何人都微笑的脸,有一张会给自己讨个公道的嘴,有一双会给自己端药碗的手。不仅如此,别的男人都从她身上看到如天仙般的姿态,可他却从她忙碌的身影中看到一个十八岁的姑娘该有的纯真。
她会独自窝在房间里练琴,有时想不出来好的曲谱便会耍着脾气,双手在琴弦上胡乱挥洒,这样任性的举动一般以她痛喊一声作为结尾。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迅速抽出身上的手绢。那是她送给他的,他拒绝说男人没必要带着这女儿家的东西,她却说是我云四娘给你的,你得收下。而现今,它终于有了用处,他用她送给自己的手绢,擦着她手上的血迹。
她会央求自己抱着她上马,那是他刚骑了好一阵子马回来还来不及下马的时候。他就坐在马儿上,俯视着马下的她,她仰着脸,眼睛眯成一条弯弯的弧线,双手握着自己的手。他不曾见过这样的云四娘,便傻乎乎地翻身下马,然后小心翼翼将她抱了上去,而自己就在下面牵着马儿走。这个时候,他不敢转过头或扬起脸去看马儿上的她。
她有时会跟自己谈心事,他就默不作声在一旁听着,她开心的时候,自己的嘴角也会随着上扬,他总觉得云四娘身上有一种魔力,让他甘愿为她做任何事情。她生病的时候,他会赶到山上寻找一棵上好的杉树,砍了它,再连夜做好一副琴弦。只是因为她不经意的一句话,可她说那话时那黯然的神情,他却看了个清清楚楚。
这个美丽的姑娘,这个菩萨心肠的姑娘,假如有来世,他也甘愿做牛做马来伺候着她,今生遇见她是这样的开始,他便想着以这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对她的感激。她救了他的命,还给了他工作,还可日日夜夜伴着他,这是多么好的差事。这样的恩惠,叫他几辈子才能报答得了?
这个迟钝的男子,有这么个美丽的姑娘相伴,却在对她强烈的感恩中,给予了自己一个让云四娘伤心欲绝,同样也让自己不好过的职责,那便是一辈子都作这姑娘的奴才,好好待她。